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做了个梦。

    很久很久以前,秩序羸弱,混沌盛行,原初之龙的荣光照耀宇宙,祂孕育的八大恶魔瓜分了这颗星球。

    凌月阁、始皇宫、通天塔、亚特兰蒂斯……陆地、天空和海洋纷纷修建起恶魔宏伟的宫殿,一同落成的还有伫立在各地的纪念母神的雕像。

    每个生灵口中都会赞颂龙母的伟大。祂享有整个世界的信仰,和恶魔们毫无保留的依赖。

    月之恶魔为她的心意控制地月轨道,地之恶魔留出无垠的亚非地表作为她神迹降临的圣所。火之恶魔曾跪在她的脚边,热切地仰视母亲,承诺会把自己的一切献给她。

    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

    她的小龙,她亲眼看着从蛋里破壳而出的小龙,不再全心全意地爱着母亲。

    他学会了隐瞒和欺骗,他开始疏远同源而生的兄弟姐妹。甚至在“天裂”发生后,母亲献祭自身修补破损的天地,他却帮助外来的神封印了母亲的神格。

    母神并不在乎。

    祂的存在近乎永恒不灭,生与死对祂而言没有那么重要。祂永远不会不爱祂的子嗣。

    可伊丽莎白很伤心。

    她不明白她的“爱”哪里出了差错,也不理解她的六子为何选择背叛。

    明明他是她亲手抚养长大的龙崽。

    明明她平等地爱着他们,没有一丝一毫偏差。

    “难道我的爱……是错的吗?”

    旧金山,清晨,伊丽莎白茫然地睁开眼。

    厚重的黑色遮光窗帘将阳光拒之窗外,卧室内依然同午夜一样昏暗。

    家具和小物件都罩着灰蒙蒙的影子,轮廓模糊不清,沉默的阴影从一个地方流淌到另一处,仿佛伦敦傍晚渐起的浓雾。

    她喜欢雾。

    西木也喜欢,那时他们经常一起待在通天塔上空隔着雾幔俯瞰大地。西木掌控着全球气候,只要他想,雾就不会散,他们可以一直看到天明。

    在上面待久了,啸风催他们下来吃饭,他们装作听不到,啸风就一口气把雾霭全都吹走,再由波刚把他们俩抓下来。

    吃饭时啸风责怪西木带着她胡闹,西木不承认,地魁跟着抱怨芭莎又淹了他一块领地,中苏趁机跟圣主约架,她和波刚看戏,还要避免小家伙们磕着碰着。

    最后还是咒蓝压住他们,警告说再吵就赶去月球关禁闭,他们才偃旗息鼓。

    她最优秀的长子从不让她费心。

    咒蓝总是纵容她,替她做她该做的事。唯独咒蓝在时,她可以不是“母亲”。

    伊丽莎白对着灰色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在孤身一人的寂静中,抬手抹去眼尾凝结的几滴泪珠,连她自己都感到荒谬。

    这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

    眼泪不属于她,恶魔不会哭,恶魔不会悲伤。伊丽莎白也不会错,尽管没人教过她,没人告诉她一个合格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也没人告诉她如何做得更好。

    伊丽莎白呼出一口气,抬起胳膊横放到脸上挡住双眼。

    她不能怀疑“自己”,这是她留在人间的最后一点支撑了,她不能去想。

    冰冷的静谧中,床单和薄被的柔软触感迟迟淹没伊丽莎白。虚幻的梦境如潮水般褪去,思绪远离了她,睡意缓慢将她包裹。

    不知不觉间,她再度陷入睡眠。

    ……

    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杀手小姐的房间与外面像两个世界。紧闭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黑暗中视物很困难,一不留神就会被乱七八糟丢在地上的东西绊倒;中央空调始终开着最高档冷气,屋里阴冷得像冰窖。

    某人刚进来就冻得嘶了一声。

    摸着黑费劲地找到卧室中央的大床,羊绒地毯吞没了途中多余的声响,他或许踩到了散落的枪械零件,无所谓了。

    他用膝盖撑着床沿,轻手轻脚地钻进被子,床垫微微下陷的同时,多出的温热躯体很快使被窝里的温度升高,勉强达到了“常温”的标准。

    过了几秒,一只柔软的手掀开他的棉质T恤,懒洋洋地摸上坚实的腹肌。

    周困倦地放任她的手作乱,只是把盖住两人的被子扯得更往上些,含糊地说:“好冷。”

    伊丽莎白搂住他劲瘦的腰,小幅度挪了挪身子跟他贴得更近。“这样呢。”

    周把脸埋进她的锁骨,低声嘟囔了句什么。伊丽莎白没听清,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揉揉他支棱起来的短发。“我们还能躺多久?”

