三日后,阳陵和扶苏一同乘坐马车前往小圣贤庄。

    “兄长此次邀请了哪些人?”阳陵道。

    “除相国李斯和中车府令赵高,还有一些诸子百家的掌门,妹妹可能未曾见过,待到了小圣贤庄为兄为妹妹引荐一番。”扶苏回道。

    “此次人多眼杂,又是在儒家,兄长要分外小心才是。”

    扶苏点了点头,继而道:“章邯早已派影密卫在小圣贤庄布置好,断不会发生上次的事情,妹妹大可放心。”

    简单的寒暄完,阳陵并没有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倒是扶苏先开了口:“此番前来,本也就是想看看儒家对于帝国的态度,若是儒家真心为帝国所用,那就算一时不察,不慎收留了叛逆分子,也不是不可以原谅。只是相国大人……”

    阳陵听懂了扶苏的意思,若只是送饭的厨子或者某个不知名的弟子与叛逆刺客有所瓜葛,对于儒家这样的当世显学来说,并不是多大的问题,真正在扶苏心里扎了根刺的,是李斯那天“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之论。

    说来也怪,那天李斯说出那一番话,阳陵就震惊于他对师门的不留情面,说得好听自然是大公无私,但有心之人说他忘恩负义也未尝不可。不过联想到李斯在始皇帝驾崩后,火速站队胡亥,阳陵也有些释怀了,李斯说白了也就是一个打工人心态,他现在在给始皇帝打工,自然就捡始皇帝爱听的,日后给老板变成胡亥,写个矫诏也是手到擒来。

    不过阳陵还是安慰扶苏道:“儒家为帝国效力,自然是‘生’和‘义’可以兼得,掌门伏念也是名满一方的豪杰,不会不懂这样的道理。相国大人虽是师从荀子,但毕竟是法家之人,或许对儒家不甚了解,才说出那样的话。”

    “但愿如此吧。”扶苏叹了口气道。

    不知过了多久,雁奴在马车外轻轻扣着窗框:“公子殿下,公主殿下,已经到了。”

    扶苏抬手撩开马车门帘,不疾不徐地缓步下车,阳陵也跟着他走了下去。

    “小圣贤庄掌门伏念,恭迎公子殿下、公主殿下大驾。”阳陵循声望去,一个身着青色儒衫,气度不凡的男子躬身道。

    “伏念先生,我们终于见面了。”扶苏带了些笑意。

    “公子屈尊垂爱,伏念不敢。这位是我的师叔荀况先生。”伏念向扶苏介绍道。

    “荀况恭迎公子殿下。”伏念身边的老者也屈身向扶苏行礼。

    阳陵顺着他的动作看去,伏念和荀况身后两位,应该就是儒家另外两名掌门,稍微年长的,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宁静,估计是儒家二当家颜路。而那位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如松,整个人俊逸非凡,不出意外就是阳陵此行的目的之一——张良。

    “荀况先生年高德勋,不必拘泥虚礼,诸位都请平身吧。”扶苏虚扶了荀况一把。

    “谢公子体恤之情。”

    儒家以八佾之礼迎接扶苏和阳陵,行列均为六人的儒生乐舞于庭,乐声悠扬,场面盛大。

    进了小圣贤庄,行走约二三十步,才发现别有洞天,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更有白鹤停于高楼之上,平添几分缥缈之意,阳陵不禁道:“诗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乃是招贤之声,如果我未猜错,此楼定是贤士汇聚的场所。”

    伏念在身后拱手道:“公主殿下高见,那里正是小圣贤庄的藏书楼。”

    扶苏也盛赞道:“小圣贤庄不亏天下儒宗,果然气象万千。”

    扶苏开了口,众人便向藏书楼走去,此楼远看仙气缥缈,近观竟有些恢弘之意,北有高楼,与云齐兮,正合此楼写照。

    藏书楼内典籍众多,可谓汗牛充栋,伏念在一边介绍,扶苏颇有些兴趣,随手拿起身侧一卷竹简翻了翻,脸色顿时有些变了,阳陵好奇地往扶苏手中的竹简瞟了瞟,顿时明白了,果然扶苏又拿起一卷竹简翻看之后,面露不豫,转身问伏念:“始皇帝陛下平定六国之后,推行书同文的政策,命令即刻废除原来的六国文字,统一使用大秦小篆,着伏念先生应该也知道吧?”

    “是。”

    “那为何这些新抄录的书籍,所用的都还是原来六国文字呢?”

    伏念躬身道:“儒家建立藏书楼的宗旨,是希望成为我华夏一族文化的渊薮,列朝列代的经典都能完整地传承下来,方可追慕先贤之功,福泽子孙后人。”

    “伏念先生可知道始皇帝陛下推行书同文的用意吗?”扶苏已经带了几分不悦。

    “始皇帝陛下深谋远虑,伏念不敢妄加测度。”

    “文乃心声,文不一,说明心不一,对于帝国这是最大的危险,楚庄王问鼎以来,战乱绵延数百年,根源便是人心纷乱,始皇帝陛下深见于此,所以制定此国策以期四海一心,这才是彻底解决天下纷争,福泽苍生的唯一之道,除此之外皆是小事。”

