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鹤筠向父母提出进入书坊工作。

    聂乐慨心知自己女儿聪慧,一直对家族生意很上心,她大哥也的确需要人帮助,但她还年轻需要历练。

    泛城是江南一带最主要的出版中心,行远街书肆林立,聂家生意最好的时雅斋就在这条街上。

    聂鹤筠就在时雅斋做掌柜助手,从催稿开始做起。

    她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有大半的娱乐时间都在这条街上,也熟知各种流行元素。

    今天她的任务是找到给她家写武侠小说的“醉笑生”,他是个拖稿惯犯,明日就是交稿截止日期,但修书员还没收到稿。

    聂鹤筠知道这个醉笑生,号称泛城第一写手,在当地是个极有名的人物。

    他平日里不是在酒楼喝酒就是去勾栏听曲儿,是各大酒肆的熟客。

    聂鹤筠在最热闹的佑祥街找了几个车夫,让他们分别去全城各大酒楼找醉笑生。另外单独派一个人去城西乌菱巷醉笑生的家门口堵他。

    果不其然,去城东的车夫很快就回来报信了。

    原来他今天在蓝小楼那惹上事了,蓝小楼的酒肆是出了名的繁华,日夜笙歌,当然也只欢迎有钱的酒客。

    聂鹤筠暗自开心,真是天助我也。那小子在蓝小楼欠钱喝酒,八成是被赶出来了。

    果不其然,车夫把她送到蓝小楼门口时,周围已经聚起许多看热闹的闲人了。

    蓝小楼的伙计们把醉笑生推到在门外,为首的大骂:“没钱也敢来蓝小楼喝酒,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这儿的厉害!”

    说罢一群人就去打那烂醉如泥的醉笑生,这醉笑生平时最嚣张跋扈,兜里有点钱就瞧不起人,附近还有人起哄“打得好!打得好!”

    聂鹤筠下了车走进人群,手拿折扇半掩面容,“他欠的钱我付了。”

    手里掏出一个锦囊,亮给众人看。

    那蓝小楼的人纷纷停手,领头的看了眼锦囊里的银子,说:“算这小子好运。”

    “开个安静的雅间,准备醒酒茶,把他给我扛进去。”说罢,聂鹤筠看也不看醉笑生,就径直走进楼内。

    小二急忙去领路,进屋后聂鹤筠看了一圈觉得不错,就喊小二去乌菱巷醉笑生的家,让醉笑生的家仆把他的存稿送过来。

    醉笑生被灌了醒酒茶,小二还用湿抹布狠狠擦了擦他的脸,不一会儿就脑袋晃晃地醒过来了。

    他一睁眼就看见自己坐在桌边,旁边站着小二、家仆和一位不认识的姑娘。

    家仆见他醒了,赶忙上前扶他。

    “这位是聂氏书坊的二小姐,您欠的酒钱就是她给您结的,还让我把书稿都拿过来了。”家仆凑近他耳边,声音越来越低,很担心醉笑生发脾气。

    醉笑生看小二也没有反驳家仆,心里有了数,起身行礼。

    “聂小姐有礼了,不知您这是要做什么?欠您的钱我定会还。”

    “还?你拿什么还,难不成去打工挣钱?”聂鹤筠皮笑肉不笑地说。

    “我,我有稿费!明天就能拿到手!”醉笑生一着急,刚醒完酒还红着的脸就更红了,惹的聂鹤筠莫名笑了一声。

    “那便请吧。”聂鹤筠用扇子指了指早就准备好的稿纸和笔。

    醉笑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书桌,感觉自己被人耍了。

    聂鹤筠轻声警告他说:“今天交不了稿,蓝小楼的人也不会放过你哦。”

    随后她便吩咐小二好好盯着他,交不出稿绝不能出门,否则这客房费她可不付。

    聂鹤筠知道这醉笑生高傲自大得很,肯定不会轻易认栽,就算写也大概率会糊弄自己。

    于是她又去找了全程消息最灵通的何卜知,他们两人之前打过交道。

    那会儿她还是书院最调皮的学生,虽然书院的大部分生源都来自城里的街坊邻居,但也有从乡下来的半工半读的学生。

    其中就有一个何林轲,他是来投奔何卜知的远房亲戚,手脚活络,只要不上课就在全城乱跑,替何卜知搜集各种小道消息。

    他很快就和书院的大家打成了一片,聂鹤筠平时也爱听他侃大山聊八卦。

    结果有一次何林轲不小心说漏了嘴,把客户要保密的消息泄露出去了,被何卜知逮个正着,当时只有何林柯、聂鹤筠和萧维莫三人。

    何卜知大发雷霆,但碍于聂萧二人在场,又不好发脾气。他知道聂鹤筠是谁,恰巧他客户的秘密又关于聂家书坊。

    原来那客户是“逍林道”,聂家书坊约的写手之一,他整日为稿子发愁,为了有素材可写,就拜托何卜知打听一些别家的私庭秘事,他再稍加改动编成故事交稿。

    这件事本来就有些不合道德,如今被聂鹤筠知道,更是雪上加霜。

    聂鹤筠见何卜知发怒要教训何林柯,就来打圆场说:“何卜知,这件事跟何林柯没关系。你说的那位客户我也知道是谁,他平日里为了写书什么都干得出来,这次找你办事也不想让主家知道,我也不会告诉我娘。你若再不休不饶,我可不会客气。”

