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相思奇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为孟无厌说话?”

    谢叙白挑挑眉,笑道:“孟相并非不顾及中州百姓人命,实则一来赈灾之事是圣上委派我来办的,他出钱出力的,只怕是白白为我做嫁衣;二来嘛,当日事态紧急,咱们孟相大人恐怕巴不得我折在中州,又怎会愿意出钱救我这个死对头呢?”

    “不过如今便不同了,赈灾的奏折已送回了京城。事情已尘埃落定,我没有像孟相期待的那般死在中州,他自然该抢在此时分一杯羹。否则世人皆知是我谢叙白赈灾救民,他孟无厌,岂不是更查无姓名了?再说冬至宴时,他与孔小姐之事到底折了清名,如今很需要些善绩来挽回名声。”

    “故而我说,孟无厌此举并非针对岳父与阿兄,而是在针对我罢了。”

    许知风闻言却更气了:“蝇营狗苟,利欲熏心,他哪里还有一点点孟太傅遗风?!”

    许相思低声道:“是,他既要装什么忠臣之后,我倒要看看,这虚伪的面具,能叫他装到何时?”

    终有一日,她会将他的假面扯下。

    让世人看看清楚,自诩清流的孟无厌,真实面目究竟是一副什么嘴脸!

    “好了,爹,阿兄。”许相思看了谢叙白一眼,咬咬牙开口道:“我正愁不知与你们开口,如今你们自己看清了孟无厌的嘴脸也好,我们同他不是一路人,日后还是要少些来往,以免被人利用。”

    “还有,最最重要的。”许相思忽然严肃起来,语气认真地叮嘱:“以后无论是孟无厌,还是他身边的其他人同你们说什么,你们都不要信。”

    许父刚刚一直没开口,此时看许相思如此郑重地叮嘱,不免长叹一口气道:“我跟你阿兄也不是傻的,他与右相素来不对付,我们也是知晓一二的。原本还想着,你们斗你们的……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啊,怎么就成如今这般了……”

    他好像苍老了几岁,自嘲着自己的天真:“罢了,是我异想天开了,你说的没错,你既已嫁给了右相,在世人眼里,我们许家便与右相府是一体的。相思啊,为父此刻方觉得,你那日说让爹辞官的话也不无道理。朝堂诡谲,人心易变,可叹爹在这朝堂之上混了这么多年,却还看不透这点……”

    “至于你阿兄,人是机敏,可奈何木头一个,性子又太直。这么一想,比我这个老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罢了罢了,辞官就辞官吧……”

    “爹。”许父的怅然,让许相思有些无所适从。

    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不对,可她这辈子只想保住父兄的性命,让他们离这些纷争远远的。

    许父挥挥手,不在意道:“爹说这些不是要怪你。辞官归田一直是我跟你阿兄的夙愿,只是这条路真到了眼前,乍一下要改变,还是有些不适应罢了……这次来朝州寻你,为那些百姓瞧病。相思,爹其实很高兴,一个医者最大的造化不就该是如此吗?为苍生除苦,与众生结缘,好过一辈子被拴在皇上身边,做个不得志的医官啊。”

    “只是知风,这是爹自己刚刚想通的路,却不一定是你的路。爹如今倒要问问你,你长大了,心中的夙愿还似儿时一般吗?”

    许知风拱手深深作了一揖,语气坚定:“爹,孩儿的志向从未变过。孩儿如今的心愿,仍是儿时写下的那八个字,行医救苦,逍遥世间。”

    许父呵呵乐道:“好啊,好!我儿有此宏愿,我这做父亲的还有什么好纠结的,辞官!回京咱救辞官!”

    谢叙白手敲着茶杯,听着父女三人对他毫不设防的对话,暗自思量着。

    原来许相思叫许父跟许知风辞官,为的不是防备他谢叙白,而是为了防备……孟无厌?

    可为何?

    她会突然对孟无厌厌恶至此?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

    越往北走,马车行路便更顺畅。

    直至京郊附近,几乎已见不到成片的茫白。

    想来京城的雪停的更早些,如今就连积雪都已化的干净。

    抵京这日,城中张灯结彩。

    街上四处是提灯玩闹的孩童。

    热气腾腾的饭菜香从每户人家烟囱中窜出。

    空气中洋溢着的欢喜气息,提醒着疲惫的几人,今日已是除夕。

    自冬至离京,历经诸多苦楚,没想到如今细算,竟只才堪堪过了一月的光景。

    前世谢叙白是年关都过完了,才终于见到人影。

    那时的他没有爹爹和阿兄的支援,恐怕那个除夕也并不好过。

    只怕是身上带着病,还要操劳城中的一切。

    万家灯火与他无关,阖家团圆与他无关。

    灾民尚且能与家人依偎取暖,而他,自始至终只有自己一人。

    “大过年的,又终于回了家,哭什么?”谢叙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顺手擦了擦许相思的泪珠儿。

