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之日,南思安、水明香、舒孟焦等人都来送她。南思安的小徒弟林菱也在场,望着贺锦君,流下眼泪。

    系统最后问一遍,“真的要去吗?”

    贺锦君道:“真的。”

    “我能跟着你一起去吗?”

    “不能。”

    “我不怕死。”

    “但是我不想你死。”

    “我……”

    “你还有其他的话要说吗?”她半个身子浸在水里,望着系统。

    系统说:“我希望你能平安回来。我……我会一直为你祝福。”

    她笑了笑,说:“好。”

    *

    回来的旅途中,临枫游在水里,半侧躺着用手撑着脑袋,对贺锦君说:“我支持你的决定。”

    贺锦君回他:“谢谢你支持我。”

    沈从道:“我也是。”

    临枫继续说:“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感觉你不是一般妖兽,如今看,我的眼光果然很好。你不仅留在了繁芜之域,还出来了,现在还要再进去。多少妖兽想和你一样来去自如,却因为家族,修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做不到,没办法,我族中有很多泉客都很羡慕能抛下一起去繁芜之域的妖兽。”

    “说不定另一种妖兽也在羡慕他们。”

    “是啊。”沈从说,一副看起来颇有感悟的模样,“只要能不后悔,能问心无愧,就是最适合自己的路了。”

    半个月之后,贺锦君随临枫一同来到泉客族,她没进去,在大气泡里等他与族中妖兽交流过后,出来和自己道别。

    透过大气泡看到的画面有轻微扭曲,贺锦君漂浮着,把手伸出去,放进海水里。

    “贺道友。”隔壁气泡中的沈从唤她。她转头,飘过来,两个气泡交叠,然后微不可闻的“啵”一声,气泡晃晃扭扭,融成一体。

    沈从道:“临枫道友前去族中,想要说服大乘期妖兽与我们一同出发,但我猜到最后,不会有妖兽同我们一起。”

    贺锦君心里同意他的看法,正巧一条呆愣愣的小鱼撞进气泡中,她一把捏住的瞬间问:“为什么?”

    “不想死是一个原因,去了繁芜之域能不能真正解决灵力暴动也是一个原因。不想去的理由太多了,随便找找,就可以想出一大堆,相比之下,要去繁芜之域的理由就简单很多。”

    “比如你,你是为了去繁芜之域见那个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所以你不惜生命危险,也要过来。”

    “那你呢?”沈从问,“你也是不惜生命危险,一定要去繁芜之域的目的是什么?”

    贺锦君松开手,目送小鱼远去,“我想拯救世界,然后回家。”

    沈从眼神明澈,很轻微地勾起了唇角,语气沉重,“贺道友,对我而言很重要的那个人,在某些地方,与你有相似之处。她被困在一个地方,永生永世都不能离开那里。也许她是想解脱的,也许她是想死的,可是她也死不了。”

    “你此次前去,是为了救她?”

    “她太过强大,无需我的拯救,也正因如此,所以她不会死,只能永远被困在那里。我想去看看她。”

    “如果她如你所说这般强大,为何还会被困在一个地方?”

    “因为她再强大,也会有比她更强大的存在。”沈从捻起肩上落发,手指微动将其碾碎,“贺道友,其实我是想说,有时候我感觉你和她一样,心中都有些自毁的倾向,但真到了危难关头,又会绝境逢生。”

    贺锦君还想问下去,问清楚沈从口中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刚要开口,耳边遥遥传来一句呼唤。

    “锦君。”

    临枫手里捧着一个海螺,极速向贺锦君沈从二人游来。海螺淡蓝色,荧光闪烁,大气泡上都亮堂了几分。

    “族中妖兽都没法去繁芜之域,族长让我给你这个。”

    贺锦君接过海螺,翻来覆去地看,“这和你给我的海螺作用差不多吗?”

