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宜嫁娶。

    十里红妆,长安城内万人空巷,京畿大街上百姓们翘首以盼,都想一睹新娘子的芳容。

    毕竟,人人都想知道,到底怎样的女子才让堂堂容貌上乘,家世显赫的状元郎谢枢贸贸然求娶,又是如此焦急的置办婚礼,仿佛他再晚一步新娘子就要被旁人抢去一般。

    “散喜!散喜!”喜婆们统一深红色蜡染彩绣衣裳,发髻上佩珍珠翡翠钗插,吊朵极罗织头饰,个个面色红润喜气洋洋地往旁边拥挤着看热闹的百姓撒喜糖铜钱。众人们拿了人家的礼,嘴巴也像抹了蜜一样朝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道喜:“恭贺巡抚大人新婚!我等祝巡抚大人与夫人夫妻和美,白头偕老!”又有那等脑子圆溜儿不害臊的人补充一句:“早生贵子!”人群“轰”的一声笑起来,个个等着看巡抚大人的笑话。

    谢枢正值加冠之年,十七岁时考中状元郎,在整个大宣无人能称其二,就连他父亲太师大人也是而立之年才考中的状元郎,人人都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了两年光禄寺典簿便被陛下外放江苏为南京巡抚,短短几年升迁如此迅速令人咋舌,不知道惹红了多少人的眼。

    也无怪大家会这么兴奋,堂堂正三品巡抚大人为着今日大喜的日子,是万万不会与他们这些个平头百姓计较的。人家要的就是热闹,越热闹越吉利。要放在平时,见上巡抚大人一面都难,谁还敢不知死活的打趣他呢!

    坐在赤色骏马上的谢枢头戴金丝白玉冠,一袭正红祥云纹圆领龙凤锦袍。左配刀,腰间悬挂一龙凤呈祥翡翠和田玉配。好俊俏的一个新郎官儿!大家在心底感叹。他听见下面的取笑话儿,面色丝毫不改,只彬彬有礼的笑着拱手向百姓回礼。

    众人见巡抚大人并没有意料中那样脸红害羞,反而面上的笑显得既幽远又疏离。于是乎,人们私底下议论:莫不是巡抚大人不喜新娘子?又或者这个婚是太师逼迫,不是巡抚大人自愿结的?不得而知。有了这一层猜想,谢枢厌恶新娘子的流言就如同酵母一般迅速发酵,人山人海之中,热闹声也渐渐小了。

    也是,新娘子父亲是太师旧交,门第低于谢家不说,且她父母俱亡,一直寄居在外祖家,况李父不是什么光彩人物。堂堂状元郎陪一个破落户,要是他们也不愿意。更何况心高气傲的谢巡抚。

    李妙善蒙着鸳鸯戏水刺金喜盖头坐在喜轿上,轿上设红色团盖,上面排列着鎏金铜铸的云凤牡丹,车厢四柱悬着丝绸帷幕,四角各垂挂着送子观音小像,是为“生子”之意。尽管外面闹哄哄的,唢呐声震天响,她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内心还是惴惴不安。不止她,放在任何一个初出闺阁的新娘女身上,即将去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不知夫婿性情如何,都会心慌。更何况她父母双亡,纵然舅父母待她如亲子,每每夜晚独眠之际,她仍然会内心恍然,暗自神伤。

    察觉到自家小姐的紧张,贴身丫鬟尚春在一旁安慰:“夫人莫慌,姑爷神仙一般的人物娶了您这般漂亮的新娘子,心里指不定怎么高兴呢!再者说,太师大人是老爷生前同窗好友,他待夫人定是如亲子一般!”听完尚春的话,李妙善反倒冷静下来。高兴?自两人第一次见面起,那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就跟淬了毒一般,仿佛自己是哪个臭水沟里的烂虫,多相处一秒就能要了他巡抚大人的命一般。

    也罢,正好自己待他也没有丝毫情意,要不是太师极力撮合这门婚事,两人也不会被硬绑在一起。婚后,她不求夫婿贴心入微,二人琴瑟和鸣,只求能安稳度过余生,查明父亲死因为父正名。

    是了,李妙善之父李元江进士及第,出为曹州判官,后因朝廷拨款修建虹桥,万两白银全为李父所贪,陛下震怒,下令斩杀李元江,其余各家眷流放。太师于明堂前苦苦哀求,陛下感念太师其功德于是收回家眷流放岭南的旨意,只是李父的项上人头是如何也留不得了。行刑当日,太师哀痛欲绝几欲玱倒,于玄德门前询问李父贪污之事因果,李父丝毫不为自己辩解自始至终只是说:“孟卿,此事确是某所为,莫要再管!”慨然赴死。

    “落轿!”喜嬷嬷响亮的声音把李妙善思绪唤回,不一会儿就有人掀开车帘道:“新娘子请下轿!”尚春扶着她下轿,外面一早侯着的阴阳人正手执金斗,斗中盛放谷、豆子、钱币、草结等物,嘴里念念有词,神色泠然。片刻,抓起金斗里的东西往门口方向泼撒,孩童争相拾取,谓之“撒谷豆”。此举有趋避凶杀之神,平安康泰之意。

