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扯过叠好的被褥,替苏穆盖上,掩好被角,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出屋子,到外面倒了杯茶。

    抿了口茶水,时不时斜眼朝屋内看,不知过了多久,温颜走出屋子,姜月正好喝完那杯茶水,而后重重放下杯子。

    “姜大医师火气这么大?”温颜跨过门槛。

    她转身言笑:“不大才怪!原想着是去采药卖钱的,这下可好,没钱吃饭,也没药材给人看病。”

    “嗯?你那一柜的药材是什么?”

    姜月气不打一处来,开口想要辩驳 ,但温颜率先一步打断她,道:“你那后院种得是什么?”

    “……”

    “哦对,姜大医师也不至于吃不上饭吧,你这院在我们这都算是最大的了吧。”

    姜月抿了抿唇,想好说辞,不犹豫一秒,反驳道:“对,我这院是大,但这也不是我买的呀。我搬来这时它就这样,还是我搬来是自己带的,但我又没钱两,如何存活?”

    温颜:“……”

    两人你一句我一言,争论不休,但概括一下就是她不想救苏穆,温颜说是医者不可抛弃病人。

    救人当然是医者的责任,但她方才就简单看了几眼苏穆的状况,只觉要命。

    苏穆双眼失明,眼本就脆弱,她现在找不出苏穆所中之毒是何毒,要是耽搁时间太长,恐怕他那双眼是会真废掉。

    再者她可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不可能为了一个来历不明之人花什么冤枉钱治眼睛。

    两人不停不休,忽然两人中间窜出来个人,挡在他们中间,推搡开两人。

    “温家那小子,你早些回去吧。小心被你爹发现了,嗯?”

    说话之人是姜月乳母,也算是养母。——榕姨

    姜月亲母死后,她父亲后娶了位夫人,那夫人挑拨离间,可姜月毕竟是他亲生女儿,他到底是不忍心,便将她和她乳母送到乡下。

    榕姨拉开二人,她看着姜月温颜长大,知道他们感情深,吵架斗嘴是难免的事。

    她对温颜使眼色,叫他趁现在快点走。

    姜月从小就是个犟种,这一点温颜是知道的,闻言他翩然离去。

    榕姨年迈,个子不及姜月,她仰头看着她,赶走一个就要哄另一个。

    她瞧着她抚养长大的孩子,眼中是怜爱。

    她抓着姜月那双经长期采药干活的手,不让她上前去追温颜,劝道:“阿月啊,榕姨虽不知你为何不愿治,可何必与温家那小子置气。”

    她轻拍姜月手背,以示安抚:“唉,你是个好孩子,我知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情深着呢,你的心我还不明白吗?但你要懂得放下,再说了,他已定亲,在不甘,也无用。”

    “以后少走近些,免得他偷跑到这来被家中人知道,又来我们这叨叨。”

    姜月望着外边,久久不语,榕姨只得作罢,一瘸一拐地离开,独留她自己想。

    片刻停留,姜月坐下,又倒了一盏茶,浅浅喝了一口,垂眸不语。

    茶水温热的气息环绕鼻尖,她将掌中茶一饮而尽,水汽氤氲,苦涩的味道蜿蜒舌尖。

    压制不住的苦水,毫不留情面的垂落,茶水的味道久久不能散开。

    明明出自同一壶水,两次喝得味道却相差甚远。

    她抬手用衣袖擦拭脸庞,转身踏入屋内,看到床上躺着的人,才回想起事来。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姜月飞快移步至床边,落寞的残影只在那刹那间消散的无影无踪。她抬手扯掉苏穆上身被褥,手在苏穆胸膛上乱摸,好一阵功夫,从他身上搜到了个荷包。

    她掂量了一下那荷包的重量,满意地将它往空中一抛,而后顺势接住。

    “这荷包里的钱两,就是你的诊费啦!”她换上笑脸,仿佛刚才哭丧样不是她,姜月笑呵呵地背手潇洒离去。

    转身间,她到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掏出个匣子来,她打开匣子,笑嘻嘻地将荷包塞到里边。

    后拿出个簪子,瞧了好一会儿,又恋恋不舍地放了回去。

    左转在药柜中,一阵翻找,把药材拿到桌前,称好剂量,然后回到屋中,将那些东西放入药壶中煎煮。

    她手持扇子,安安静静地坐在小矮凳上,看守药壶与苏穆。

    不出姜月所料时间范围,床上之人手指动了几下,睫羽跟着轻颤。

    蹭一下,苏穆坐起身,他扶额长松了口气,奇怪的是双眼明明是睁着,可四周皆是漆黑一片。

    “你醒啦。”

    陌生女子的声音给了他当头一击,他可不记得侍女换了人,难道是原侍女病了,所以换人了?苏穆抱紧身体确保衣服还在,放在心来。

    姜月瞧他那滑稽样,像是戳到她笑点似的,咯咯咯笑出声,苏穆皱眉道:“你是新来的吧,没学过规矩吗?”