    扶苏的话其实从统治阶级的角度来说并没有任何问题,只是……阳陵却莫名联想到了焚书坑儒,好像也是差不多理由,莫不是这件可以被称为始皇黑历史的事件,就是从现在埋下祸根的吧?阳陵心中一动,对伏念说道:“先生虽言之有理,但万事涉及帝国基业便不可不慎重,还是尽快请人用小篆重新抄录楼中的书籍吧。”言罢看了眼扶苏,见扶苏并无十分不悦的神色,这才接着道,“此外,伏念先生可否答应我,日后小圣贤庄无论课业还是日常,皆使用小篆,成为帝国子民的表率。”

    伏念似是感激地看了阳陵一眼,拱手道:“谨遵殿下教诲。”

    “儒家本是入世的学问,君可以不行儒道,儒道欲行,却必须要通过君王。伏念先生,这其实是一个机会。”扶苏看向伏念,目光如炬,似有无形的气场扩散开来。

    “公子殿下今日之言,伏念必当潜心思忖。”

    “伏念先生,听说上次李相国到访的时候,与贵庄有一场辩合比试,颇有雅趣,不过儒家兼修六艺,齐鲁三杰非但学识卓越,更是闻名天下的剑术大家,所以今天我想来一场以剑论道,你意下如何?”以剑论道,试探儒家深浅,这是扶苏此行的目的之一。

    伏念自是欣然同意。

    其实阳陵还是很想看一看古代这些剑术大家的比武论道的,只不过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章邯叮嘱他不要离开扶苏左右,可是不离开扶苏,便没有机会,想到这里,阳陵对扶苏说道:“妹妹对剑术一窍不通,平日最怕看见刀光剑影,可否向兄长告个假,让我四处转转?”

    扶苏并无不允,分出了些影密卫保护阳陵安全,就随她去了。

    陪着阳陵的是儒家一个辈分稍高的弟子,名叫子夜,不过十五的年岁,行事稳重之余还有些童趣,一行人逛了一会儿小圣贤庄,除藏书阁外,儒家还有几处小的书院,阳陵随意翻了翻,皆是其余六国文字,小篆都很少见到,阳陵暗暗叹息一声,不欲多管这些闲事,便问子夜,庄内可还有其他特别的景致。

    子夜挠了挠头,回道:“从三省书屋往后走上一小段崎岖的山路,便是后山,可以看见海,殿下看过海么?”想了想又觉得不妥,随即说道:“那处不常有人,只是荀师叔会在此居住,公主殿下还是不要去了,只怕不安全。”

    阳陵无所谓的笑笑:“无妨,小圣贤庄有谁人敢在此造次,况且我还有不少亲卫,这边便不用你陪着了,你回去吧。”

    子夜如蒙大赦,向阳陵告了退,阳陵早就看出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估计是十分想一睹自家掌门和别人以剑论道的风采,故意放他去了。

    后山景致果然如子夜所言,与庄内十分不同,草木郁郁葱葱,丝丝缕缕的枝叶沾着水汽,在阳光里微微抖动,闪着光亮,每棵草上都挂满了水珠,一脚踩下去便湿了罗袜。

    阳陵命跟着她的影密卫都站得远了些,脱了鞋袜让雁奴提着。自己寻得一处溪流,坐在岸边戏水,脚下苔藓湿滑,有潺潺的水流从石缝间流过。

    “殿下,您真有把握吗?”雁奴见四下无人,附在阳陵耳边悄悄问道。

    “且看吧,左右不会要你我性命。”阳陵朝下方看了看,“这地方我刚刚留意过,虽说看着陡峭,可是崖壁下都是藤蔓青苔,顶多是疼了些,你按我说的,把身上的尖锐之物都取下,不会有大碍。”

    如若阳陵所料,倘若海月小筑的刺杀是赵高胡亥背后策划,他们应该不会放弃此次儒家之行。

    扶苏对于儒家的偏向是人皆知的事情,就连方才在大庭广众之下都向伏念发出了入世的邀请。

    而海月小筑背后的种种线索指向儒家,未必没有赵高的手笔。倘若儒家意图谋害皇室,与叛逆勾结,对于胡亥来说,是扳倒扶苏的一次重要的机会。

    开了上帝视角的人,分析起事情来,就是这么简单,阳陵有些自得。

    不过赵高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小圣贤庄公然行刺扶苏,且海月小筑的事情才过去不久,在如此重兵把手之下,他就是想,也没这个机会和能力。

    所以,阳陵不顾章邯的劝阻,要给他创造机会。

    但阳陵并不担心自己会有生命危险,赵高与她并无仇怨,目的也只在扶苏和儒家,倘若下了死手,事情无法收场,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如果赵高不对自己下手呢?

    阳陵正想着,突然听见背后雁奴一声闷哼,回首看去,眼前黑影略过,随即一阵天旋地转。

    手肘猛地磕碰在山石上,那一瞬间,剧痛迅速传遍全身。阳陵回了神,果然,自己被人推下山崖了。

    幸亏有所准备,重要脏器关节处垫了不少棉絮缓解冲击。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阳陵心中涌起一股恐惧与兴奋交织的复杂情绪,但很快,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阳陵趁自己神思尚且清醒,伸手抓住一些可以够到的藤蔓,试图缓解冲击力,手指在粗糙的藤蔓上划过,带来一阵刺痛,然而下坠的力量远超阳陵的想象,抓住的藤蔓瞬间被拽断,她就这样一路磕磕碰碰滚下了山崖。

    阳陵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视线中不断变换的蓝色的天、绿色的树和青灰的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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