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空,清辉摇摇坠净湖。

    秦令时同云云乘船归楼,脚边还放了盆含苞待放的茉莉花。

    临走前,秦令时见花贩摆出的茉莉长得极好,繁枝绿叶又多结花苞,翠云藏珠玉很是可人。茉莉香浓,不用凑太近就能闻到袅袅花香,秦令时闻之心悦,又俯下身细细看了一圈。姜禾见状遂摸了钱给商贩,买下茉莉赠给秦令时。

    等船驶近了湖心楼,便见楼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昨日无客的一楼,今日坐了不少人,又隐隐听见有人高声嚷着。

    秦令时单手抱着茉莉花下了船,云云提着食盒跟在旁侧。

    两人越近大门,那叫嚷声听得便越真切。

    秦令时起初以为是有人喝到兴头上,故而叫嚷。可现在听来,却像是故意找茬的。

    群音会算上市日,足有五日,江湖中人默契相守不在此期间寻衅滋事影响大会。而万如一的酒楼,就算放在平常日子也是个无人敢挑事的地方。

    可偏偏有人,挑了这个时间,挑了这个地方。

    秦令时有些好奇,究竟是谁有这么大胆子。

    等到了湖心楼门口,叫嚷的男子已是说得越发不像样。

    “我呸,万如一算个什么东西?还不是靠着荡雪原才撑起了镜花庄。想当年,镜花庄老庄主逝世,万如一也就是个八岁毛童,哈哈,生得那是个花容月貌,也不知道是不是抱上了李泊渠的大腿,才坐稳了庄主之位。”虎背熊腰着松绿丝袍的男子举着酒杯喝红了脸。

    一旁被捆了手脚、塞住嘴的掌柜和伙计们,双目眦裂,挣扎欲起,嘴上呜呜作响……

    “绑成这样了还不安分,老实呆着吧你。”看守的弟子拳脚相加,又狠揍了一顿。

    “嘿嘿,我看呀肯定是。李泊渠这么多年也不见有个女人,身旁就一个俏丽的男徒弟,不是有什么隐疾,就是个真断袖哈哈哈哈……”近旁浅绿宽袍的男子举着酒碰杯。

    秦令时听着没出声,低头在清香四溢的茉莉花中,捏了片碧叶下来,双指搓揉间送叶疾飞,不见其踪。

    帮腔的男人话音未落就断了声,脖间血如泉喷。

    鲜血大朵打在松绿袍男子的脸上、身上。男子双目瞠大,身体僵直,瞬时酒醒。蠕蠕张嘴时,脖子立感尖凉,浓血一涌而出。整个人便同失重般往后仰倒。

    周遭围聚的弟子们早已被这猝不及防的祸事吓傻,等到松绿袍男子倒在地上发出沉闷一响后,众人才像回魂般抽出佩剑,颤手指向四方。

    如此,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秦令时和云云。

    众人见只是个抱着盆花的年轻俊公子和提着食盒的小丫头,心下惊惧少了几分。

    离得近的几个弟子执剑直指秦令时,口中恶道:“哪里来的小子?”

    “荡雪原,秦令时。”秦令时的声音冷得如极地深涧。

    这帮弟子多多少少都喝了些酒,现下全清醒得彻底。

    “你……你可知道方才杀的是谁?岩松派大长老的亲孙熊炎和二弟子方磊。”仍有弟子妄图搬出门派身份好教秦令时有所顾忌。

    “那又如何?”秦令时转身将手中的花盆交给云云。

    岩松派的弟子们清楚知晓今夜恐怕无人生还,可死到临头总归心有不甘。

    “大家一起上,他只有一人!”

    谁都不想命丧秦令时之手,事到如今只有放手一搏,方能有一线生机。

    二十多人齐齐持剑杀了过来,秦令时纹丝不动。等到剑离得只有七步之距时,秦令时挥袖而上,脚行剪风步,凝气在指化利刃,身轻如烟。

    众人只见秦令时晴山秀衫疾闪而过,似到眼前又不是,紧接着便是手腕剧痛,无力可使,长剑脱手而掉。一时间,楼内哐啷连音不断。

    几个行步下来,岩松派的众弟子已瘫软在地,捂着右手腕哀嚎不已,地上是不断淌出的汩汩鲜血。

    秦令时落脚在干净地,挥手飞了眉月钩片断了捆缚掌柜和伙计的绳子。

    “说说吧,今晚上怎么回事?”秦令时看着掌柜道。

    万如一酒楼中的掌柜和一众伙计虽不是顶尖的武林高手,但也绝不是能轻易擒住的角色,起码不是岩松派的这帮废物能绑得住的。

    “回禀公子,岩松派的弟子们是今日招待的最后一波客人。他们来时身上酒气就甚,估计已是喝了不少酒。他们的人刚进门就要了十坛剑南烧春,酒还没喝足一坛嘴上已是不干不净。小的心下愤恼,上前争论后就动起了手。可不知怎么的,经脉空空真气全无,岩松派的人没费多少气力就将我等一并拿下了。”

    “其他人呢?也是在动手提气时察觉不到真气?”