    何卜知后来也没追究何林柯的责任。

    可聂鹤筠不会轻易放过逍林道,她故意在他下次交稿前五天就去何卜知那找他办事。

    “我要在一天之内知道逍林道这次的稿子内容来源。何老板,你懂我的意思。”

    何林轲想着一钱多赚,好买卖呀!然后就被何卜知狠狠敲打一番。

    后来聂鹤筠拿着逍林道灵感的“来源”去找他,他胆子本来就小,这么一整,以后就再也不敢这么做了。

    自此,聂鹤筠跟何卜知也算是熟人了。

    她这次便要再叨扰他一番。

    那醉笑生平日里收入来源只有稿费,但他花天酒地的生活根本就不是稿费能负担得起的。

    何卜知不必派人去查就告诉了聂鹤筠真相,之前曾有人头秃欲买假发,就让何卜知推荐靠谱的卖家,于是就找到了醉笑生。

    他私下里靠卖假发得了不少钱呢。

    “他假发从哪得呢?”

    “当然是下乡找缺钱的人低价收购啊。”何卜知对这种东西一清二楚。

    “这样,你帮我找一顶假发来,要快!”聂鹤筠心里有了主意。

    聂鹤筠用包裹包着一顶精美的假发,走进了蓝小楼,醉笑生果然在耍无赖,吵吵嚷嚷着说要喝酒。

    小二不理他他就大骂,像个碎嘴子一样惹人烦。

    醉笑生看见聂鹤筠进屋后讪讪地闭了嘴,看了看面前的稿纸,一个字没写,不敢看她。

    聂鹤筠也没指责他,只是冷静地打开包裹,拿出里面的假发,笑谑地看着他的瞳孔一下子变大,充满惊恐。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这东西你哪来的?”

    “名冠江南的天才文手,一身傲骨,自视不凡,一支笔写尽武林事,你说,如果大家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卖假发的,会怎么想?”

    聂鹤筠也不看他,边走边挥扇道。

    醉笑生慌得一把把假发从桌上扔到地上,颤巍巍地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很简单,明天,我要按时见到你的稿子,不然,我就……给你介绍一些买假发的客户。”

    聂鹤筠清脆的声音传进醉笑生脑袋里的时候,就像身边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样。接着他就看见桌上的稿纸一张张叠在一起,盯着他,一直在盯着他。

    以他醉笑生的笔力,一晚上是足够的。

    其实买卖假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没人会在乎这些,只是他醉笑生最自视清高,怕被人拆穿他没钱罢了。

    聂鹤筠知道醉笑生不会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这次的稿子算是有找落了。

    于是她转身出门,告诉小二,“等醉笑生写完了,你们就派个人和他的家仆一起把稿子送到时雅斋,自会有人付房钱。”

    聂鹤筠从钟鼓楼所在的城中心一直往西南走,前边是横穿整座城市的令河,从西边的来的一支水名为寻水,在城西南汇入令河,最终向东北汇入千流江,奔向东海。

    萧维莫的望江茶楼就在寻水和令河汇合的地方,她平日不爱出门,都是聂鹤筠来喊她。

    这次她刚走近望江茶楼,就看见渡口附近围了一群人,好生热闹。

    她改了上楼喝茶的主意,反而去渡口那一探究竟。

    走进了听见有个说话:“你们这些外乡的野人,敢拿这种字来糊弄我,回去告诉那些雕版工,我们要的是雅字,这种字又硬又死板,这不是闹着玩吗!”

    原来是来收雕版的不满意这批字。我倒要去瞅瞅。

    聂鹤筠走到人群的边缘,问其中一个交货人:“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交货人一脸愁容:“这批新字样板刚做好就拿给客家看,他们不满意,要重做,唉!”

    “可否让我看一看,我家也是做书坊生意的。”

    那交货人便拿出新字给她看,聂鹤筠见这字笔划横平竖直,字体方长,不同于如今流行的书法韵味较足的刊本字,整体看来十分规整。

    “这是我的名帖,我是时雅斋的掌柜助手聂鹤筠,对这款字挺感兴趣,如果有需要请来行远街时雅斋找我。”

    聂鹤筠笑呵呵地递上随身携带的名帖,准备试试这款字。

    突然,那位抱怨新字的买家插了一句:“这位姑娘怎么当着我的面抢我的生意呢?”

    聂鹤筠十分不解,明明是你不满意,我是光明正大地在这谈。

    那个买家是个生面孔,估计不是行远街上的老人,不认识聂鹤筠。

    聂鹤筠见她的名帖被交货人收起来了,也不想与那买家纠缠,就准备离开。

    买家本来就为今天收不到称心的货,回去反而会被老板骂而担心,又看见一小姑娘来捣乱,心里烦得不行。他便拦着她不让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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