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雷声里,大雨倾盆而下。符怜雪站在无忧堂的门前,仰头看着缺角破损的牌匾。

    “真神祭所……”她喃喃着牌匾上的题字,嘴角无奈地勾起,又慢慢念了一遍,“真神……祭所。”

    发丝无力地贴着脸颊,从面上淌过的,不知是雨还是泪。

    顺着手臂,更是不断流下鲜红的血水,汇集到手中紧攥的紫色琴穗上,滴滴答答落向地面。

    一把伞的撑开,将符怜雪与雨水隔开。

    侧视时,她看见桓舟站在她的身旁,虽然举着伞,可他衣衫湿透,水珠也从发尖不断滴落着,分明也是淋了雨。

    他眼眶微红,喉结滚动,却未把话说出口。

    两人在雨中沉默良久。

    终于,符怜雪深吸了一口气,感到鼻腔中正涌上酸涩,“你跟踪我?”

    “很早之前的事。”

    桓舟的神色,她还是第一次见,以往的活泼少年,在此时脸色阴沉地可怕,她竟不敢多看,鼻中酸意更加浓烈,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为什么。”桓舟冷冷问道。

    符怜雪嗤笑一声,强扯出苦涩的笑意,“何必多问呢?从辛乔那里,该知道的,你们都知道了。”

    “我只想听,你的原因,你的过去。”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悲伤的探究,但同时也包含着,一丝带着希望的期盼。

    他在期盼什么?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符怜雪想不通,她觉得自己再克制不住了。

    所以她倒退着再次走向了雨中,想用这大雨掩饰什么,但她仍不知道怎么开口。

    可桓舟紧跟着将伞撑到到了她的面前,她退一步,他便进一步。

    突然,桓舟强行拉住了符怜雪,看着她的手臂道,“手怎么了?”

    符怜雪咬着唇未答话,桓舟将伞塞到她另一只手中,拉起她的袖口,触目惊心的伤口出现在两人面前。

    像被刀剜去了皮肉,红色的血肉暴露于外,血液还在汩汩冒出。

    而那把刀,已被符怜雪扔入了河中,顺水流向一无所知的远方,可手臂上那死印消失与否,符怜雪也是一无所知。

    桓舟心疼地皱起眉,立刻施术覆在伤口之上。

    手臂传来温暖,伤口也不再泛疼,可疼痛却像转移到了心上,她无奈一开口,颤抖的声音便出卖了她,“如果我说,身不由己……”

    桓舟认真施术,没有抬头,可未等符怜雪话说完,他立刻就接话道,“那我便相信。”

    “雪姐姐,我说,我相信。”

    桓舟的语气终于不再冷淡,符怜雪的泪水夺眶而出,瞬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手中紧紧抓着那穗子,不断重复着,“师父……师父……”

    视野逐渐模糊,符怜雪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再次醒来时,枕边已放着清洗干净的紫色琴穗。

    桓舟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了一夜,从大雨如珠到细雨无存,从乌云密布到云散月明,再到黎明的天光微亮。

    那句身不由己在脑海中重复了千遍万遍,可他还是想不到她经历了什么。

    他只有一种直觉,她不是坏人。

    传影镜突然开始闪烁,桓舟拍了拍自己的脸,保持清醒,随即将传影镜举起。

    镜中的鹤霄靠在树上,眼下带着乌青,看上去格外疲惫。

    “师兄,你脸色看着,不是很好。”

    鹤霄苦涩一笑,吐气后道,“没什么事,不必在意。步家关着那位,可有问出什么?”

    桓舟点了点头,抿起唇有些犹豫,“她说,说……”

    “说什么?”鹤霄的语气有些急切,真相,就在眼前。

    “她说,所有的行动都是由一人所指使,龙华国大将军,毋龙。”

    铠甲、披风、龙华军……鹤霄在墙洞中所窥视的一切逐渐拼凑完整,模模糊糊的一切变地清晰起来,知道真相的那一瞬间,首先涌上心头的不是冲天的愤怒。

    他想笑。

    高高在上的一国大将,手下千军万马,他应谋的是百千城池,却花了几百年时间对他一人赶尽杀绝。

    世间一名小小孤儿,成为他毋龙的眼中钉肉中刺,真是荒谬可笑。

    所谓的父亲,没有养育之恩他不在乎,可是对一名毫无威胁的私生子下此毒手,是何道理?

