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令时一夜无梦睡得极好,日上三竿才起身。

    云云伺候她梳洗后,遂将房内窗户通通打开,为的是一扫陈气。云云见水天交映,碧色溶溶一派好风光,遂招呼了秦令时过来赏看。

    秦令时尚在细看茉莉花,听到云云呼喊,便也走到了窗边。

    目之所及,万顷碧波遥连天,不由心下朗阔。

    “咚——咚——”湖心楼的伙计敲门请示。

    “进来吧。”

    “启禀公子,昨夜虫害已用药粉灭净。另外,苏小门主在二楼等您。”伙计俯首低眉道。

    “好,我这就下去。”秦令时转身言语。

    秦令时到了二楼时,就见苏泉看着一桌胡饼、红枣桂圆粥、水晶虾饺、黑豆浆……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是哪样吃食让我们苏公子如此诧异?”秦令时挑了个离虾饺最近的位置入座。

    “不是吃食,是你。”苏泉从一桌琳琅中移了眼,看着秦令时认真。

    “我怎么了?”秦令时正净手准备用餐,对这一答案颇为纳闷。

    “动了岩松派的人,不光能睡到现在,还能吃下这桌饭,我佩服。”

    秦令时闻言,拭手的动作一顿。

    昨夜,自己来时并未在湖心楼周遭看到其他船只,那会也已几近打烊,熊炎那帮人是最后来客,想来也不会再有人靠近。

    万如一的人也不是傻子,事及岩松派大长老亲脉,可大可小,干脆了生粉毁尸灭迹。

    看着环环相扣,无一处有风声走漏,苏泉又是从何得知?

    “这事怎么传到你耳朵里了?”秦令时心生疑惑,也就如实相问。

    “不是传的,我猜的。”苏泉坦白。

    “猜的?”秦令时不解,凭白无故能知晓得如此确切?“可是见着什么了?”

    “关、庆、语。”苏泉一字一字吐出,“我昨日欲到此寻你,船行一半,便见她乘了艘小船从湖心楼出来。我便折返尾随跟上,你猜我见着什么了?”

    秦令时看着红枣桂圆粥的热气缭绕升腾,变幻不断终至消散,想了想开口:“关庆语去绮红苑了?”

    这会轮到苏泉讶然:“你如何晓得?”

    “熊炎和方磊都中了蓝雀花的毒。岩松派那帮人来湖心楼时就有很重的酒气,照着熊炎和方磊的一贯作风,想必是寻了家青楼玩乐。”秦令时用瓷勺拨了拨还冒着热气的红枣桂圆粥,续道,“浔阳青楼虽多,但人美、酒好、花样多又不归一一所有的只有绮红苑。熊炎和方磊向来自视甚高,不屑一一。若无意外,应该是去了绮红苑。如此,关庆语就算再厌恶莺巢燕垒,也是要进去下毒算计的。”

    “的确如此。关庆语到了绮红苑后,久久未出,直到岩松派的人出来后才露面。她一路尾随岩松派弟子至渡口才离去。”

    “那你可知关庆语现在何处?”

    “她现下在棠河街包了家香水行住着。”

    “云云,你让人在渡口、码头、出城的大小路道守着,见到关庆语出现便来报我。待吃好饭,你亲自去香水行处盯着关庆语。”

    “嗯,是,主子。”云云赶紧掰扯了块胡饼塞嘴里,又灌了口黑豆浆。

    苏泉听这对话,再看秦令时夹了个虾饺在蘸料碟里左右均匀,憋不住调侃:“你俩真是火烧眉毛,也不忘吃。”

    “不吃饱饭,哪有力气干活?再说,你既然能来告诉我关庆语在哪,想必也是派了高手蹲守的。”秦令时正要往嘴里送虾饺,听此稍稍缓了缓。

    “如你所想,派了耿潮在那盯着。”苏泉冷哼。

    “不错,细致。”

    苏泉的手下今日来报,说是到现在还没见岩松派的人出来。他便知道,大概是出事了。

    “谁遭殃了?”苏泉本着凡事委曲详尽,不做糊涂虫的精神,打算问个清楚。

    “全部。”

    苏泉默了默,秦令时不是莽夫,能下此狠手,必是踩了她底线,故而很是肯定地发问:“辱没你师父了?”

    “嗯。还有一一。”

    “关庆语摆这大阵,看来是不想你好过。摸清楚她想做什么了吗?”

    “还没。”

    “岩松派人才辈出,不可小觑。大长老那脉虽人才零落,又尽出些混蛋玩意,可毕竟是大长老,他人还在,你小心人家上门算账。”

    “应该不会。”秦令时估摸着粥凉得差不多,便舀了一小勺尝尝,温度刚好。

    苏泉略微一想,也就明白秦令时此话何意。

    自己的人不见岩松派弟子出来,而湖心楼一干二净连多余的灰都没有,更何况是二十多个大活人,想必是用了不少了生粉才能做得这样不留痕迹。

    末了,苏泉言简意赅地给出了“财大气粗”四字短评。

    掌柜待秦令时用膳结束后,才收拾了一番,赶在午时开门迎客。

    陆续有客来楼,俄尔座满。

    彼时,苏泉正在秦令时房中看辽辽湖泊啜饮碧螺春,待看到桌上端正放着的《江湖饮酒志》 ,瞬来了兴致,绕过桌角仔细查看。

    “ 《江湖饮酒志》 ,你这是喝酒入迷想做此中学究了不成?”

