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机票订得匆忙,没有买到直飞帝都的航班,飞机在下午两点降落在武汉。

    一月的武汉很冷,龙雪意穿着单层的长款风衣坐在VIP候机室,空调暖风也无法阻止她瑟缩冷战的身体。

    行李箱直接转运了,没有随身携带,就算带在身边,里面最厚的衣服也只是一件薄款羊绒大衣。

    她看了眼时间,离前往帝都的航班起飞还有2个小时,于是起身往机场购物处走去。不出二十分钟便返回,手上的纸袋里装着那件单薄风衣,身上穿着新买的,一件长度快到脚踝的米色羽绒服。

    临近春节,VIP室候机的人寥寥无几,褚译走进来时,一眼便看到了坐在角落单人沙发里的女人。他并没有盯着看,只是在步行间自然抬头的角度里看了两眼,便在靠近出口的位置坐下了。他的助理随后坐在了他斜后方的位置。

    这是褚译年前最后一次出差,宋坤拿出pad向他汇报年前在帝都本地的行程,剩下的工作不算繁重,这个礼拜之内就可以结束。

    他听完助理的汇报,微侧头朝身后,“这个礼拜结束你可以休息,年初十上班。”

    “好的,褚总。”

    “您中午应酬没吃什么,现在需要吃点东西吗?”助理看一眼不远处的餐台问。

    “不用了。”

    靠进沙发背,视线再次落在角落那个身材修长的女人身上。

    她披着一头长卷发安静坐着,白色羽绒服一直到小腿肚的位置,整个身体唯一露出的脚踝很是纤细。

    从他进休息室开始,她就保持着这个微微低头的姿势,目光不知是盯着脚下那猩红色的地毯还是盯着自己的鞋尖,什么也不做。

    她很像一个人......

    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像他一样赶在年前出最后一趟差?但他记得很清楚,言明的业务并没有走出南粤地区。

    近两年褚译在南粤的商务宴会上见到她的次数明显增多,她无一例外的妆容精致,举止得体优雅。面对宴会上形形色色的成功商人,她年纪轻轻却能表现得不卑不亢,自信大方。

    每一次,她身边都站着那个叫周晏的男人,她的男朋友,对外称公司合伙人。大概半年前,听说她和那个男人订了婚,男友晋升未婚夫。

    最近一次见到她是在南粤的一场慈善晚宴,大概一个多月前。她全程挽着未婚夫的胳膊,脸上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属于小女人的幸福和羞怯。倒是她那个未婚夫,神态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半小时后,休息室响起值机广播,宋坤站起来俯身提示,可以准备登机了。

    “不急,等会儿。”

    角落沙发里的女人动了。

    她缓缓站起身,羽绒服随着动作落回脚踝位置,她拿起放在腿边的BV编织包,再去拎倚着沙发角放在地毯上的购物纸袋,朝休息室出口处缓缓走了过来。

    她抬起头的瞬间,褚译便通过她戴着口罩的脸上仅露出的眉眼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口罩遮不住她眼下的乌青,等她走近了褚译甚至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她此刻行走的姿态与褚译往常所见大不相同,那份独属于她的自信与泰然不见了,像是被装进抽了真空的胶袋,美则美矣却不再鲜活。

    等她走远了,褚译的目光依然粘着她的背上,一旁的宋坤不明所以,眼看老板紧盯着一个陌生女人眉头越蹙越紧。

    “褚总?”

    褚译起身:“走吧。”

    飞往帝都的飞机上,头等舱内褚译再次见到了她,她就坐在他斜前方的位置。

    空姐停在她身侧,她摘下口罩要了一杯卡布奇诺,褚译得以看到她脱下口罩的侧脸。

    毫无血色的一张脸,随着一绺头发被别到耳后,露出了额上的一大块青紫,在莹白的皮肤上极显刺眼。

    发生了什么?临近春节她为何带着这一脸的伤独身去帝都。

    宋坤正用手机回复邮件,两个拇指动作极快,几乎出现重影。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得前面位置传来一声鼻间叹息,连忙侧身去问:“褚总,您哪里不舒服?”