    鹤霄闭眼深呼吸,继续问道,“符怜雪呢。”

    桓舟顿住,撑着额头叹气道,“是细作。被俘的辛乔是她师父,她,杀了她。”

    鹤霄并不意外,意料之中的答案,“看好她。”

    桓舟犹豫地点了点头。

    忽然鹤霄背后传来响动,他迅速将传影镜收起。

    冷薇急匆匆地站定喘着气,“淮玥,醒了。”

    树叶因树干抖动发出簌的一声响动,飘落地面。

    门被猛然推开,阳光随之放肆扑了进来。

    淮玥刚刚醒来眼神还不太清明,她被淮辰环抱着颈间,从他的肩头望去,淮玥看见门口一个模模糊糊的藏蓝色身影。

    随着身影的靠近,她的视野也逐渐清晰。

    是鹤霄。

    相望的眼神中,无声话语倾泻而出。

    颈间环抱一松,淮辰的手从淮玥肩上拂过,落在她的双臂。

    他捏了捏她,眼底闪过落寞,随即起身走向外院。

    鹤霄弯身,将淮玥的手放在双掌之间紧紧握住,缓缓蹲下,额头抵在拇指之上。

    他没有抬头,两人就这样无言半晌。

    鹤霄似乎换了一根发带,扎起的马尾不似往日一般精致,淮玥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

    可指尖还未触碰到发丝,淮玥猛然想起体内的另一个“她”,迅速收回手的同时试图将另一只手抽离。

    可鹤霄握得很紧,她没有成功,只是这一动作后,鹤霄抬头看着淮玥的眼睛,似乎在确认什么,片刻后,他微张了张嘴,又等了半刻才说出了第一句话,“对不起。”

    淮玥眉头微动,没有说话。

    “都是因为我才害你受如此重的伤,这几天我时常在想,如果那剑要是刺在我身上该多好,本就应该是我承受。”鹤霄的眉头都快拧在了一块,停顿后继续道,“我没有存心想骗你,阿玥,和我相关的事,很危险,我不希望你你牵涉其中。”

    他说得很着急,淮玥知道,这些话似乎让他陷入了一种窘迫的境地,但这是他需要面对的,“所以你就一个人扛吗?你还是不明白我说的相信,我们是……”

    淮玥也愣住了,他们俩,是什么关系呢,意识到自己想法中的错误,她赶紧将其纠正,“是,是朋友啊,我可没有只把你当一个护卫,我一点不似你那般,无情。”

    可鹤霄只关注着一句话,“没有只当一个护卫”,心里竟然像有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明白,我真的明白。阿玥,我信你,从今以后,都信你。”

    他直直地看着淮玥,琥珀色眸子里如今全是讨好,将淮玥再次勾了进去。

    “你昏迷了这么些天,定是憋闷许久,我在这附近发现了一处顶好的观景地,等你身子好全了,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淮玥点点头,“那你能告诉我,你的过去吗?”

    “能。”

    “一言为定,所以你可得快点好起来。”

    那之后的几天,所有的药都是鹤霄和淮辰抢着煎,按他俩端药至淮玥面前的次数,两人的胜率是一半一半。

    每日醒来时,窗边的花都已换新,吸引着淮玥向外观望,走出房门的心情愈发强烈。

    终于,她看见一棵矗立在山崖边的树,向四周舒展的树枝上盛开着绯色的花朵,随着山风轻轻摇动。

    淮玥张迎着风向那树奔去,直至站到树旁,她张开了双臂,闭上眼感受着和煦阳光与山间风流带来的舒适与惬意。

    而鹤霄,停在了原地。

    淮玥今日求了淮辰好久,才有这散心的机会,得到准许后出门匆忙,便未打扮,头发自然地披散着,伴着青色的薄纱外衣,奔跑时不断随风扬起。

    这情景在鹤霄脑中不断回放,最后定格成她回头向他挥手的时刻。

    鹤霄微笑着回应,或许她才是真正的阳光。

    淮玥看向远处,天空是如此澄蓝,苍绿群山中缭绕着乳白的云雾,纯净而自然的色彩拼接成画,一种宁静又自由的感觉涌入心间。

    “好看吗?”

