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外大约是燃着烛火,昏黄不定的光透过通心石墙,影影绰绰地照在石壁、投在地上。山栀冷香的味道盈盈一室,仿佛在严密的石室里留了一处秘而不宣的破口。

    秦令时没有亲眼见到李泊渠,却笃定他必是藏在密室内的隐秘处。至于李泊渠为何宁愿牺牲来之不易的家人团聚,也要不远千里来荫昼宫,一时之间,秦令时毫无头绪。

    秦令时无意识地来回揉搓夜明珠,在找到李泊渠并询问出密室之法和自寻出路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片刻后,她略动食指将珠子贴着指侧滚动,而后收于虎口,敛了大半光芒,石室也随之暗淡。

    这时,秦令时才挪移脚步,沿着石壁探查机关。她先后于李渲、李泊渠手下研习机关之术,而今已是此道佼佼者,放眼江湖,可谓难逢敌手。一番摸索下来,密室石壁浑然天成,这方空间反倒像被人生生凿出,寻不到丝毫后天机关设置的痕迹。

    澄黄烛华摇曳生姿,照得秦令时的脸庞忽明忽暗,她的眼神飘渺不定,脑中却极快地复盘方才摸索所见。

    在她近乎苛刻地排查遗漏之处时,外头的光芒忽而炽烈,透过通心石墙,毫无削减地打在了秦令时脸上,她倏尔转首望向了横亘前方的通心石墙。

    秦令时对通心石知之甚少,只晓得这种石材举世罕见,正面与寻常石头无异,背面却晶莹透光。如今不得出去之法,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通心石墙,从中寻找办法。

    渐近通心石墙,晃眼间,秦令时隐约看见大片火烛燃烧的景象。惊疑之际,她迅速偏移身形靠拢石壁,藏入阴影之中,一边仔细留意通心石墙的变化,一边无声无息地靠近。

    眼见离墙不过一庹距离,不知怎的,秦令时心中忽然升腾起异样的感觉,总觉得要被人从身后偷袭。强烈的直觉让她敏感地绷直后背,并促使她暂停脚步,扭头查看情况。

    秦令时的目光扫过阴影,也扫过光亮。密室里再无第二人的存在,起码在李泊渠未现身前,是如此。她别过头打算继续,不料下一秒就被人捂住口鼻。

    电光火石之间,秦令时不及思考,条件反射般向后猛然发力,一击肘砸在对方的胸膛上。对方生生接了这一击,非但没有松手,反而立即展臂拦在秦令时的腰腹前,以一种近似怀抱的亲昵姿势护着秦令时一路后退。

    此时此刻,馥郁的山栀冷香像十五月夜涨潮的海水,以奔涌不息之势将秦令时彻底淹没。

    及至密室腹地,秦令时才觉口鼻一松,抬眼间,那人已悄然至身侧。

    从精绣唐草纹的玄黑衣襟到线条凌厉的下颌,再到如寒夜星斗孤傲灿亮的眼睛,秦令时一路上移的视线终于停止,而后,唇边缓缓释出一抹笑意,不自觉地歪头对视,口中无声吐露“师傅”二字。

    相比秦令时的轻松,李泊渠的脸色并不算好看,眉宇沉沉似酝酿未可知的急风骤雨。他看着秦令时白到发青的脸庞,一言不发地拉起她垂在身侧的手臂,一手将衣袖推上,一手稳稳搭在了脉搏上。

    眼见李泊渠眉心渐蹙,秦令时却起了别的心思。她稍动手腕便立即被李泊渠用空着的手捉住,随后就听得李泊渠低声斥道,“不要命了?”

    “有师傅在,我又怎么会有性命之虞?”秦令时答得轻巧,浑然不将任何危险放在眼里。

    李泊渠最是见不得秦令时这副天不怕地不怕,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遂冷着脸幽幽提醒,“你进密道时,我并不在你身边。”

    “这条密道并不为荡雪原所知,师傅也从未向我提及,师傅就不好奇我是如何得知的?”秦令时眼波流转,一如晴空碧波水光潋滟,满是天然纯净之色。即便是起了另有所图的心思,也瞧着实在无辜。

    “荡雪原秦公子的朋友向来遍及天下,知道这条密道,也算不得什么难事。”李泊渠说得一本正经,浅淡的语气让人听不出喜怒。

    秦令时倒是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续道:“师傅神机妙算,即便不在我身边,也能将我的动向摸得一清二楚。只是我不比师傅,直到此刻,也不知师傅因何而来,又是如何进来,哪怕是同处一室,只要师傅不愿露面,我费尽心机也寻不到半点痕迹,想来……”

    停顿片刻,秦令时迎着李泊渠的目光,肯定又认真地说出结论,“想来师傅是不曾对我倾囊相授。”

    “如此说来,天下逆子真当以你为楷模。”李泊渠望着秦令时眼中毫不掩饰的肆意与挑衅,心下并不觉得冒犯,反而流出快意,一扫方才的不悦,脸上仍是不声张地冷着,只是眉眼间流露出几分遮不住的笑意,“那你可曾听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自己学艺不精,莫要归咎到师傅头上。”