    “回公子,小的同掌柜一样。”

    “回公子,小的也是。”

    “回公子,小的也是。”

    ……

    能让人在动手时,才发觉体内真气空荡,而肌体无损,恐怕是早早就被下了药。

    秦令时思量片刻后,开口:“今日客人中可有异样者?”

    掌柜和伙计们低头窃语片刻。

    “回禀公子,确有一人不同。此人是个戴帷帽的女子,点了数道菜和热黄酒。上酒后,她碰了下酒壶,说是酒不够热,撤下去再温一些。第二次上酒后,她还是说不够热,便让我们上了小泥炉,说是自己温酒。可这酒再热下去便会失味,那客人说是女儿家吃蟹凉,让我们只管上就是了。”

    “这位客人可是在我走后来的?”

    “是。这位客人是来楼用午膳的,大概是点的菜多,吃了许久才走。”

    蓝雀花晒干研粉,混酒煮沸,吸入者真气全散,与寻常人无异。

    此花当世罕有,唯有荫昼宫遍植无数。

    荡雪原也好,镜花庄也好,与荫昼宫并无纠葛,为何这时候生事?

    “起来吧,你们是中了蓝雀花的毒。真气还在,武功没丢。你们寻盆冷水从头到脚浇透就能恢复。”

    “多谢公子相救。”

    掌柜及楼里伙计领了话,便退下照做。

    而岩松派弟子个个如熟虾蜷缩在地,经脉断裂气血外涌痛苦非常,已是难以言语。

    殷红浓血淌淌湿了秦令时的鞋靴,秦令时静默数秒后,从袖中掏出了个烟灰的琉璃瓶朝着岩松派的弟子们走去。

    岩松派的弟子见秦令时有新动作,都不住挨地挪移,急欲远离,无奈创巨痛深,如何动作看起来都像黄瓜叶上缓缓蠕动的毛毛虫。

    秦令时步子很快,走过这片血地,便来到了熊炎和方磊的尸身前,拔了琉璃瓶的盖子,食指点瓶对着两人的伤口洒粉。

    须臾,两人的尸身自伤口处不断有青黑丝纹蔓延全身。

    秦令时撒的是尾蝎泥,而尾蝎泥只毒活人,有了蓝雀花相辅才能在死人身上起作用。

    自确定湖心楼一众人员皆中了蓝雀花之毒,秦令时便疑心荫昼宫的人接触过熊炎和方磊。

    熊炎虽是头蠢猪,可岩松派没有与世隔绝,江湖风雨多少总会入耳。就算是酒后口不择言,也没有到别人地盘送死的道理。

    可若是喝了蓝雀花酒那倒是另外一说。

    蓝雀花酒可激人狂性,若是熊炎等人先喝了大量花酒,再轻易拿下掌柜等人,心欲放纵,再做出这等寻死之事也不奇怪。

    荫昼宫的人怕是将自己动手杀人也早早预料,如此机关算尽,究竟是为了什么?

    多想无益,不如以静制动,看看接下来又有什么把戏。

    秦令时不爽污秽,回到厢房后的头等要事就是沐浴。

    云云带人备好一切后,就为秦令时宽衣解带,贴身侍候。

    秦令时满头黑丝用红玉簪盘起,闭眼安靠着暖玉池壁。

    “云云,茉莉茶。”泡了会功夫后,秦令时懒洋洋开口。

    一双葱白柔荑将荷叶桌上的冰裂釉青壶轻轻提起,将下扣的茶杯上翻缓缓注入茶水。女子拿着瓷杯拾步上阶,走向浴池。

    蟹壳青缎裙上绣了狭长的竹叶,鸭卵青软纱外罩一步一摇曳。

    浴池中热气蒸腾,秦令时天生好颜色的面庞也笼上了一层水色。女子缓缓在池边坐下,看着秦令时眉心舒展,唇如娇瓣,很是惬意之态,颇觉这会大概是认识秦令时以来,她最具女儿家模样的时候。

    秦令时从池中伸出湿漉漉的手臂,也懒得睁眼,虚虚作着握茶杯的手势,女子便将茶塞入秦令时的手中。

    秦令时不紧不慢地喝完了整杯花茶才睁眼。

    “喏。”秦令时将茶杯递给了女子,朝荷叶桌那扬了扬下巴。

    “你还真会使唤人。”嘴上虽如此言说,女子还是接了茶杯添茶,“怎么见着我没半点惊讶?”

    “你荫昼宫的人都上门给我找不痛快了,我见着你又有什么好惊讶的。”秦令时游移了身子,在池边用手撑着脑袋,看女子提着茶壶加了大概八分满的花茶。

    “诶,此言差矣。我是我,荫昼宫是荫昼宫,给你找不痛快的是给你找不痛快的。”女子提了提裙,在池边就地侧身坐下。

    “多日不见,齐少宫主真是练了张好嘴皮。”秦令时说完,就着齐旻的手喝了口茶。

    “啧,你这嘴上不肯吃半点亏的臭毛病到底是跟了谁?”齐旻将秦令时滑落的几缕头发别到耳后,正色道:“我闭关已久,对此次事情也不甚了解,只是知道个三四分。关庆语这次敢踩着你的底线生事,想来是做了万全准备。你呀,当心些。”

    “晓得了,多谢齐姐姐关怀。”秦令时手上沾了点水,笑着弹向齐旻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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