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青羽他们忘了!

    好在那群劫匪尚未来得及施为,青羽等几个随从不过是中了迷药昏睡过去罢了。

    许相思给众人服了解毒丸,此时寒风渐弱,刚刚一场激战,此地也不适合再久留。

    让青羽几个稍作缓息了片刻,车队便再次冒雪上了路。

    许相思却再也睡不着,马车里点着烛,她披着衣服坐在车厢里发呆:“这里离朝州尚且路遥,便已被这连日的大雪逼成这副样子,真不知道朝州如今得是什么样了。”

    谢叙白轻咳两声,问她:“怎么,怕了?”

    许相思从随身得小药袋里翻出一粒药丸递给他,嘴里回话道:“怕什么,我只是担心,到了那头环境恶劣,还有的罪叫你受。”

    她忍不住抱怨道:“皇上也真是的,你这寒症由来已久,他并非不知,这样的要命的差事为何非要你来?”

    谢叙白眼神淡了淡:“大抵是因为,顺手吧。”

    许相思这几句,也算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谢叙白敛下眉眼,咱们这位圣上,似乎开始忌惮他了。

    看来他在大启,不能久留了。

    车行至威州的时候,大雪终于见了晴。

    连日来阴沉的天气压的许相思喘不过气。

    趁着今日天气晴好,她干脆拉开车窗,决定透透气,再连带着晒晒太阳。

    此地距离朝州不过三百里,之前的风雪也更甚。

    入眼处是一片刺眼的芒白,成片的白,显得雪上的一切更加分明。

    许相思忍过这阵刺眼的雪光,待双目能重新视物后,才终于看清雪上的光景。

    大雪掩盖了一切,望眼处连一根枯草都不见。

    然而顺着车行的沿路,却随处可见冻僵倒地的尸体,佝偻着,蜷缩着,身着残破单薄的衣衫,被白雪盖住了半边身子。

    许相思心中咯噔一声,关上窗不忍再看。

    谢叙白抬头看她:“怎么了?”

    许相思默了默:“这里的灾情,似乎比想象中更严重。”

    前世她只知道中州闹了雪灾,可到底不曾亲眼见过这等景象。

    如今看到眼前这一幕,她大受震撼的同时不免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

    这样严重的灾情,也不知前世谢叙白是如何挺过来的。

    也难怪他自中州回京病情便加重了。

    谢叙白知道她的意思,安慰道:“天灾无情,难免伤亡。你既看不得这等场面,等到了朝州,你只管待在城里,这些事自有我去处理。”

    许相思摇摇头:“既然来了,好歹也出些力气。”

    正说话间,许相思只觉马车剧烈的一颠。

    随即身下便传来咯哒一声断响。

    几乎是赶在车厢巨震前,谢叙白带着许相思飞身钻出车厢。

    车轴断了。

    马车走不了了。

    青羽策马从前头赶来,紧着查探马车的状况。

    一众人的心思都挂在马车上。

    许相思不通这套,站在一旁来回跺着脚等了半晌,慢慢觉出一股急意。

    她与谢叙白打了个招呼,趁着这会子功夫正好去寻个隐蔽之处解决三急。

    好在远处的矮沟里,还有些半人高的杂草,勉强能算作遮蔽。

    周遭仍然静悄悄的,许相思解完手,穿好衣裙,便清晰的听到旁边草丛中沙的一声。

    她下意识拨草去看,就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姑娘,满脸脏污,鼻头通红,一双大眼睛充满了恐惧,瞪着她惊喃:“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模样好不可怜。

    许相思拧着眉,上前两步:“你是谁家的孩子?”