    秦令时有些难以置信地挑眉瞠目,正欲出言反驳,手腕处传来温热,仿佛有热流从李泊渠的指尖源源不断地流淌而出,倾注到她的脉搏,再游走周身经络。

    碍于此,秦令时短时间内不好动弹半分,李泊渠温和又略带警告意味的声音适时响起,“逆子,凝神静气。”

    秦令时无奈,这算是哪门子运气驱寒,分明是来堵她的嘴。饶是心中不平,顾及当下正值调息,她只能暂时听从李泊渠的话,将一肚子问题搁置。

    一室灯火,在静默的两人之间来回晃悠,也幽幽扫过云峰白和玄黑交叠的衣角。

    及至寒气散尽、后背微微发热,秦令时才听见李泊渠慢条斯理地说:“这墙通心石已有百年之久,墙正面的烛火旺盛,再靠近些便能借光瞧见外面的景象,只不过,这墙一旦沾染了潮热之气,例如人的气息,正面便会发白。”

    秦令时虽得了解释,但也不由默想,这便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似是猜测到秦令时所想,下一秒,李泊渠又极为贴心地问道:“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秦令时不作声,只是看了眼李泊渠按压在脉搏的手指,又看了眼李泊渠防止她乱动而覆在小臂上的手。

    这番动作一分不减地落入了李泊渠的眼中,他缓缓道,“如今,倒是乖顺了。”说罢,便松开了手,连带着收回了真气。

    “师傅可知道如何出去?若是还有荫昼宫的地图,那便是再好不过。”秦令时也不管李泊渠的答案如何,只管摊开手掌递到他面前。

    李泊渠垂眼,看着秦令时越发往前送的手掌,淡淡开口:“你再往前递,怕是要戳瞎为师的双目了。”

    秦令时轻哼了声,干脆依着李泊渠的话,把手径直伸向他眼皮子底下,又在即将碰到脸庞时收回,摇头惋惜道:“哎,师傅就算有通天本事又如何,到头来,还是要靠自己单打独斗。”

    李泊渠一再避而不谈的态度,让秦令时了然,哪怕再费心机打听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倒不如自己行动,去寻找机关所在,左不过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罢了。她打定主意后,随即转身离开,只当方才的一番感叹是交代动向了。

    须臾之间,李泊渠伸手拉住了秦令时,垂首附在她耳边低语:“师傅无能,恐怕要再令你失望。过会就来人了,只能先带你暂且避避。”

    秦令时从未在李泊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惊诧回头,可还未来得及看清李泊渠的神色,就被揽住肩膀带离了地面。

    随着李泊渠的动作,石室的隐秘也在秦令时眼前渐次显露——

    接近顶部的石壁上有一处巨石相夹形成的天然凹陷,由于室内光线昏暗,再加上颜色深得发黑,以至于,它和其他凹面看起来别无二样。除非凌空错步、移位偏视,才能发现凹陷处距离地面约莫一寻的位置留有一条窄缝。

    李泊渠带着秦令时闪身入内,无尽的黑暗即刻涌入眼底,吞噬了所有光亮。李泊渠凭借一身绝世轻功,像深夜旷野中呼啸的疾风,无止无休地在长长的甬道中掠行。

    除了温热的体温、若有似无的气息以及尖锐的破空声,秦令时再无其他感知。直到她心下默数到“一百三十七”时,才远远望见有莹莹微光从墙面渗出。

    李泊渠速度极快,不消多时,便近至亮光处。秦令时勉强看见,不远处有一堵天然石门。就在这时,李泊渠翻转手腕,朝石门挥出两道微不可察的气流,未几,石门大开,月华般的柔光流泻而出。

    秦令时大致扫了一眼室内景象,就被李泊渠带至室内石壁夹角的凹陷处藏身。看着无比熟悉的此情此景,秦令时看向李泊渠的目光也不由变得复杂,仿佛风光霁月的师傅背地里竟是个偷鸡摸狗的宵小之辈。

    许是秦令时的目光太热切,李泊渠原本在打量屋内陈设,也忍不住回头看她。秦令时立马佯装无事发生,摆出了很是无辜的笑容。

    李泊渠见此,心下已是了然七八分,但并不着急戳穿,故意凑近问道:“你在外面可是有其他师傅了?”

    秦令时不解,好端端的,怎么说到这茬,遂面露疑惑地摇了摇头。

    “那你是上哪学的变脸功夫?”李泊渠问得真切,连带着一贯漠然的眼中,也透露着捉弄人的意趣。

    秦令时张了张嘴,却又不知如何作答,索性横了李泊渠一眼,扭头看向屋内。余光中,秦令时瞥见李泊渠低头含笑,头扭得更是彻底,仿佛要将屋内的事物记得透彻。

    见秦令时看得认真,李泊渠不动声色地挪移身位,隐入阴暗之中,而后轻声道:“你既然看了,那便记齐全。若是日后再来,也免得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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