    新人落轿不可踩地,须踏毡席。两家各出彩缎绾成同心结,男女牵巾往府内走去。喜嬷嬷拿着同心结分别将两头递给李妙善和谢枢,同时叮嘱谢枢:“新娘子步子小,哥儿不能走的太快”。说话的是邓嬷嬷,乃谢枢乳母,谢枢待其十分亲厚。

    谢枢淡淡的嗓音响起:“嬷嬷放心,士衡省得”。

    “那就好,那就好!”邓嬷嬷笑的合不拢嘴,这样大喜的日子公子娶得一贴心人,她也为之高兴。

    士衡?原来他的字是士衡,李妙善在心底喃喃。虽然李元江和谢敬仪二人关系要好,但一个在京城任职一个在曹州任官,因此李妙善和谢枢在定亲之前从未见过面,况且李妙善自幼身子差,曾有一大师云游到曹州,道她命中非长寿之相,建议李父母把她送到曹州旁边的金山寺静修,借佛祖福泽。

    李父母不愿忍受亲子离别之痛,一开始并没有听那个和尚的话,可是和尚叹息着走了之后,李妙善的身子仿佛忽然被人抽干了元气,一时间气息奄奄。李父李母吓坏了,赶紧收拾妥当连夜送女儿去金山寺。奇怪的是,第二天李妙善身子开始好转,日益康健。至此,李妙善一直在金山寺静修到十岁,她原名唤李窈,小名窈窈,逸安师太给她重新起了个名字——李妙善。后来,妙善这个名字就一直用到现在。

    虽然邓嬷嬷方才提醒过,谢枢也应了。可是现在他好似忘记了一般,大步流星的往前迈开来。李妙善几乎是被他半拖着走的,跨过马鞍蓦草时差点被绊倒。众宾客见此在旁边窃窃私语起来。邓嬷嬷不欲给李妙善难堪,低声斥责谢枢:“哥儿,你这是干什么?”当着众人的面上给自己难堪,李妙善知道她这位夫婿可谓厌恶自己到了极点。

    入门到室内,满堂红帐,谢敬仪与夫人柳氏在高堂上端坐着,二人也俱是一身喜庆衣裳。太师慈眉善目,眼里含笑,众宾看的出他对新妇十分满意。柳氏眉如远黛,艳若桃李,可此时面色浅淡,细看谢枢与之有六七分相像。待新人双双站好,喜官唱和:“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互相对拜时,由于同心结在两人拉扯过程中变紧,加上头饰过于繁重,导致李妙善没站稳,一个趔趄撞到了谢枢身上。霎时间,松香味扑入口鼻,清冽怡人。这种突发状况是喜官没有预料到的,好在他脑子灵光,很快便赞道:“大喜!大喜!公子与夫人必定会长长久久,恩爱非常!”又道:“礼毕!送入洞房!”

    众人又簇拥着往洞房方向走去。本来还有人想闹闹洞房的,谢枢一个冷冽的眼神过来,没人敢动。待李妙善在床边坐下后他拿过喜婆手中的喜称把花盖头挑下。转身又有人奉上剪子。大宣有习俗,新人要各自剪下一小缕头发绑在一起,谓之“合髻”。谢枢面色清寒,十分不耐烦,推开喜婆的手:“够了,这些陈年陋习,早该摈弃”。

    喜婆讪讪,不敢多言。一旁的邓嬷嬷看不下去,提醒他:“士衡,不行合髻礼,起码你们二人要一同饮过合卺酒,这样才算礼成,不然不合规矩”。

    谢枢皱着眉头:“婚仪应当讲求简便,这些个繁文缛节不用也罢”。说罢,也不等众人反应,他便抬脚走了。尚春在旁边气的说不出话来,为自家夫人打抱不平。

    邓嬷嬷也怒极,又知道他自幼性子倔,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只能安慰李妙善:“夫人莫要忧心,大人对你并非不喜,只是他近日遇到烦心事,一时间脾气上来才会如此,夫人莫要见怪”。

    李妙善笑着摆手:“不碍事,我都理解的”。这一笑,把邓嬷嬷都看呆了。暗叹:她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什么女子没见过?可是面前这一位浑身雅艳,遍体娇香,双眸盈盈如秋水,眉眼弯弯如远山黛。好一个娇娇美人儿!可又想到刚刚哥儿的举动,心中恨铁不成钢,这等美人他也忍心如此对待,亏得李娘子心善,不与他计较。否则,哥儿就等着后悔去吧!

    当即又摆出管事嬷嬷的气势来,声音一凛,训诫洞房的喜婆丫鬟们:“今日之事都给我烂到肚子里,哪个不长脑子的胆敢传出去,我即刻发卖了她!知道没有?”邓嬷嬷素来受谢家器重,发卖一个不知名的小丫鬟的权利还是有的。

    众丫鬟婆子下跪:“奴婢知道”。

    看着脚下稀稀拉拉跪了一地,李妙善知道嬷嬷这是在给自己立威,保全新妇颜面,心下一软,起身行礼道谢:“多谢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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