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是提防你的,我也知道,孟无厌千方百计把你塞到我身边,不可能对我没有图谋。”

    “你果然一早便都知道。”许相思苦笑。

    谢叙白笑笑,安抚她道:“你心思简单,刚入府时恨不得把厌烦两个字刻在脸上。与其让他费尽心思再往我身边安插眼线,我当然是乐得放着个心思如明镜一般的你在身边。”

    “自去年冬日,你好像变了个人。我原以为,是你终于要对我下手了。可我派人百般跟踪打探,却始终没找到你要害我的证据。于是我便想着,干脆纵着你,由着你,亲自看看你意欲何为。却不成想,任由你朝我靠近的结局,是我自己彻底动了心。相思,我是真的心悦你的。”谢叙白看着许相思,目光灼灼。

    “只是越心悦你,越不知该如何将这一切宣之于口。我原想慢慢与你坦白,又恰逢锦国这头出了岔子,父皇即将身故,太子与二皇子争权到了白热化,若我有心在此时分一杯羹,就只能尽快从大启假死脱身,回到大锦!”

    “相思,此前种种皆是我的过错。我们如今既能在大锦重逢,过去的一切你能否就当体谅我的苦衷,就此揭过?往后,我们还如从前那般好好过日子,行吗?”

    谢叙白说着,去握许相思的手,却被许相思缓缓挣脱。

    他神色失落,听见许相思开口说道:“我能理解你有你的苦衷。”

    他复又神色一喜。

    “可我不能与你再如从前那般了。”

    刚刚扬起的喜色又寸寸破碎,谢叙白不解:“为何?”

    许相思笑笑:“我也想自己知晓你的苦衷,了解你的不易后,便对你的种种作为给个理应如此的解释。我也想相信,你从始至终都对我情意甚笃,走到今日这步田地不过是因为造化弄人。若真是如此,过去种种我都该不计较,可我心中,却知道有些事隐隐不对。”

    “什么?”谢叙白干涩开口,心中鼓鼓不安。

    “自去岁别离到今日重逢,你明知我会深陷于你离世的悲苦中,你明明有千万种办法告诉我你还存于世上,可你都没有。”

    “从京城到安县,再到锦军大营,若非今日这一次敌袭意外使你我重逢,你甚至完全不知我的行踪。”

    “谢叙白,你敢说,当日假死离启,你对我存的,不是此生不复再见的心思?!”

    “你为我铺就后路,你留下谢府万贯家财,不过都是你对我们恩爱一场的补偿。可这些,也恰恰是因为你当时的决定,就是要完完全全地舍弃我,不是这样吗谢大人?”

    “既是如此,你又叫我如何能如昨日一般?”

    谢叙白瞳孔紧缩了一瞬,他着急开口解释:“相思,我那时尚不知回到大锦,等着我的将会是什么。前路尚不明朗,你叫我如何敢将你贸然拉于局中?”

    “就是如今,我在泊州与大启开战,我那好皇兄亦是打的让我有来无回的心思。锦国凶险远甚于大启,我若没有能护你安然无虞的把握,怎么敢将你暴露在敌人眼下?你以为离别的这些日子,难受的就只有你一个?我亦想知道你如今过的好不好,可只有我不去打探你的消息,才是对你最好的保护!”

    “相思,受制于人的滋味,我尝的够多了。”

    许相思吸吸鼻子,她偏过头:“或许你说的都是真的,可我才是实实在在的受害方啊,时至今日,我实在不知道还能不能信任你的真心。”

    她话说的别扭,明明是似嗔似怨的语气,却用真心二字硬生生点燃了谢叙白的火气。

    “我的真心?那你呢相思,你的真心又有几分呢?”

    许相思张目结舌。

    只听谢叙白还在冷笑着继续:“你对我,又到底是真心爱重,还是为了什么狗屁的前世恩情呢?”

    许相思瞪大了双眼,愣了半晌,哆哆嗦嗦地开口:“你……你都知道了?怎么会?是孟无厌与你说的?”

    “那日送别岳父与舅兄,你与他在润物阁的话,我都听到了。”谢叙白神色黯了黯。

    “当日你曾亲口说,康健的身体,恩爱的家庭,你欠我的一切,今生都会一点点弥补给我。所以相思,我亦分不清,你对我,究竟是真心还是弥补呢?”

    许相思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湿润又落寞。

    她站在原地,声音几乎微不可察:“是真心啊。”

    她抬起头,笑的难看:“谁会为了弥补而不要性命呢?”

    谢叙白愣在原地。

    当局者迷,如此浅显的答案,他竟一直未能想透!

    许相思眨眨眼睛,声音带着哭腔:“你看,我们连最后一点真实的东西都被互相质疑着虚假。谢叙白,我们还要怎么走下去呢?”