    “对,你到了繁芜之域,可以用这个海螺,上面有玄武的力量,能听到的海中妖兽都会回应你,帮助你。其实有很多泉先想和你们一起去……我也想,可是我修为不够……”

    “无妨。”贺锦君收海螺进储物耳钉,很温和地说,“都很正常。”

    作别临枫,离开泉先族,贺锦君和沈从的下一个区域是万山之森。

    贺锦君路上在朱雀族领地停留了一天,遵守承诺,将知晓的一切对彦慧和盘托出,没有一丝保留。

    彦慧与临枫一样,赠送贺锦君含朱雀血脉的信物。并让她在族中多留了一天,联络万山之森和旷野之原的妖兽,同样将信物送予她,说有了这些,繁芜之域里面的大乘期妖兽,便都会成为贺锦君的助力。

    这两日沈从一直没进入朱雀族中,直到贺锦君出来,准备去旷野之原,他才第一次和彦慧打了个照面。

    彦慧的视线在沈从身上停留片刻,眼睛里罕见地流露出惊讶和迷惑。

    对于朱雀能看透血脉这件事,贺锦君略知一二,疑惑在心底加深。

    她向彦慧传音询问,彦慧道:“我看不出来,他不应该是有生命的东西。”

    贺锦君心想,难道沈从其实是一个死人?

    *

    因灵力暴动,现在只有旷野之原还有一个可以通向繁芜之域的传送阵。

    贺锦君和沈从刚踏入,山林褪去,取之而来的是无尽的原野。天色蓝得清透,云朵矮得不可思议,似乎伸手便能触碰。风吹草轻动,万物皆青葱。

    所有的美景只得匆匆一瞥,轻快宁静只持续了短暂一瞬,贺锦君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渭叹,便看到了草丛下的漆黑裂缝。深不见底,幽暗可怖,正在积蓄吞噬一切的力量。

    而真正站在繁芜之域上时,才能真切地体会到这股力量的宏伟磅礴。

    每一寸土地,都被割开巨大无比的口子,在那上面,甚至会感觉世界都在摇动,随时要崩塌。灰白色的天幕同样未曾幸免于难,漆黑的光在其中闪烁,令贺锦君想起魔界永无亮色的天空。

    甫一进入,二人皆是屏气凝神,被深深震撼。

    昔日的雪山、树林、沼泽连带着和临枫一起走不到尽头的大海,皆由裂缝取代。地貌大变,满目疮痍,再不如初。

    贺锦君在里面找不到一点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不到一处熟悉的场景。

    拿出临枫和彦慧赠送的信物呼唤妖兽,一直没有得到回应,除了风声外,只有死寂。

    唯一没有发生改变的,是埋骨川仍然发出强烈的吸引力。

    埋骨川同样大变模样。灵力化成风暴,席卷而来,里面已没了声息,曾经在里面的妖兽不知是死是活,现在身在何方。

    沈从抓了一把化成灰的白骨,手指松开,粉末立刻在指缝中纷扬而下。他有些出神,落寞道:“想不到这里是这种模样。一个人在里面的话,应该会很孤独吧。”

    “也许。”贺锦君聚起灵力,风暴中,灵力一触即碎。她向沈从展示一番,凝重道,“沈道友,我们走吧。”

    穿越这片灵力风暴的区域不算顺利,只能使用灵器护体,等灵力稍微没那么狂暴的时候极速穿过去。

    贺锦君东躲西窜,自顾不暇。沈从也是捉襟见肘,相形见绌,就快成功的刹那,灵力忽然间狂暴起来,迎面向二人重重袭来!

    “贺道友——!”

    沈从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呼喊,整个人失去平衡,跌入风暴中被卷走。

    “沈从!”

    贺锦君左手遮在眼前,尽力睁开眼看他的方向,只见他像木偶一般,在空中上上下下,旋转抖动。身后吹来一阵狂风,贺锦君顺着风往前冲去,不顾灵力在身上划出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抓住了沈从的手腕,一鼓作气跃出数里,两个人齐齐在地上滚作一团。

    “沈从?”