    “高看我了。师傅给的书,意在促我戒酒。”秦令时搁下茶杯,随着苏泉走到了桌子边。

    “你师傅对你倒是和风细雨,谆谆善诱,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你屡次不守禁酒规,到头来,就给了你本书劝戒酒?”苏泉一时深感秦令时命好,李泊渠这般冷峻之人待自己徒弟却是关爱非常,偏心之至。

    苏泉略略翻了几页后,见书中篇章新奇有趣,更是羡慕:“你说同样都是有师傅的人,我怎么就没这样待遇?”苏泉一目十行而下,越觉《江湖饮酒志》大别于以往所看之书,“诶,我瞧你这书摆此处也是落灰,不如暂由我带了去,待我看完再送还与你。”

    秦令时看出苏泉这是书瘾上涌,遂赶紧一掌按住了书,“休想!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书。顶多许你在这看看,别的绝无可能。”

    “小气什么,你这书借了我,我肯定原模原样还回来。”苏泉企图将秦令时的手从书上扒拉下去,奈何秦令时的手就像长了吸盘似的,纹丝不动。

    “不借。没门。”秦令时用空余出的手左拍右打,将苏泉的手打落。

    “行了,行了,不借就不借,别动粗。”苏泉吹了吹见红的手,“大不了,我这几日都住此处,将你这书看完再走。”

    “得了吧,明日就是群音会,赛时两日,待我拿到知合琴后便回荡雪原。苏狐狸,你白日还要去群音会,剩下的时间可不多,够你看完这本书吗?”秦令时撑着手,满目怀疑。

    “这你别管,你只许我看书即可。”苏泉双手虚握抵在书旁,身子往前倾了倾。

    两人这会离得近,秦令时见苏泉神色肃然,无半分玩笑之意,故直身收回了手,斟酌开口:“你可想好了?当真要住下来?”

    关庆语图谋不轨,意欲不明,你当真要来淌这趟浑水?

    “自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苏泉眼中无波,只是定定地看着秦令时言道。

    秦令时低头展颜,含笑道:“既如此,你自己挑间客房住下吧。”

    秦令时陪着苏泉一间间相看客房,苏泉边赞叹万如一酒楼建得好,风光旖旎,边揶揄秦令时师傅排场大,每每群音会都是霸王行径——将湖心楼客房包了遍,不让他人有机会。秦令时向来是全全偏向李泊渠,自不会放任自家师傅被这样说道,当下就驳了苏泉的话。

    二人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口舌之争上向来是不会谦让彼此半分,更遑论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的宽阔胸襟。句句相拌不放,最后是只左翅夹红羽的白鸽到来打破了局面。

    秦令时抱了白鸽在怀,很是小心地控着力,拨开白鸽足上绑着的紫竹管盖子,拇指并食指仔细将管中的纸条捏出。秦令时一手夹着纸条,一手轻顺捋开。

    硬瘦疏朗的瘦金体寥寥数字落在纸上:

    已到,泳溪勿念,安心参会。

    秦令时逐字心念后,先是欢喜李泊渠来信告知行踪,而后又不住停在“安心参会”四字上。

    昨夜之事,湖心楼掌柜应是传了消息给一一,但一一前有冠芳池之事在理,连日未见人影,想来棘手。而今这事,又不容掉以轻心,也不知一一有无上报师傅,若是报与师傅了,可说详尽了?秦令时纠结琢磨后,还是认为自己书信一封写明原由,亲传给师傅最是牢靠,故开口唤道:“云云,备好笔墨,我书……”

    “嘁,还云云呢?青天白日,休说梦语。”苏泉笑看秦令时对着张纸条犯糊涂。

    经得苏泉这么一刺,秦令时想起云云匆匆用膳后遂赶去盯关庆语了,再看旁边闲立的苏泉,秦令时露出了极为友善的笑容。

    苏泉看了顿感异样,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秦令时言语,“那就劳烦你辛苦采买笔墨了。”

    “万如一的酒楼里还能少你笔墨纸砚?”苏泉万分费解。

    “诶,你不懂。楼里的笔墨纸砚虽不差,但也不是极好的。竹管细小,厚纸塞不下,劣墨晕纸更费纸,需得薄如奶皮的纸配上好墨,才能好好写封信塞入竹管中。”秦令时还亮出了白鸽足上绑着的竹管,凑到苏泉眼前,让他看得明白清楚。

    “秦令时,我家长辈还天天念叨我讲究,他们合该来瞧瞧你的做派。”苏泉瞥了眼白鸽就很是嫌弃地后仰着身离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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