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多久了?”

    山脚下的茶铺,许知风替纪凌霜斟了一盏茶,见她捧起来牛饮着还不解渴,索性自顾自的拎起茶壶添起水来。许知风便干脆替她打起了扇子。

    “没几天。”纪凌霜擦擦嘴角道:“我还让人给你送了信,不过如今看来,你显然是没收到。也是,你们太医署向来繁忙,顾不上也是有的。”

    许知风顿了顿:“不忙,我已辞官了。”

    “辞官了?”纪凌霜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的事儿?”

    许知风道:“过了年便上了折子,距离如今也差不多有三月了。”

    纪凌霜渐渐觉得不对味起来:“那我给你的信,你收到了吗?”

    许知风看了她半晌,轻吐出一个字:“没。”

    纪凌霜便颇有些不开心道:“好吧,本来还指望着你去岸口接我,不过也没什么,现在见也是一样。”

    许知风敛下眉眼,很久才低低嗯了一声。

    纪凌霜却浑然未觉,她还在自顾自的问着:“许家是家传的医学,你辞官的事儿有没有跟许伯父商量过?许伯父是如何说的?”

    “他都知道,我与父亲是一同辞官。”许知风答。

    “啊?”纪凌霜脑子缓慢的动了动,嗅出一丝不寻常,许父一把年纪,几乎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太医署,如今父子二人双双辞官,怕是……

    重逢的喜悦还未持续多久,便被突如其来的危机感打断。

    纪凌霜试探着问:“那你跟许伯父,日后有什么打算?”

    “父亲说,他在官场沉浮了这么久,如今好不容易辞了官,也想四处走走看看,做一方江湖游医。再说,你知道的,我娘是锦国人,从前活着的时候便老惦记回锦去看看,一直到死都没能如愿。如今得了空闲,我和父亲也想去阿娘的故里瞧瞧。”

    “那……你呢……?”

    “父亲年事已高,为人子女的,自是要作陪的。”

    “哦。”纪凌霜干巴巴的应道。

    短暂的沉默后,她的声音显然变得低沉:“那……什么时候走?”

    “这几月已陆续在处理家中事宜,就在这几日,便要动身了。”许知风答。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许知风主动搭着话:“我刚刚见你,与孟无厌在一起,你们是……好事将近?”

    又是孟无厌?

    纪凌霜没来由的升起一股烦躁:“不是,我跟他没什么关系。”

    许知风松了一口气,又自嘲一笑道:“孟无厌醉心权势,对你而言,确实算不得什么良配。你性子单纯,纪伯父又对你多有疼爱,日后选夫家定要多听听父母的意见。”

    纪凌霜越听越火大,忍不住呛声道:“便是我爹也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他还觉得孟相是个良配呢!要我说,婚嫁如豪赌,倒不如寻个自小知根知底的,胜率还大一些!”

    她话说的意有所指,纪家统管漕运,纪凌霜从小就跟着家里天南地北的跑,哪有什么自小知根知底的良配?

    若真算起来,唯一算的上自小与她交心的,便只有他们兄妹二人了。

    许知风端着茶盏的手一抖,漏出几点茶汤来。

    他不着痕迹的放下茶盏,客气又疏离的笑笑:“若有家世相当的自然也好,总归还要你自己舒心。”

    纪凌霜气笑了。

    话已说的这样明白,她不信许知风听不出她的意思。

    可他却全然不搭腔,莫非心里真的从未有过她?

    纪凌霜咬咬牙,决定再为自己争取一次:“三年前,我离京时,托相思送你的东西,你还收着吗?”

    许知风停顿一瞬,很快在纪凌霜期盼的目光中低下头,出声答道:“抱歉,不小心弄丢了。”

    纪凌霜脸色当即黯然下来。

    ……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谢府,谢叙白看着许相思问道。

    今日在阳罗山遇上了孟无厌与纪凌霜,虽然许相思当即撂了脸,可转过身,却是该逛逛该玩玩,似乎一点都没受影响。

    再说,孟无厌没了孔殊,立马便向纪家靠拢,这不明摆着朝纪家白花花的银子去的吗?

    依相思的脾气,纵然看见纪凌霜与孟无厌在一块生气,也决计会提点一番,不会眼看着昔日好友往火炕里跳的。

    除非……

    许相思心虚的喝了两口水,支吾道:“哪有什么事儿?”

    谢叙白眯了眯眼睛,脑中已回过味来:“你跟纪凌霜串通好的?”

    许相思微微讶异的张张嘴:“也说不上串通,到底还是他孟无厌算计凌霜在先,我们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他就说嘛,纪凌霜平日里大大咧咧一姑娘,怎么今日看着扭扭捏捏的,别扭的很。

    不过,他有心调笑:“你就不怕纪凌霜真的对孟无厌动了心思?毕竟,再怎么说,孟相也算是咱们京中的凤毛麟角的青年才俊啊。”

    许相思嘿嘿一乐:“凌霜不会。”

    “这么自信?”