    姜月不理会,他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身上盖得被褥,并非宫中所用。

    可纪铃柒他们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用这种料子来盖,苏穆惑道:“你是何人?”

    姜月轻摇扇子,笑声渐渐平复,她放下扇子,起身做到床边,道:“我只是一介平民。”

    他琢磨半刻,没察觉出来不对:“你在何地发现我的?”

    姜月挑眉:“我为何要告诉你?”

    但不过片刻,败下阵来。

    “好吧,我在一静水边发现的,那时你半个身子躺在水中。”她妥协道。

    苏穆当时确实倒在一处静水边,“我姑且相信你。“

    姜月淡笑,回到矮凳上。

    “我为何看不见?”

    “你不必担心,你这双眼睛现在看不见,只会是暂时的。我会医术,或许可以治好。”

    苏穆长舒口气,而感知不对,道:“什么叫‘只会’、‘或许’?!”

    悄然离开的脚步顿住,她咳嗽几声,义正词严道:“就是一种不确定,懂吧?”

    言罢,身下双脚不受控制,灰溜溜跑出屋子。

    苏穆眉头不展,手则颤抖不已,“我……可能再也看不到东西了?”

    他弱弱的声音荡漾房间,苏穆等了几秒,无人回应。

    他瘫倒床侧,蜷缩一堆,臂膀悄无声息地抱住双膝。

    姜月逃到院外,顺带拉上榕姨。

    她双手捂住耳朵,“榕姨我建议你捂上耳朵。”

    “捂耳作何?”

    姜月捂耳,眸子盯着苏穆所在屋中的方向,道:“我一眼便能看出他是个公子哥,就那衣服,啧,我说都不想说。”

    “榕姨你说,那人知道自己眼睛可能一辈子瞎了,会不会哭嚎或大叫?”

    “真瞎了?”

    “榕姨说他真瞎了那到没,但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治好。”

    榕姨斜眼看她,轻笑道:“那还可以治的嘛,万一治好了呢?”她甩甩手中方帕子,拍开姜月伸来的爪子,返回后院照顾药草。

    姜月立在原地,没等到想象中那可怕地哭嚎声,见鬼了般,折返回房间,却看到苏穆抱膝蜷缩。

    她浅浅瞥了眼,“我要是你恨不得砸了屋中所有东西,闭门不出。”她找了块抹布裹着药壶烫人的手柄,将煎煮好的药倒在木碗中。

    拿勺子舀了舀,放在一旁,“但我可不希望你是那样,我看过了,你大概是吃了什么,才失明的。”

    “所以你吃了什么?”

    良久,苏穆道:“没什么不对的呀。”

    “哦。那你是晕倒在那,还是……”她略带试探,后几字她未出口,想着苏穆不至于想不到她后面要说什么。

    苏穆很快回道:“被人——”

    说出这二字足够,姜月打断他,“果然如此。”姜月道:“看来是那人给你下得了,这好办!”

    她转身,将那自制催吐药端给苏穆,“虽然我不知道你中了什么毒,但你大概是口服的,这可以催吐,暂且只能这样了。”

    苏穆在床上摸索,到一半摸到床沿,收回手,试探的方式去找药碗的方向,未干的泪水挂在下颚。

    “原来你哭过了,我还以为你不为所动呢。”

    闻言苏穆抬手擦去眼泪,去接药碗,“算了,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我喂你吧。”

    言罢,姜月坐在床沿,舀了勺药,药才煎好不久,滚烫不已。

    她将那药对嘴轻吹气,尽量不那么烫。苏穆从没被人那样调戏过,此刻耳根微微泛红,后又变潮红。

    姜月手指抓着勺柄,她将药对到苏穆唇前,“嗯,张嘴。”

    牙关紧闭后松开,他咽下那口药,不知怎的,剧烈咳嗽起来,姜月凑过去,细声细语道:“可能是不好喝,但你忍着点。”

    他这下反倒脸跟着脖子一起红,“你……别靠我太近。”

    “喔。”

    “还有……我不是孩童,不用说张嘴这种话”

    “哎,这个不对!你看不见,我要是不说,难道直接将药怼你嘴里?”

