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哟——”秦令时猫着身正要进厢房时,猝不及防被人往膝盖窝打了一子,登时软脚歪身栽倒在地。

    “一一!你……”秦令时含怒转头,就见万如一在偏斜的角落坐着,手上捏空幸灾乐祸地望着她:“真是不好意思,手滑。”

    秦令时正欲起身,见着垂散的水碧珠帘将万如一对面遮了个干净,索性将另一半屁股也放到了地上,笑眯眯地看回万如一。

    就这样,万如一觉着手指到心口有些僵,紧接着就听见悲戚到风云变色的声音哭号着:“师傅!救救我,你的宝贝徒弟被人打断腿了,呜呜呜呜——”

    转眼万如一就见对面的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万如一摊手诚恳道:“就一粒小黑棋,我绝对没下重手。”

    李泊渠没多理会,走出去就见到秦令时坐在地上抱着腿一副重伤不愈,下一秒就能昏厥过去的样子。

    秦令时眨巴眨巴眼,用更为诚恳的目光诉说着:“师傅,我腿疼得要命,一一要谋害我性命。”

    李泊渠娴熟地一手握肩一手穿膝盖窝,将人稳稳抱了起来,看着秦令时皱得像葡萄干的脸,也很是诚恳地说:“你再这么皱下去,回去就能替下蔡婆婆熬药了。”

    “师傅!你胡说八道!”秦令时被激得双手钩住李泊渠的脖子,借力直起了半身,很是不忿地直视着李泊渠的眼睛。

    “腿疼还能这么折腾?”

    “还不是师傅欺负人!”

    “这回知道嗷嗷喊师傅了?酒鬼。”

    “!师傅,我没喝酒!”秦令时仗着自己喝足了洗酒水,梗着脖子很是硬气。

    李泊渠低了低头,在离秦令时还有一掌距离的时候停住,垂着眼也没说话。

    此时此刻,秦令时就看着这张画成册子能倒卖千金的脸近在咫尺,忽然没由来地心虚:“师傅……我……”

    “拿壶解酒茶上来。”

    “都说了没喝酒……”秦令时还在垂死挣扎。

    “是没闻到酒味,但你耳朵红了。”

    “我……我……谁让你靠这么近啊!”

    “近吗?小时候你趴在我肩膀上流着哈喇子睡觉的时候,怎么没听你说近?”

    “师傅你真记仇。”

    “不替你这逆子记着点,以后怎么讨回来?”

    “师傅!”

    ……

    万如一看着这对师徒你一言我一语,你来我往歇不住嘴,顿感楼外扑腾的雀鸟很是多余。

    李泊渠抱着秦令时到了榻上,作势就要为她除去鞋袜查看伤势。秦令时速速退到了榻边边:“师傅你做什么!”

    “看看某个做贼心虚的逆子伤哪儿了?”

    “我……我没太伤着,就是……就是……”

    “你舌头也摔残了?”

    “没有!”

    “那你伤哪了?”

    “屁…股…”秦令时芝麻点声音,巴了巴嘴。

    “哪、里?张嘴说话,别让你师傅英年早聋。”

    “屁!股!”

    “……”

    “你看,我就说我没下重手。一颗小棋子而已,能让她受多大伤。”万如一端着解酒茶进来。

    “一一,你这是背后下黑手,小人行为。”

    “那你算什么?江湖骗子?”

    秦令时抿了抿嘴,没说话。

    万如一倒了杯茶,递到秦令时面前:“快喝了,不然茶凉了就没那么有效了。”

    秦令时接过杯子,边喝边偷瞄着李泊渠的脸色。

    喝完一杯茶,秦令时清了清嗓子,蹭着榻边边到了李泊渠前,半仰着脸小心说:“师傅,我真没喝多少。”

    李泊渠拿过秦令时手上的杯子,又满满倒了一杯递过去:“再喝一杯。”

    秦令时:“……”

    李泊渠看着秦令时喝完整壶解酒茶才放心出去,临走前留了本《江湖饮酒志》与秦令时,说是明日晚饭前抽查。

    现下,万如一就看着秦令时乖坐在书桌后,翻一页书眉毛多蹙一分。

    万如一啜了口琥珀茶汤的滇红,很是好奇:“你说你,回回喝酒回回被逮,怎么对喝酒这事就是百折不挠呢?”

    秦令时逐字逐句地看着厚得能拿来作兵器的书,头也没抬回道:“那你不如问问我师傅,他是如何在没见着我喝酒,没闻着酒气的情况下,依旧深信不疑他的爱徒喝了酒,还喝了不少酒。”

    “你除了喝酒这事躲着李泊渠,其他大事小事恨不得如影随形。你越躲,你师傅越知道你干了什么。”万如一放下底生芝兰的天青瓷杯,认真道。

    秦令时听了这话,没动静,还是一副我欲与书相结连的样子。

    “一一。”就在万如一以为秦令时已屏蔽周遭,不闻其他时,秦令时终于抬起了头,挂着“川字头”的眉心严肃着。

    “嗯?”万如一见状,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这本书究竟怎么来的?看着词严义密,实则漫诞不稽。”

    “哦?怎么说?”