    周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颈窝,痒痒的。“十分钟。”

    伊丽莎白重新闭上眼。“那就十分钟。”

    然而这个地球上没人能做到适可而止的十分钟回笼觉。就算是恶魔也不行。

    赖床的结果是阿奋怒气冲冲地踹开门一边把他们揪起来一边宣布早餐没有他们的份了。

    伊丽莎白不情不愿地拉起被子盖住脸,声音因睡意而泛着沙哑,无力地表达不满:“我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我猜瓦龙忘记告诉你八点要开会,所有人必须到场。”

    阿奋重重地把周的橙色墨镜搁到床头柜上,态度不算友好。周默默戴上眼镜什么也没说,毕竟在伊丽莎白的床上被抓包不是一件光荣的事。

    而杀手小姐对他们的明争暗斗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这可比以前作息随心所欲的生活差远了。

    是的,恶魔也不想上班,不然伊丽莎白为什么去当杀手。

    赶走两位男士,阴郁地洗漱换衣服下楼,坐在餐厅的拉苏顶着阿奋威胁的眼神问伊丽莎白要不要来个甜甜圈蘸咖啡,被她婉拒,于是那份也进了拉苏的肚子。

    周披着他的黑色夹克,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地喝昨天剩下的豆浆。伊丽莎白打开冰箱对它寄予厚望,结果里面只有几个空空如也的外卖盒,一个发了霉的橙子和一盒过期的牛奶。

    她啪的一下关上冰箱门,转身上楼,再下来时手里提着冰暴,阿奋问她要干什么,她说去散步。

    爱尔兰人叹了口气。

    他真是败给她了。“给你买了松饼,在车上,先出门吧,不然要晚了。”

    伊丽莎白脸色一秒阴转晴,从门口的衣帽架上拽了件风衣愉快地奔赴向她的早餐。

    周放下豆浆,期待地望向阿奋。“那我的呢?”

    “uhh,也在车上,如果你能抢过伊丽莎白的话。”

    ***

    直到在会议室坐下,例行公事地跟她的老板问候早安,伊丽莎白还在津津有味地享用蜂蜜松饼。

    所以说做人真好。

    除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小零食,恶魔的食谱上只有魔气,这几千年伊丽莎白早就吃烦了。

    她由衷感谢那些研究出美味佳肴的人类。等末日来临时她会留下他们当做恶魔御用厨师的。

    瓦龙在上面讲,伊丽莎白在下边吃,糖分摄入促使她的心情愉悦,因此当老板提出“避免闹出人命”这种不符合她身份的要求之后,她也没有异议(其实她根本腾不出嘴)。

    “我们的目的是用最快速度收集十二个符咒,拿到金鸡王的宝藏,然后摆脱那个石像,就这么简单。”

    瓦龙强调道,额外看了伊丽莎白一眼,刻意忽略她未尽的早餐。“杀人是最粗暴的方式。我可不想引来13区的注意,明白吗?”

    几个小时前刚劫了架飞机的杀手小姐咽下松饼,敷衍地点头表示她听到了。

    今天魔气没再失控,可能因为圣主在装死。

    她儿子真怂。

    心不在焉地听瓦龙介绍他们的新合作伙伴和带有魔法的符咒,跟伊丽莎白想得大差不差,圣主不可能对人类开诚布公。

    他只要求瓦龙集齐十二符咒帮他恢复肉身,八大恶魔的名号提都没提。

    符合她对六儿子的刻板印象。

    伊丽莎白用叉子戳弄松饼,冷静地看着拉苏念叨一些勇者与恶龙的经典童话;阿奋没什么反应,看起来接受良好;周推了推眼镜,向她投来求助的眼神,她叉起一块淋满蜂蜜的松饼,淡定地耸了耸肩。

    其他人如果碰到这种事,第一时间应该关心瓦龙是不是工作繁忙累出幻觉了,并贴心地替他预约心理咨询。

    可惜他们几个黑手核心成员没一个正常的。正常人哪能在黑手帮混得风生水起。

    拉苏:“圣主以前也会把邻国的公主抓到他的城堡里吗?”

    伊丽莎白觉得这很难说。谁知道圣主在独占人间的几百年里有没有发展出什么特殊的癖好。

    阿奋:“你可以亲自去问问他。”

    周:“呃……我不觉得圣主会友善地回答你的问题。”

    瓦龙:“停止你们的废话,我要讲到重点了!”

    投影幕布上的内容切换到下一页。伊丽莎白往嘴里送进一块松饼,眼中映入一张英俊正直的华人面孔,她动作一顿。

    好强的正气。

    是让恶魔最棘手的那一类人。她预感他会是他们接下来主要的对手。

    瓦龙接下来的话验证了她的想法。“目前确认这个人手里有一面承载着符咒的盾牌,你们这次行动的目标就是把盾牌带回来,要快。”

    阿奋和周不约而同看向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含着叉子,眨巴着眼睛和瓦龙对上视线。

    瓦龙皱眉:“我记得我刚刚说过,不,许,杀,人。”

    杀手小姐失落地垂眸。

    “让我发现一次违纪,冰暴就没收。”老板无情地一锤定音。

    伊丽莎白把吃空的餐盒丢进垃圾桶,忧郁地想,派单兵作战榜第一出任务,却禁止她杀人,也只有瓦龙能做出这种暴殄天物的行为。

    没办法,他是老板,他想干什么都行。

    伊丽莎白没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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