    不知不觉中鹤霄已来到身旁,淮玥点了点头,“好看。”

    下一刻鹤霄又上前一步,坐到了崖边,淮玥愣在原地不敢有所动作。毕竟悬崖下,只见云海。

    随即鹤霄念了一咒,从崖下传来一阵声响,“过来吧,没事的。”

    淮玥小心翼翼走到崖边向下望去,从崖壁上生长出一棵歪脖子树来,硕大的枝丫形成了一半圆的平台,她的安全感瞬间倍增,提起裙摆慢慢坐到崖边。

    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风景,鹤霄终于开口,“你知道安城之战吗?”

    淮玥摇了摇头,“有一件事你或许不知道,我失忆过。”

    鹤霄不觉意外,继续道,“那是魔族龙华国与妖族景阳国延续至今这场战争的,源头。”

    “八百年前,龙华军突袭景阳国边境,安城城防大阵崩溃,景阳国王后封城死战,可措手不及怎敌龙华谋划已久,终被屠城,犹如炼狱。可我的母亲,似乎像知道什么,早早将我送了出去。”

    从地上扯下的一根草被鹤霄的指尖揉捻着,淮玥看向他,却不知如何接话,便又安静转过头去,继续听着。

    “可我偷溜回去了。那天下着大雨,我翻过尸山,踏过血海,闻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看着无处不在的断臂残肢,心里充斥着恐惧,但比起这些,我更害怕再见不到母亲,所以我一刻也不敢停下。”

    听着鹤霄的描述,淮玥心里揪心地疼,但不仅是因为他,还有体内另一个灵魂的躁动,她深呼吸着,努力去克制自己。

    “但母亲,在我面前与龙华军同归于尽,而逼死她的,却是我素未谋面的父亲。”

    小草从鹤霄手中跌落,随风翻舞着落向山间,淮玥想握住他的手,可还未触及,便又收回,她现在以的是什么身份,这是别人的身躯,不是她的,她再不能随性由己了。

    “更绝望的是,我连那人的正脸都未瞧上一眼,想要复仇却无处下手,如同活死人一般在世间漂泊,从此受到无穷无尽的追杀,我猜得到是谁,除了那对我们母子恨之入骨的人,还能是谁!他逼死了我母亲,还想将我也除去,他为什么这么心狠,为什么!”

    他语气逐渐激动,从脖子到耳尖都泛起了红,眼角分明有泪光闪动,却仍是克制着,因而身体有些许发抖。

    淮玥还是抱住了他。

    他可是鹤霄啊,一向桀骜、从不向人低头示弱的鹤霄,那个总是将内心封闭、看似深不可测的鹤霄,此刻将所有隐秘的痛楚都剖开给她,像倔强但已伤势累累的小兽,靠她肩头颤抖。

    “直至我被师父收养,追杀才短暂地从我身边消失,当我有能力去查清真相的时候,我离开师门,他们便再次卷土重来,我也遇上了你。我承认,一开始接近你,是有利可图。”

    淮玥呼吸一滞,拍着鹤霄后背的手停下了动作。

    鹤霄直起身,双手放在淮玥的臂膀,认真地看着她的眼,“我希望你的能力,能助我复仇,这是我最初的想法,但当我逐渐意识到,我根本不舍得你受伤之时,这种想法消失了。”

    他眼眶红红地看着淮玥,拇指在她肩头摩挲,像看着格外珍视之物,“所以我继续隐瞒了一切,以为自己能独自解决这些麻烦,没想到还是将你牵扯了进来,我真的很难受。”

    “对不起阿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也不是不相信你,我只希望你平安、自由、快乐,如果我的存在会令你难过,受伤……”鹤霄顿了顿,喉结滑动一下,双手也从淮玥的手臂移开,“那我会自己离开。”

    周围瞬间只剩下风吹的声音,世界无比地安静。

    一片绯色的花瓣落到淮玥的手背,她将其捡起施术,花瓣瞬间变成了一道灵契。

    “当了我这么久的护卫,连灵契都还没签,你要不要继续干。”

    鹤霄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是她曾与符怜雪试验的灵契,赶紧接过。

    “期限你自己定。”

    “一辈子。”

    “那希望我们都能活到万事太平的那一天。不过你害我受了这么重的伤,这月工钱没了哦。”

    “都听玥老板的。”

    “那……你告诉我你仇人是谁,我愿意帮你复仇。”

    灵契化为金光融入两人体内,两人默契地相望。

    忽然阳光被一庞然大物遮住,淮玥和鹤霄被罩在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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