    “里头写‘秋水眼’的前前前杀手头子钱白方去世是因为饮酒过度,导致经脉不通,遭人追杀时欲提真气而经脉闭塞,故而内滞自体爆亡。还有,南荒古族有饮酒古训,然,后世子孙为求神力不加节制,酗酒成性,终内乱灭族。再还有,古家前前宗主少时风光无限,后因爱而不得,沉溺饮酒度日,后三十而逝……”

    秦令时捡了几个数说完,见万如一还是面色不变地坐着,更是疑惑:“一一,你听完难道不觉荒谬吗?”

    “你还别不信,确有其事,所言不虚。”万如一侧身又给自己倒了杯滇红。

    “是吗?我怎么觉着是师傅故意挑了这么本书来恐吓我的。”秦令时双手交叠,放在书上,枕着下巴,满眼怀疑地看着万如一。

    “非也,这书里头的东西可是你师傅三年前就着手准备的。你觉得荒谬,那是你年纪小,看得少,知道的自然也就少了。”万如一说完,举杯喝了口茶。

    “说得好像你多大,师傅多大似的。”秦令时又换了个姿势,将书往前推了推,侧着脸趴在桌上。

    “欸,我与你确实年岁相差不大,可你师傅确实是比咱俩早活了那么些年,又是自小在‘荡雪原’长大的,这么些个事,他能不清楚?”万如一把杯子放下道。

    秦令时似乎是看书看倦了,闭上了眼,过会才断断续续地蹦出来几个字:“师傅他……也算不得有多少年岁。”

    过了会,外头有人在敲门,接着就听到了年轻男子恭顺的声音:“老板,冠芳池有事需你过去一趟。”

    “知道了。”万如一起身理理了衣裳,“我先过去了,你自求多福。”

    “晓得了,慢走不送。”秦令时有气无力地吐了几个字出来。

    /

    自此,除了侍从送餐有出入,李泊渠和万如一也没再来秦令时处,为的是让她静心看书,心无旁骛。秦令时在这般管控之下,过的是睁眼书,闭眼书,梦里都飘书的日子,虽说只是一个晚上又一白天,再怎么加算也是一整日的功夫,秦令时却着实百无聊赖。

    书里头虽写了不少奇闻异事,若是各个单篇录入不同书中,都很是好看。可现下全集一本,累累有寻常书本八本之厚有余,看多了便明白,这么些个故事这么些个人,总结起来就一句:喝酒不好,喝酒害人终害己。

    师傅想让自己戒酒的心已是跃然纸上,无需多言了。

    晚间,有侍从前来邀秦令时下楼用膳,秦令时收拾一番下楼后,就见万如一同李泊渠相隔而坐,中间宽宽,留有一位。秦令时到后,自然坐在中间。

    李泊渠看着秦令时精神不佳,兴致缺缺的样子,问道:“怎么了?是书不好看吗?”

    “当然不是!师傅选的书自然是全天下最好的书。”秦令时转头看向李泊渠,很是笃信。

    “是吗?那你看了有何感想?”李泊渠说着夹了一筷子口水鸡到秦令时碗里。

    “酒是误人毒,喝不得喝不得。”秦令时拿起筷子夹了鸡块往嘴里送。

    “那你今后还喝酒吗?”李泊渠又夹了筷清炒空心菜到秦令时碗里。

    “滴、酒、不、沾。”秦令时嘴里嚼着口水鸡,含含糊糊道。

    “万如一,你听见了?”李泊渠放下筷子,看向万如一。

    万如一搅着碗水荔枝膏回道:“听见了,再有下回,我定第一个告到你面前。”

    李泊渠又往秦令时碗里夹了些菜,又舀了碗番茄牛肉羹放在秦令时面前,秦令时才咽了口饭,就见碗里、面前又添不少,忍不住道:“师傅,你慢些,我都快吃不过来了。”

    “吃不过就慢慢吃,我有一事要同你商量,你先听着就好。”李泊渠放下手,看着秦令时。

    “师傅,你该不会是为了让我闭嘴,才如此为我布菜的吧?”秦令时嘴里还嚼着香酥鸡,闻言忍不住发问。

    “胡说,好好吃饭。”李泊渠夹了块鱼肉在自己碗里,“原中来信,阿爹阿娘这几日要回来,你是同我回去,还是留下来看群音会?”

    “啊?”秦令时倒是没成想会如此。

    回,还是不回去呢?

    李伯伯与许娘娘云游四方,回原时间不定,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若是错过了,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可……

    群音会拿出了知合琴作彩头,若是回去,定是拿不到这琴了……

    可……

    师傅最是喜欢知合琴了,下下个月就是师傅生辰了……

    万如一就看着秦令时皱着眉头,虚盯着眼前的番茄牛肉羹,嘴里头大概还有饭菜,鼓包着,偶尔一动。万如一舀了勺水荔枝膏送入口中,又看了看李泊渠,他正低头很是专心致志地挑着鱼刺。

    万如一放下手里头的勺子,对着站在秦令时身后的云云道:“云云,去给你家主子拿块铜板来猜面。再这么下去,怕是得吃到半夜。”

    秦令时回过神来,摆了摆手,拉住了云云,将嘴里的饭食咽下后:“不用,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那你这是有决断了?”万如一撑着桌子看向秦令时。

    秦令时喝了口温热的汤,才缓缓开口:“我……决定了,我还是留下来吧……”

    李泊渠也正好将碗中鱼肉的软刺剔了个干净,夹到秦令时面前还有空的盘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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