    “没有。”

    宋坤疑惑地向两边看看,这不跟平时出行一样的配置吗?为什么会叹气?跟随老板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又看到了方才在休息室被紧盯的那个女人。

    摘了口罩看着年纪更小了,大学刚毕业的模样。

    褚总这是什么意思?不会吧,都能当人家小叔叔了......

    宋坤靠在椅背上甩了甩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清空出去,老板的私事可不是他能评判的,低下头继续回复邮件。

    两个小时后,飞机抵达帝都机场。

    帝都在下雪。

    自幼没见过下雪的龙雪意仰头望天,大片大片的雪花在黑夜里打着旋往下落,好孤独,好凄美,好冷......

    她下意识抱紧双臂,缩在的士停靠点排队,脑子里想的却是,她生在南方为什么名字里有雪字。小时候不曾问过妈妈,后来问的时候再也听不到回答。

    不久李美真嫁了进来,第二年便生下龙晓吟。爸爸的爱被割裂成三个不相等的块,给她的那块很小很小,小到她不愿再跟父亲诉说任何心事。

    一声响亮的车喇叭声,龙雪意思绪回笼,顺着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是一辆停在的士站前方不远处的全黑劳斯莱斯。下一秒她收回视线,小巧的下巴缩回羽绒服的立领,这时队伍向前移动了半米,她跟着前移,不曾注意那辆车后座下来的男人。

    “龙小姐。”

    龙雪意侧过头看向队伍外的陌生男人,他很出挑。没应他,下意识地扫过前后人群看了眼。

    褚译抿抿唇,带起唇角微扬,这次直接朝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CY资本褚译。不久前我们在南粤的慈善晚宴见过。”

    他的嗓音低沉醇厚,像雪夜里室内燃起的壁炉,自带使人安心的暖意。一张顶好看的脸上架着副金色薄框眼镜,身高气质均是出众,白净的皮肤因略凌厉的下颌角而丝毫不显女气。

    龙雪意当然知道帝都的CY资本,只是对眼前的男人并没有具体印象,礼节性朝他伸出手,“您好,褚先生。”

    褚译只轻握一下便松开。此时队伍又往前挪了半步,龙雪意正在犹豫是不是要离开队伍与他交谈,男人先开了口:“这个时间的士很难等,今晚有大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搭我的便车离开。”

    黑色轿车内的司机紧盯着侧镜,“宋助,那个女人是谁啊?”

    “不认识。”宋坤摇摇头,同样专注地盯着另一边侧镜。

    许是男人握手时的绅士,许是他镜片之后清明的眼神,许是他正派的长相,许是这蜗牛般蠕动的长龙...

    龙雪意紧了紧已经冻到没什么知觉的手,听见自己说,“那麻烦褚先生。”

    男人指了指刚才鸣笛的那辆黑车,“那一辆。”

    龙雪意离开队伍,拉上腿边的行李箱跟在他身侧。

    宋坤从侧镜看见老板领着人过来了,连忙从副驾下车,守在后备箱旁等着放行李箱。

    “谢谢。”龙雪意将箱子移交给伸着双手接应的宋坤。

    司机正扶着车门,褚译立在后座门边,等她过来。龙雪意小跑了两步,“谢谢。”压低身子坐了进去。

    关上车门,褚译绕到另一侧上车。

    车内开着暖气,一下像进入了另一个季节,温暖又舒适。

    褚译属于很高大的那种身型,肩宽腿长,宽敞的后座被他轻易占去小半。龙雪意纤细,本来也占不了多少位置,此时她在确保不失礼的同时尽量靠窗而坐,于是两人之间留出的空位再坐一个宋坤不成问题。

    司机不着痕迹地从后视镜里打量龙雪意,年轻小姑娘。好奇心蠢蠢欲动,毕竟给褚译开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很无聊。这是老板什么人?以前没见过,看年纪,是侄女之类的吧...

    “龙小姐去哪里?”