    贺锦君拍拍他的脸颊,呼唤他。

    眼前人双目紧闭,衣服破烂,他应该是受了很多伤,奇怪的是,身上竟然没有流出一点鲜血,看不到一点红色。

    贺锦君把他的脑袋从石头上挪开,尽量让他躺在地面平整的部分。过程中,她不小心碰到沈从后脑勺,立刻察觉到手中的触感不对劲。

    在沈从接近脊柱的位置,头发下面,有一个小小的凸起。

    贺锦君曾经在另一个人的后脑勺里摸到过。

    唐怀宁。

    归宁曾对沈从说,第一次见他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

    唐怀宁也是如此。

    与唐怀宁的初次相遇和后几次见面,她的容貌都未曾有半分更改,因为她是傀儡。

    沈从来这里,究竟是要找谁?他已经来到了繁芜之域,来到了埋骨川,来到了最最中心的地方,他要找的人,是不是就是守墓人?

    就在贺锦君发愣的时候,一道光无声无息地向她射了过来。

    刹那间她胳膊上汗毛根根立起,来不及召唤任何防御灵器,只聚集起全身灵力,把自己和沈从遮住。

    贺锦君站起来,挡在沈从面前,她猜到来者是姬望云,心里有了准备,但看到面前人时,仍是惊讶地扬了扬眉。

    姬望云和上次见面的样子大不一样。

    她的面容极度冷静,到了看不出任何表情的程度,如同戴了个面具,把情绪收得一丝不漏,难以窥得她的真实想法。

    然而贺锦君一和她的眼睛相对,巨大的悲伤、哀恸、不可置信,还有愤恨——贺锦君竟分辨不出这愤恨是对别人,还是对她自己——就像外泄的洪水,铺天盖地奔涌而来,已经吞没了她,亟待淹没全世界。

    姬望云道:“我要杀了你。”

    不等贺锦君说话,她猛然发力,手中大刀砍下。贺锦君怎会坐以待毙,当即破妄在手,狠狠回击。

    “你杀我干嘛!我又不曾对你怎么样!”

    “你胆敢说我母亲死了!”姬望云惨笑道,“你怎么敢!我要杀了你!!”

    姬望云来势汹汹,身上有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势必要毁灭了谁才肯停。一打起来,她倏地双目赤红,要流出血泪一般,脸上癫狂,“我要杀了你!你该死!”

    贺锦君挡住,冷静道:“你看到姬烨殊的墓碑了?”

    “你别提她的名字!!”

    姬望云灵力大乱,招式一下变得杂乱无章,不过片刻便被贺锦君制服。

    恰在此刻,有人在远方说:“你们太吵了。”

    这声音刚还隔得很远,到最后一个字落下,说话人已站在了附近,静静地注视她们。

    那一刹那贺锦君心脏狂跳,猛然回头,差点扭到脖子,看清来人的瞬间却惊喜地绽开笑容,“前辈!”

    守墓人仍然死气沉沉,有如死过一遭的鬼魅,没有半分血色。头发乌黑,穿的衣服和鞋子也是黑色,脸煞白,唯有嘴唇红润,瞳孔似是要把人吸进去,一点光亮都没有。

    “你们太吵了。”守墓人重复一遍。

    贺锦君道:“好。”然后一扬手,干脆利落打昏姬望云,又问,“我有一同伴昏迷,不知前辈可否帮忙?”

    “在哪?”

    “这里。”

    贺锦君收走沈从身上的遮蔽物。

    守墓人疑惑道:“他……”

    贺锦君问:“前辈认识?”

    守墓人迟钝地摇摇头,嘴上说“我忘了”,身体下意识动起来,手精准地按在沈从脖颈上方。

    随着守墓人的动作,沈从张开眼,直挺挺坐起来。

    如同刚启动的机器人需要时间反应,调试程序那般,沈从呆了好一会,他的眼球转也不转一下,胸膛没有呼吸时的起伏,连头发都没怎么飘荡。这么几分钟,愣是一下也没动弹。

    繁杂的记忆一点一点进入大脑,等沈从真正清醒,看到周围人,却觉自己仍在梦中。

    他所有的视线都被守墓人占据,贺锦君和姬望云变成了空气,没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眼神。

    他注视了守墓人好一会,守墓人亦然。

    沈从说:“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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