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宾结束之后,秦翳片刻也没多呆,只露了个面就躲回了自己的院子。

    离宴会开始还有半个时辰,布完菜她再去也并无不可。秦翳躺在院内摇椅上,阂上眼皮小憩。人们聚集的地方,果然不管什么时间,在何空间,都如出一辙的虚伪,充斥着可说不可说的各式欲望。

    阳光在她眼皮上熨贴出一片红,片刻后,又变成了黑。有人挡住了光。

    秦翳睁开眼,要说的话被近在咫尺的脸吓得吞回了肚子里。

    宋天时正俯下身,离她极近地盯着她看。他面无表情,十足诡异。

    秦翳轻轻吞咽,他这眼神像只盯上猎物的猛兽。她摇了摇头,再看宋天时时,那神情仿佛像梦一样消失了,他慢慢笑起来,从身后拿出了一朵花,抵在她额头上,说:“姐姐,花,一样的。”

    秦翳推着他的肩,坐起来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才接过那朵花。

    看来,是时候去找一趟隋安了。

    ·

    “来来来,今天高兴,喝一盅喝一盅。”秦光裕满面红光,一双凌厉的凤眼此时没了平时的冷静严肃,颇有些醉意。

    底下满座的高朋亲友也喜气洋洋地,举起了酒杯。坐在中间的祁家夫人和儿子通了个眼色,祁云意为难地偏开了视线。

    祁夫人在桌下拧了一下他的腿,祁云意一抖,抿紧了唇。

    祁家自上三代开始都是做布匹裁缝生意的。祁云意祖父那一辈是最辉煌的时候。曾经先帝的四公主嫁人时,身上那件举国闻名的嫁衣,就是他祖父一针一针缝制的。祁家因此得到了巨大的财富和名气,可他祖父生生熬瞎了一双眼。

    祁云意的父亲从小缺乏父亲的管教,母亲又溺爱。加上家里不缺钱,什么本事都没学会,倒养成了一身恶习。玩得最疯的时候一日千金。祁云意祖父瞎了之后,店铺全由祖母和父亲照看。父亲烂泥扶不上墙,祖母一人心力交瘁,没多久就去世了。从此家里一片烂账没人管,又有个掏家底的,没多久等祁云意父亲醒悟过来时,家里已经入不敷出了。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打在偷工减料上。祁家传奇的名字,损害也是轻而易举。树大招风,这些年被他家挤压了生意的同行集体反咬一口,祁家就这么沦落成了一个小铺子。

    即使这样,祁云意的父亲也没有遣散那一妻三妾,整日依旧沉迷酒.色。今天来秦家,祁夫人就是打着卖儿子的意思去的。

    祁云意十九,已经可以婚配。长得也是出名的清俊好看。祁夫人带他来,就是想让他勾搭上秦家小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祁家再破落,好歹也是有着先帝赏赐的牌匾的。

    祁云意性子糯,但也有自己想做的事。他不想和一个没见过的女子直接发展感情,祁云意的志向是入仕。

    这边正盘算着,门口清幽一阵香风,一位红妆美人迈着从容优雅的步子进来。颌首对宴席上的各位行了个礼,声音浅浅淡淡,如山涧清流:“小女秦翳,给诸位问安。”

    祁云意抬眼看去,秦翳额心一朵红莲,巴掌大的脸无甚表情,却足够吸引视线。

    众人看她,皆是沉默了一秒,头一回见到这秦家小姐,竟比画本上京中第一美人不逊分毫。她身后站了一个婢女,还有个瘦高的少年。视线转移到那少年脸上,众人又是一惊。

    若说今日的秦翳是人间最艳的牡丹,那她身后那个少年,就是冰山上一朵盛放的雪莲。两人不相上下,相映成一幅绝美的画。

    “翳儿,快来,来爹这儿。”秦光裕冲秦翳招招手,她移动步子站在父亲身边,轻轻叹了口气,小声道:“您喝这么多,一会儿母亲……”

    她没有说完,秦光裕一滞,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想想爱妻冷怒不搭理他的样子,眼前的琼浆突然不香了。

    “来……坐,坐这吃菜。”秦光裕随着她一起坐下,眼神瞥了她身后一下,小声耳语道:“你怎么把宋天时带来了?”