    话音刚落,那小姑娘一撅着屁股起了身,嗖的几下跑的没影。

    许相思心情沉重,呆愣在原地半晌,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流民失所,易子而食。

    原来轻飘飘一句雪灾之下,竟包含着这么多的众生之苦。

    纵使重生提前抢得了先机,可如今看来,自己之前所做的筹备,还远远不够。

    而谢叙白,真不知他前世是如何施为,才能顺利解决了这场灾祸。

    她叹了口气。

    耳边是风吹雪粒子响起的沙沙声。

    许相思不以为意,拉紧了披风朝前走。

    不一会儿,那沙沙声便越来越大,越来越乱。

    她终于意识到什么不对,停步回身去看。

    不知何时,身后已远远跟上一群流民,打头的正是刚刚枯草丛里的那个小姑娘,此刻正瑟缩的指着她的方向,在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黑压压的一群人影。

    与路上冻死的人一样,这群人也穿着单薄破旧的衣裳,表情麻木,步履蹒跚。

    显然是此处受灾的百姓。

    但与麻木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们目光中露出的精光。

    如同饿狼一般,盯上了许相思一行人的方向。

    见许相思看来,她们竟小跑起来,一群人朝着许相思快速逼近。

    “谢……谢叙白!”许相思直觉不对,他们的神态太癫狂了!

    她转头就跑,声音发颤的唤着谢叙白。

    “谢叙白!”许相思没命的大喊,声音被风声扯的细碎,断断续续的传到谢叙白耳中。

    他皱眉起身,看向许相思的方向。

    只见许相思发丝飞乱,拼了命的朝他的方向狂奔,身后是一群状若癫狂的流民。

    不好!

    他想也没想,果断而又厉声地吩咐道:“青羽,弃车留马,东西不要了,上马快走。”

    说罢,他朝着许相思的方向掠去。

    许相思腿都要跑断了,可厚厚的积雪实在是阻碍了她的步伐。

    她只觉汗毛根根竖起,大概是身后那些流民已离她不远了。

    她不敢停,喘着粗气往前狂奔。

    眼见着谢叙白朝她奔来,她还要分出心思,使劲儿摇着手扯着嗓子喊:“别过来,快走!”

    谢叙白哪里听她的。

    几个飞掠间近了身,一把抓住许相思的手,便将人抻到怀里,半抱着离开原地。

    青羽已备好了马,其余一众人等此时已等在马上。

    谢叙白带着许相思,直接飞跨在马背上,吩咐道:“青羽,带路。”

    一行人策马狂奔,将身后追逐的流民远远甩在身后。

    许相思后怕的回头去瞧,只见原来的车马处,一众流民一应而上,为了这些衣食没了命般大打出手。

    谢叙白将她的帽兜扣上,遮住了视线:“风大,戴好。”

    许相思心情不大好,目睹了这样的惨事不说,险些自己就被人当食物盯上了!

    还有原先备好的那些冬衣,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便全丢在了此处。

    照如今这情形,她们还能顺利到达朝州吗?

    正想着,只听身后谢叙白问:“青羽,如今中州守军驻扎在哪里?”

    “回爷的话,就在此处西行约三百里,朝威桐三州的交界处。”青羽策马答道。

    “好,既如此,我们先去守军大营。”谢叙白说道。

    按这一路见闻来看,这次雪灾受难情况着实严重。

    旁边州县尚且到落草为寇、易子而食的程度,朝州只怕会更严重。

    如此一来,若单凭他们几个人,贸然进入朝州境内,恐怕也是危险。

    倒不如先与守军汇合,直接带军入城,方为稳妥之计。

    马儿狂奔,带的风更烈了。

    谢叙白咳了几声,便察觉身前的人儿不自觉的挺直了腰背,又使劲儿朝他怀里窝了窝。

    初时相触只觉得冰凉。

    可很快,厚重的棉衣,加上滚烫儿的人儿,便将前胸处捂得暖暖和和。

    谢叙白就坡下驴,将人揽紧了一些挡了挡风,又干脆将下巴也垫在许相思毛茸茸的帽兜上,心情大好的开口:“许相思,我这次着实不该带你来的。”

    许相思闻言不乐意,正要还嘴,便听谢叙白继续道:“这儿的情势可比我想象中严重,单说这一路,便叫你受了多少罪了,不过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从此刻起,你切记跟紧我,切莫一个人落了单。”