    她前行两步,撩开帐门,做出一副送客的姿态:“你说的对,外面野兽肆虐,不宜趁夜出行。你放心,今夜我不会走了。只是明日,我们便各行其路,就此别过吧。”

    谢叙白看着她红肿的,执拗的眼,心中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沉沉地看向她,语气愧疚又无奈:“相思。我……”

    “谢大人!夜深了,你还有伤在身,请回吧。”许相思态度坚决。

    谢叙白只好作罢:“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走出好远,回身对着许相思郑重道:“相思,我的真心亦不曾作过假。”

    许相思轻轻嗯了一声,撂下了帐帘。

    明明两个人如今都赤诚以待,可为何,却让人觉得更遥远了呢?

    他的过去,她的前生……

    他们都带着枷锁而来,然后来赴一场不纯粹的相爱。

    又偏偏,受过伤害的人,只能从纯粹中找寻那份安全感。

    许相思长叹一声,瞪着眼睛直到天明。

    她不能心无芥蒂的拿起,亦不能从容不迫的放下。

    还能怎么办呢?

    鱼肚之白自东方亮起。

    许相思跟自己说,那就躲吧,躲到她再不介怀,躲到他们坦然相待。

    晨起的霜气染白地面,谢叙白满身霜白,站在她帐旁,看着她冲出帐子直冲马棚。

    然后,马儿嘶鸣,哒哒向东。

    他从帐后闪身出来,那就让她走吧,等他羽翼丰满,等他再无掣碍。

    等到他们,能真诚的再相爱。

    ……

    许父信里提到的落脚地方是一处私宅。

    她爹素日广结善缘。许相思琢磨着,要么是遇上了昔日故友,找了个地方妥善安置,要么就是看病瞧到了人家家里去,就此小住了下来。

    不疑有他,许相思一路直奔锦都。

    锦都与上京城倒是没有什么不同,同样是气派宽广,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只是地理气候差异,着装饮食上有些区别。

    自京城一别,许相思与父兄已许久未见,此刻她也顾不上瞧新鲜,照着信上写明的地址四处打听。

    许父信上写的位置是青果巷第三家,许相思一路左转右转,终于在一颗枣子树后头看见了一户旧院落,四处蒙灰结网的,显然是许久未住人了。

    许相思下意识拧起眉,不懂父兄为何要在此地下榻。

    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银钱告罄?怕不是吃了许多苦头吧?

    她越想越心慌,一刻也等不得上前叫门。

    “谁呀?”吱呀一声,门从里头被打开。

    许相思瞬时瞪大了双眼:“徐经纶?你怎么在此处?!”

    “相思回来啦。”徐掌柜笑眯眯道。

    “我爹呢?”许相思打量着他,颇有些不高兴地问。

    “义兄他正在里头,忙着收拾东西呢。”

    “义兄?!”许相思嗓门吊的老高。

    这都是什么荒唐事儿啊?

    傻眼间,许父已乐呵呵的从后头疾步走来,语气难掩激动:“闺女哎,丫头!”

    许相思傻愣愣地抱着她爹,原本的感动被徐掌柜一系列出乎意料的操作狠狠地打了个折扣。

    她神态木讷,满脑子问号:“爹,他怎么在这?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相思!不可无礼!”许父虎着脸:“什么他啊他的,对师父怎能如此讲话?”

    “就是啊,怎么跟师父说话的。”徐掌柜附和道。

    “你还知道你是做师父的?!把我一个人扔在军营就跑了你怎么不说?你还有脸找到这里来?”许相思愤愤道。

    还不待徐掌柜开口,许父便帮腔道:“相思,这事儿你师父都跟我说了。军营混乱,又临时征医,你师父没办法时时看顾你,有照顾不到也是有的。”

    许相思气笑一声:“你都怎么跟我爹说的?还有,义兄又是怎么回事?”

    徐掌柜叹口气:“徒弟,做师父的哪能不惦记你?那谢将军的病,走之前我已治好了八九分,他自然不会牵连到你。可师父不一样啊,师父这满身妙手回春的医术,若不寻个由头跑出来,怕是就被他们盯上,离不了锦军大营了!你想想,我若是存心抛下你,哪里还敢千里迢迢的,按着你之前留的地址先来找义兄汇合?”

    “嗯,相思,你师父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个有本事的,又醉心医道,与为父相谈甚欢,干脆就结为异性兄弟。以后经纶贤弟便既是你的师父,又是你的叔父,你一定要对他心怀恭谨才是。”

    许相思无语的笑出了声。

    半晌,轻嗤一声:“师父,你行啊,竟都骗到我爹头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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