    今天是她生辰宴,来的都是什么人她又不是不清楚,这种情况叫个傻子来,若是……

    秦翳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蹙着眉道:“父亲,他只是思维有点特别,但不是疯子。”

    秦光裕见她这样,也不多说了。秦翳叫过露白,嘱咐她给宋天时准备好足够的梅子。

    祁云意就是这时候站起来的。他紧张得手有些抖,但还是用清越的嗓音叫了一声秦小姐。

    秦翳抬着头看他,有些疑惑的样子。

    被那双眼睛看着,祁云意脑子都要烧成浆糊了。他抬手举着玉盏,回视道:“祝你……生日快乐。”

    秦翳看着青年紧张得脸颊通红的样子,微微笑了起来。她亦起身举着杯,虚虚晃了一下,和他同时一饮而尽。

    众人七嘴八舌地炸锅开始夸:

    “秦小姐人长得美,性格像侠女一样直爽,真是独特的佳人。”

    “是呢,不扭捏不小家子气,不愧是秦老爷的掌上明珠。”

    “……不过秦小姐身后那个少年,是个生面孔。难道是上门郎?”

    祁夫人这话一出,屋内顿时一片寂静。她左右看了看,不以为然。

    你们各家刚刚盯着人看,想的不是同一件事么?

    秦翳的眼神转去了祁夫人脸上,只盯了一眼,又注意到旁边一脸歉意盯着她的祁云意,轻轻摇头示意无妨。

    “这位是宋天时,家中医师的徒弟,也是我的弟弟。”

    露白轻轻“嗷”了一声,小声骂宋天时:“掐我干什么!”

    宋天时笑嘻嘻的伸出手,要梅子。

    秦翳没有注意到他们的闹腾,她看了看父亲,见他一脸淡然,继续道:“他曾经被人欺负,被喂了毒损伤了智力,如今随十四岁了,却和五岁幼儿差不多。他称我一声姐姐,我也只把他当成弟弟。”

    露白又小声“嗷”了一声,她瞪着宋天时小声说:“嘴里的还没吃完,等会儿再要!”

    桌上的各位脸色千种,秦翳怎么又看不明白?她顿失了胃口,向父亲致意,带着露白宋天时又离开了宴会厅。

    祁夫人挨着儿子耳语:“这坏人我来做了,你别让我失望,出去追过去把人哄好了。”见祁云意还在踌躇,她又掐了他一下,转头看了看秦光裕的脸色如常,还在和旁边的朋友聊天,又转过眼神示意他快去。

    ·

    祁云意在秦家花园的牡丹丛旁找到了秦翳,她正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身旁还跟着那个丫鬟和少年。

    祁云意握紧了拳头,几步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低头看着她道:“刚才家母……实在对不起。”

    秦翳好脾气地笑了一下,她实在有些看不上祁夫人这套操作,浅显又愚蠢。

    “无妨。”

    祁云意看着她又要看痴,秦翳好笑道:“怎么,我脸上长花了吗?”

    祁云意正灵魂出窍,嘴巴快于意识道:“秦小姐比花好看。”

    反应过来以后,看着明显呆了一下的秦翳,整张脸连着脖子都全红了,视线飘飘乎乎地落在了一边。

    “你……”秦翳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她还是头一次直面这种情况。

    祁云意杵着像个长身番茄,他刚要再说什么,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快速地往他张开的嘴里塞了个酸了吧唧的东西。

    他正要吐出来,秦翳忙道:“没事没事,是梅子。”

    祁云意嚼吧嚼吧,实在是酸,他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少年,他正一脸无辜地笑着。

    祁云意被他看着,不觉有些后脊发凉的感觉。面前这少年干什么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笑面模样,眼神清澈见底,一看就能看出心智和常人不一样。他……

    “今天这事儿,我并不介怀。常人有这种想法很正常。这位……这位公子,不必抱歉。”秦翳的声音拉回了他的精神,他这才想起来他连自我介绍都没说。

    于是祁云意稍撤了一步,拱手行了个礼:“在下祁家长子,祁云意。”

章节目录

折枝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涂丁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涂丁并收藏折枝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