    这听着还像句人话。

    许相思满意地、重重地点点头。

    带动帽檐的软毛在谢叙白脸上来回蹭了蹭,舒服又发痒。

    谢叙白按住她的脑袋,又听她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其实也没受什么罪,每回觉得这次怕是要完了,你都及时出现救下我了。只要小命还在,其余的也算不得什么大苦楚,你看我连伤也没受。再说,就算早知道是这种情形,我还是要跟你来的,没了我谁给你治病啊。”

    谢叙白闷闷地笑:“好,许大夫菩萨心肠,那可千万把您的病患跟好了。”

    “知道了。”许相思缩了缩脖子,干巴巴道。

    没了马车做拖延,几人速度便快了起来。

    天实在是冷,可往中州守军的方向不经城邦,没有什么可以落脚的去处。

    四周俱是倒塌的房屋跟死伤的百姓,几人不敢停留,耐着严寒狂奔了一日,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中州守军的大营。

    值夜的守将远远听见马声嘶鸣,便举着一盏灯笼急匆匆地奔来。

    “几位可是京里来的贵人?”

    青羽答:“正是。”

    那守将哎哟了一声,朝着谢叙白热络道:“想必这位便是右相大人了,快快快,大人快请进,我们南阳王已经恭候您多日了。”

    “快,派两个人,快去王府禀告王爷,就说右相已到。谢相,您这边请。”

    谢叙白抱着许相思下了马,在守将的带领下,一路走向主帐。

    营中的将士们鸦雀无声,啃着手中的硬饼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位京中来的贵客。

    许相思注意到,这些将士们同样棉衣单薄,手背发红,有些甚至都已生了冻疮。

    看来守军的日子也不好过,只不过好歹比百姓们强些。

    尚有棉衣可穿,尚有食可果腹。

    几人继续向前,不一会儿,便见中州守军指挥使石间迎了出来,谄媚地接过引路的活儿。

    帐帘掀开,满室温热便迎面而来。

    算不得多暖和,但好歹不用受外面的冷罪了。

    许相思长吁一口气。

    几人刚刚稍坐了一会儿,便又见一衣着华丽,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匆忙走了进来。

    “哎呀谢相,谢相前来,本王有失远迎。”这男子见到谢叙白便开口道。

    “南阳王。”谢叙白点头示意。

    南阳王应承一声,又继续道:“谢相突然到访,怎么也不派人打个招呼?天寒地冻的,好歹叫本王准备准备,奔波一路定然辛苦了吧,走走走,本王来时已叫府上备了酒菜,车马就在帐外,咱们现在就去我府上,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谢叙白应承下来,马车又一路疾驰向南阳王府。

    车上炭火足,烘的许相思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在一户奢华的高门大户门前。

    有丫鬟仆妇搀着许相思下了车,接引着谢叙白一行人进了正堂。

    厚厚的门帘一打开,热气腾腾的酒菜香便扑面而来。

    屋中来客众多,显然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南阳王已将一众亲朋都邀来接待谢叙白这位贵客。

    桌上碗盘精致,烹牛宰羊,轻易的勾起了许相思腹中一日滴水未进的馋虫。

    可她此时却全然没有进食的心思。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在中州百姓挣扎求生的时候,他们的封地王却还能如此奢靡的大肆宴客。

    她垂下眼,只觉胃里翻腾。

    谢叙白挑眉道:“南阳王好大的阵仗,只是本官今日来此,可是为了赈灾前来的。”

    南阳王眯眼一笑:“谢相身兼大任,本王自是清楚,可赈灾也得先填饱自己的肚子不是?百姓的事儿,哪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咱们还是先顾好了自个儿,方才有精力去操心天下事啊。谢相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什么叫先顾好自个儿?这老匹夫分明是话里有话!

    许相思气愤的抬头,一脸期待地看向谢叙白,想看看面对如此不要脸的说辞,他会作何反应。

    却见谢叙白从善如流的勾唇轻笑:“南阳王所言极是,正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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