    龙雪意侧头看褚译,想了想才说:“我去市区,在酒店比较多的位置放我下车就行。麻烦了。”

    褚译转头跟司机说了一个地址,“在这里停。”

    “好的,褚总。”

    车辆平稳行驶,突然一个皮质抽纸盒递到了龙雪意面前,她下意识接了才去看递东西的人。

    褚译视线扫过她的头和肩,说,“擦一下吧。”

    前排宋坤与司机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被这么一提醒,龙雪意才注意到自己肩头落了薄薄一层雪花,她用纸巾小心的擦拭,然后裹起来,确保不会将未完全融化的雪花扫落在车座上。

    褚译余光见她处理过肩头便停下了动作,最应该擦干的头顶却完全没顾及,于是再次出声:“头发擦一下。”

    龙雪意侧头看过去,褚译靠在座位上假寐,并未看她。

    这时车内暖气被调高了些,龙雪意小心地从随身包掏出了粉饼盒,侧身面窗,借着那面小圆镜擦拭起微湿的发顶。

    车辆靠路边停稳时,第一个推门下车的人是褚译,等龙雪意下了车,他看着她说,“这一片属于中心区,可供选择的酒店是比较多的。”

    宋坤走到车尾时,后备箱的行李已经被老板先一步给拎了下来,独留他甩手愣怔在一旁。

    龙雪意接过行李箱的拉杆,微笑着说,“今天麻烦褚先生了,改天您有空,我请您吃饭。”

    商场上惯用的场面话。

    一般情况下,对方不会拿这种场面话当真。如果对方是甲方爸爸,就算你死皮赖脸非要请他,他也不一定会赏脸的。

    而褚译是CY资本的人,算起来,是甲方爸爸的爸爸,甲方爷爷。

    龙雪意怎么也不会料到,下一刻褚译突然抬起了手,从黑色大衣的内袋掏出了名片夹,抽出一张递给了她,讲起话来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好,这是我的名片。我最近都有空。”

    龙雪意顿了两秒,似是对面前男人的反应措手不及。两秒之后,她双手接过名片放进包里,又取出一张自己的名片双手递过去。

    褚译接过名片没有立刻收起,而是顺手抬起看了起来,他用两指夹着名片,手指修长干净,指甲剪得很整齐。

    “自己可以吗?”他的视线突然从名片上抬起,看向她。

    龙雪意认为他指的是自己推着这个小箱子,然后找到酒店这件事。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帝都,只是没有在冬天来过而已,独自跨城出差早已不是第一回,这次出差与之前的区别仅仅在于没有期限。

    因为这句话,她突然觉得,面前这个高大的陌生男人,对她很像:一个小辈......

    “可以的,我没问题。”她回答时的表情很认真,“今天谢谢您送我。”

    褚译将指间的名片收进大衣内袋,点了点头,转身上了车。

    褚译挑选的位置完全符合龙雪意对下榻地点的要求,繁华市区,人群熙攘,高档酒店抬头可见。

    车开走了,露出马路对面的,一家,派出所......不错,很安全。

    站了这一小会儿,龙雪意已经冷到不行,于是直接入住了距离最近的一家:离下车的位置大概50米的中档酒店。仅需穿过非机动车道和人行道,还有酒店门前的绿化带。

    展开的行李箱摊在地毯上,龙雪意拿出洗漱用品就往浴室去。洗过热水澡,暖烘烘地走出淋浴间,经过浴室镜,看到了镜中自己的脸。

    她上了帝都的飞机便不再戴着口罩,一直到后来等的士遇见认识自己的褚译,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受过伤的额头。

    镜中人素面朝天,苍白的脸上眼下乌青,眼睛里的红血丝似藤蔓般野蛮生长。更可怕的是紧邻发际线的那片青紫,让她看起来像是刚刚经历过家暴的可怜女人。

    比起丢脸,此刻龙雪意更觉得疑惑,她顶着这样一张脸,可以说与平时商场上全副武装的自己毫不相干,褚译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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