    “嗯。”许相思重重点头,悄咪咪凑到谢叙白旁边道:“因为,凌霜喜欢我哥。”

    谢叙白这下是真有几分惊讶了:“可阿兄这几日便打算离开京城了。”

    许相思这下才是真的有些泄气:“我哥那人,犟的犹如一头倔驴一般。我们小时候,他便觉得许家与纪家门庭悬殊,自己不堪做凌霜的良配。如今他辞了官,眼看着要去浪迹江湖,怕是更不舍得凌霜陪他一同去吃苦了。”

    谢叙白闻言,心中一动,试探道:“若是你呢?”

    “我什么?”许相思不解。

    谢叙白问的小心翼翼,却十分认真:“若是我一无所有,浪迹江湖,你愿不愿意陪我?”

    “愿意啊,如今我爹爹与阿兄都安康自在,我嘛,心头愿望便只有一个,就是你身子康健。所以自然是你去哪儿,我便陪你到哪儿了。”许相思笑眯眯道。

    “风餐露宿也行?”

    “行的。”许相思答的痛快。

    “朝不保夕也行?”

    “唔……这得想想再说,还是活着的好。”

    谢叙白心都软下一块,他扯扯嘴角,语气无奈:“我现在倒有几分理解你阿兄了,若是我,也定是不愿你同我一起吃苦的。”

    许相思只当他在玩笑,没有再接话,出门张罗着风花去给谢叙白煎药来。

    “主子。”千帆悄无声息的出现。

    谢叙白收敛笑意:“何事?”

    千帆递上一封密信,简略道:“吴公子那头送来的加急密信,催您快些回去。”

    谢叙白接过信纸,放在手心摩挲两下:“知道了。”

    五月十五这日,是许父和许知风离京的日子。

    京中这日有社戏,孟无厌早早便给纪府下了拜帖,邀纪凌霜那日一起出门。

    近些日子,纪凌霜颇有些没精打采的,纪父见状,也觉得出去散散心的好,便兀自替纪凌霜应了下来。

    这样也好。

    纪凌霜跟自己说。

    有些正经的由头,也省的她一门心思飞向城门那头,既想去送人,又怕徒惹了人家的厌弃。

    因着社戏的缘故,沿着一条街,小摊小贩早早就出了摊。

    此时热闹仍未开场,孟无厌干脆带着纪凌霜在周边四处转转。

    不过是些常见的小玩意儿,纪凌霜一路心不在焉的,也看不进眼里去。

    孟无厌干脆带人进了一家玉石店,叫纪凌霜在一旁喝着茶,自己叫那老板上了些精巧的新玩意儿把玩。

    一水的玉饰被垫锦的托盘送了上来。

    孟无厌随意捞起一个平安锁样式的小玉佩,状似无意道:“这小东西倒是有些趣味,不过我见过更好的,怎么看这个做工都粗糙了些。”

    那掌柜的笑容可掬道:“瞧客官您说的,咱们润物阁也算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玉石店了,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在做工上砸了自个儿的招牌。不是小老儿拿大,您若是能从京中找出比我们做工还巧的玉石店来,今日我润物阁的东西便任您挑选。”

    孟无厌闻言摇头笑笑:“如今是找不出了,那东西今日便要随主离京了。”

    他这么一说,掌柜的便更觉得他是吹嘘,忍不住刨根问底想看他笑话:“那您说说是谁家也行,日后若有机会,也让小老儿开开眼。”

    “不是别家,正是许太医许家。”孟无厌道:“许太医家的长子许知风,他便有一个平安锁样的小玉佩,很是精巧。我见他宝贝的很,整日戴着不肯离身,轻易不假于人,想来对他意义非凡吧。”

    “客官您这就是吹嘘了不是,玉器最重用料做工,若真如您所说般精巧,即便是小小一块也是极为贵重的。谁不知道许大人一家清廉,怎么可能有如此贵重的玉器?”

    啪嚓——

    茶盏应声落地,碎成一片。

    孟无厌与掌柜的对话被打断,两人齐齐朝这头看来,只见纪凌霜已无措地站起了身,眼眶染着泪花,要掉不掉的问:“平安锁样的小玉佩,下头的还挂着三只流苏小玉猪,是不是?”

    孟无厌惊讶道:“你知道?”

    纪凌霜的眼泪唰的一下便流了下来。

    骗子!

    许知风大骗子!

    她胡乱的拿衣袖擦擦眼角,整个人霎时间变得焦急:“孟大……大哥,我突然想起还有些急事要办,今日不能与你一同看社戏了,改日再与你赔罪可好?”

    孟无厌皱眉起身:“好,什么急事,怎么哭起来了?你别着急,我送你。”

    “不!不用!”纪凌霜忙不迭拒绝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不打扰你的雅兴。”

    孟无厌很是不赞同:“人是我带出来的,让你这副样子回去,这怎么能行?”

    他态度很是坚决,纪凌霜却没心思再与他周旋。

    太浪费时间了,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她咬咬牙,干脆道:“我……哎呀!我要去换衣裳!那你……你在此等等我,我很快便回来。”

    说罢,纪凌霜提着裙摆,一股脑朝外面跑去。

    “这……”掌柜的傻了眼,指着屋里说:“这位姑娘何必舍近求远呢?茅房嘛,小店就有啊……”

    孟无厌轻笑一声,坐在太师椅上,老神在在的喝起了茶。

    他要等的人,就快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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