    许相思回神,这才察觉不知何时自己竟掉了金豆子。

    她摇摇头:“高兴的,一家人在一起,总是叫人高兴的。”

    “谢叙白。”她从怀中掏出一纸老旧的平安符,郑重的交到谢叙白手中:“辞旧迎新,万望安康。还有……愿你四时喜乐,从此行路不孤。”

    她每说一句,谢叙白的眼神便转深一分。

    直到他指尖触到那枚犹有千斤重的平安符。

    胸口在这刻又蔓上熟悉的滚烫,原来被一个人放在心上,是这样温暖而盛大的感觉。

    马车旁,许父气吼吼的大喊:“有了夫君忘了爹!那平安符是谁去灵安寺一步三叩首给你求的,你就这么给他了?!”

    绵长的情意被突如其来的打断。

    糟了!一时性情,倒忘了爹跟阿兄还在边上。

    许相思摸摸鼻头,尴尬地朝许父笑了一笑,看着许父气的吹胡子瞪眼,她只好看向谢叙白,语气踟蹰。

    谢叙白将平安符倏地收紧,放进袖袋深处:“给了我的,就是我的东西了,休想讨回去!”

    许父气得大喊:“许知风!咱俩回家!”

    谢叙白笑道:“岳父大人,怎么厚此薄彼光叫阿兄回家?今日除夕,一家人便是该在一处的。我可要提前说好了,今日你们在哪儿,我跟相思便在哪儿。”

    许父用力点了点谢叙白,一甩衣袖:“回家!”

    谢叙白笑的灿烂,高声吩咐着青羽:“跟上!”

    星河灿烂,烟火滚烫。

    家人与爱人俱在。

    这是最好的时节。

    谢叙白在京中没有别的亲族,两人索性在许府呆过了初三才回家。

    王嬷嬷早已急得团团转。

    自打除夕那日谢叙白一行人回京,她便接了消息,要递信给许相思,谁知左等右等,这人一直也不回来!

    初三这天晚上,许相思的身影终于进了院,王嬷嬷心头一喜,终于揣着信凑上了前去。

    “夫人。”

    许相思脚步一顿,一连几日的好心情在听到王嬷嬷的声音后瞬间打了折扣。

    她转身问道:“何事?”

    王嬷嬷局促的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除夕府上放粥,门外小乞丐托老奴给您的年礼,老奴一直替您存着……”

    许相思皱起了眉,她才刚回京,又是大过年的光景,孟无厌便又有事寻她?

    她只觉心中厌烦:“施粥不过惯例,并非我的主意,这小乞丐的心意表错人了,下次不必什么东西都拿到我眼前来。”

    王嬷嬷傻眼了一瞬,她竟然不接?!是自己说的不够明白?

    她眼珠子转了转,又换了措辞:“夫人,听说左相府上,收到百姓赠礼,都是由孟相亲笔回信答谢的。”

    她着重点了点亲笔二字。

    许相思却冷笑道:“嬷嬷对左相府上的事儿倒是门清,只是我们右相府,何时要事事向左相门第看齐了?嬷嬷若真觉得左相府更合您心意,我倒有些薄面,不如替您撮合撮合?”

    王嬷嬷吓了一跳,跪在地上直呼不敢。

    许相思看着她:“我看嬷嬷敢的很啊!我倒想问问,嬷嬷的规矩是哪里学的?三番五次驳我的意思,难道我一个当家主母,说的话在嬷嬷眼里还算不得数吗?”

    王嬷嬷磕头求饶,心里却不免轻慢,全府都知道右相与夫人不和,她算哪门子的当家主母?也敢如此拿乔?

    正想着,院外已传来谢叙白的声音:“大过年的,是谁惹我们相思生气?”

    他进了院,瞧着跪在门前的王嬷嬷,眼神暗了暗,很快又笑道:“不过是个蠢妇,相思若不喜欢打杀了就是,何苦给自己惹气?”

    王嬷嬷不可置信的抬头。

    怎么回事?不是说他二人感情不和吗?怎么如今轮到谢相来给许相思出头了?

    这下她是真的有些慌张了!她在右相是老人了,平日里又为左相传信做事,拿的是两边的钱,好不松快。

    若是被右相府赶出去,没了通风报信的能耐,左相那里又焉能容她?

    她心中警铃大作,忙不迭磕头:“是老奴蠢笨,还请夫人责罚。”

    许相思正想着,不如干脆借此机会将这讨人厌的老货赶出府去,那头雪月却十分没眼色的开口劝道:“夫人,有什么罚也等出了十五再说,大过年的,说罚不罚的,多不吉利啊。”

    许相思一口气闷在嘴里,她戳了戳雪月的脑袋:“就你话多。”

    说罢不再理会王嬷嬷,一转身进了屋。

    王嬷嬷见状,屁滚尿流的磕头谢恩,一溜烟跑出了院去。

    谢叙白对着千帆使了个眼色,他倒要看看,孟无厌又在打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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