    “……”

    她取出勺子,将一整碗药怼苏穆嘴边,“你看,你也察觉不到啊。”

    “……”苏穆谨小慎微地接过药碗,一小口一小口慢慢服用。

    由于温颜在静水边发现苏穆这一事件,使得姜月无法穿过竹林去采珍贵的药材。

    想到这她就牙痒痒,真的恨不得徒手撕了苏穆。

    “对了,姑娘你替我诊治我十分感谢,我出门前曾带了银两在身,但……”后面的话苏穆没再说下去。

    她当然知道苏穆要说什么,“你那荷包就在桌上。”她一副坐在心虚。

    “哦,原来如此。那就当是诊费了。”

    姜月:你不说我也会那么做。

    傍晚,暮色渐浓,凉风席卷而来,习习掠过。

    姜月进屋扶着苏穆出来,苏穆双目上了药,姜月给他绑上了层绷带。

    她扶苏穆至饭桌前,递给他筷子,又将饭推到他跟前,“喏,菜饭都在里面了。”

    苏穆拿起筷子,扒了一口饭,然后在碗中找配菜,“再左边一些,唉唉,对了。”

    “多谢。”

    他淡淡尝了口,菜品与他平日所吃得相差甚远,但算是可以入口。

    姜月见他吃饭的手一顿,就猜是菜吃不习惯,放下筷子,道:“这已经是我最拿得出手的饭菜了,既然你已沦落至此,就此忘了那山珍海味吧。”

    姜月拍了拍他肩,“能吃算好的了,我可告诉你,不准浪费,这可是最后的口粮了!”

    他心下一惊,将那咸巴巴的腌菜送入口中,又扒拉几口饭才算活过来。

    寻常人家过的日子,果真如书中所写……

    饭后,他回到屋中,要不是有姜月,他或许都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是清晨,是正午,是午后,是傍晚。

    眼前唯有一片黑,永远看不到尽头。

    苏穆撑着手坐在床边,“诶?你还不歇下?”

    “哦,你这应该只有一间屋子吧。毕竟这是你家,你还是女子,我一七尺男儿睡女子的床着实不行。”

    姜月搬着盆水,“你睡吧,我可以和榕姨挤一间屋子的。”

    “榕,姨?”

    “嗯,你没察觉到饭桌上还有一人?——她是我乳母,算是她拉扯我长大的。”苏穆了然。

    “你睡吧,我这就走。”

    突如其来的秋雨打消了姜月出门的计划,雨丝细密,可沉重,它不似春季雨水滋润,不似夏季雨滴与闷雷的相伴。

    雨滴咬住枯黄,使出浑身解数,提前打下树叶,哒哒哒的雨滴不久在地上积攒成水潭,轻轻一滴便泛起阵涟漪。

    姜月握着药膏到苏穆屋中,昨日她配制的催吐药起了效果,但没得到她想要的效果。

    苏穆体内的毒任然没全排出,只排出了一些,大概是时间过晚,催吐这个方法已经无用了。

    解毒,只能另找他法。

    昨夜苏穆吐得上气不接下气,今日醒得格外早,胃中翻涌的感觉减缓不少。

    忽而,他感受到身旁一阵凉风吹过,蓦然将头一转,“你要干什么?”

    他声音微颤,他是真怕了这人,要不是她给自己喂什么催吐药,他也不至于半夜吐得死去活来。

    “能干嘛?换药呗。”姜月身子微微向前倾,身上淡淡的草药气缠绕在他周身,姜月揭开绷带,“催吐药看来不能让你吐出大部分毒。”

    她将绷带放在床边,“我昨夜思来想去,总觉得此毒有些熟悉,现在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温热的指腹带着药膏涂过他皮肤,“你所中之毒其实很好解,下毒之人也是聪明,他把毒药和解药混在一起,做成了这毒药。”

    苏穆听了只觉好笑,“毒药和解药混在一起做成毒药,哈?你莫不是在同我开玩笑?”

    “自然没有,我们医者可不骗人。”她替换上新的绷带,句句有词道:“想要解毒当然要用适宜的解药,过少则无用,过多也是会变成毒药的好吗?”

    姜月扶着他踏出屋子,扶他到桌前坐下,雨滴砸在地面声清晰可听。

    姜月到柜台前整理昨日晾晒好的药材,“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凡事总有办法可以解决,就算回不到当初也没关系,活着才最好馈赠。”

    苏穆淡笑,“怎么感觉你说出这话显得你经历很多似的?你应该比我还小吧?”

    她怔愣在柜台前,看着草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良久,姜月将药材放进一一对应的抽屉里,嫣然一笑,“或许吧。”

    苏穆笑了笑,淡淡摇头,“当日在林中,为何要救我?”

    姜月眸子抬也没抬一下,吐字清晰:“因为,我是医者,正所谓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

    猝然,踏踏踏的脚步声自远而来,一脚踩下,水潭泛起涟漪,不待潭水反应,鞋上沾染的水珠接连滚落,水潭再起涟漪。

    “有人?”

    姜月手持抹布,细细擦拭药柜,“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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