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眠只觉得脸上一片湿润,她的肢体如同生了铅,移动不了半点,眼前的景色逐渐变的很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突然,一件带了冷冽木香的披风落下,将秦眠牢牢的裹在了里面,视线也陷入黑暗之中。

    “宫宴上见你胆子倒是胆小的很,没想到竟是个胆大的,居然动也不动的盯着尸体瞧。”又是那声熟悉的清冷声音,冷漠的腔调,却又带着不易觉察的揶揄。

    厚实的披风挡住了秦眠的视线,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袭来,呼吸间全是好闻的冷冽木香,那些破碎斑驳的画面逐渐散去,秦眠忽然大口呼吸起来,视线慢慢重新汇聚。

    她轻抬头,一抹修长的身影正站在她旁边,去除了披风后将他的身形勾显出来,宽阔的肩膀帮她挡却了一部分的寒风侵蚀,让人觉得呼吸都带了暖意。

    他正在看他,由于两人身高的差距,江云起看不清秦眠的表情,可从她略微颤动的身影里可以得知,她还在害怕。

    今日能看到她完全是个意外,江敛又看向地下,正端正的放了一节木头,他微拧眉,也不懂为何秦眠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并且还移动了这塌方了的檐木。

    “谢过江大人。”她开口,声音里全是压制不住的颤抖,她还未完全从刚刚的梦魇中挣脱出来,说完便急忙往外走去,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般倒霉,只是来拾个木材都能遇到这种事,不过后面就算是被冷死,她也定不会来这里了。

    江云起见秦眠未将他的披风摘下,还更加往里缩了些,转身虚浮的走了几步,便不受控制的朝地上摔去,他忙伸手拎住了她的胳膊。

    太细了,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他嫌弃的拧了拧眉。

    “还以为是个胆大的呢,没想到只是被吓软了腿走不动道了。”

    一双晶莹剔透的绿眸从披风里显现出来,眸子上结了层雾气,更显得那双招子动人。

    瓮声瓮气的声音从披风内传来,带着股委屈:“正常的女儿家见到这个场景也都是怕的。”

    “你害怕还敢来这偏僻人烟罕至的冷宫?”江云起微微挑眉。

    秦眠抓着披风的手紧了紧,她并不想同这人讲缘由,毕竟他们不过几面之缘,若是解释倒像是诉苦一般,就算是诉苦对方也不会帮她,说不定还让人看了笑话。

    她未答话,站定后往后退了一步:“我先回去了。”

    说罢她只想快些逃离这个地方,快步往外走去。

    江云起看着她裹得严丝合缝的背影,丝毫没有将披风还给他的意思,也未将人喊住,视线落在了地上的尸体身上。

    深宫内死个人倒不算什么意外的事,何况是这无人理会的冷宫。

    一名男子从身后跃下:“公子,未找到有用的藏匿的信息。”

    他回头看了身后人一眼,指了下地面:“让人来处理一下。”

    “是!”那人说完,正要离开,又被江云起喊住。

    “等等。”男子一脸疑惑的回头,他以往都是来说完事就离开,毫不拖泥带水,这突然被叫住还是第一次,只见江云起略带嫌弃的看着他……身上厚实的黑色锦袍,面上带了纠结之色,冬风吹过,隐约见到他家公子的身体似乎颤抖了一下,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似得说道:“将你身上那件锦袍留下。”

    冬风呼呼吹过,男子穿着单薄的衣服跃上屋顶,刺骨的冷风扑过来,将他脸上的不可置信都冻住几分。

    谁能告诉他,他家公子来的时候不是还穿了件上好的披风吗,披风去哪儿了,为什么还要同他这个下属抢衣服。

    好冷啊!!!

    冷宫离芳苓殿并不远,秦眠稍微远离了那地后便快速跑了回去,寒风从耳际呼呼吹过,被厚实的披风隔绝在外。秦眠这才发现身上的存在,她脚步顿了一下,可若是回去她又不太愿意,且那人还在不在都不知晓。

    她对刚才的画面心有余悸,现下都觉得腿都在发软,想了想还是作罢,下次再找机会还与他算了。

    ***

    寂静的夜晚。床下的碳火绽出几粒火星子,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清晰。

    床上的人不安的挣扎了几下。

    “眠眠,看阿娘给你做了什么。”

    只有六岁多的秦眠应声看去,迈着短腿接过了母亲手里的物件,格外惊喜道:“啊,是竹蜻蜓也。”

    她前些日子里在其他公主那里看到了不少好玩的玩具,回来也央求着她母亲要,她母亲便给她做了个竹蜻蜓。

    不止竹蜻蜓,还有小蝴蝶,小蚂蚱。

    秦眠手里拿着那些小玩具,举的高高的,假装它们会飞,嬉笑着穿梭在御花园里。

    “喂,那个小孩,将你手中的东西给本宫。”

    一旁传来稚嫩的声音,秦眠转头看去,是几个皇子公主,身旁还围了一大群太监嬷嬷,此时都看着她。

    说话的是十公主秦兰安,她母亲是正得宠的宠妃,许是爱屋及乌,父皇也很喜爱她。

    万千宠爱于一身,使她的性子颇为娇蛮。

    秦眠不想给,这是她的第一个玩具,还是她的娘亲为她做的,她默默将竹蜻蜓放到了身后,小声开口:“这是我的。”

    “什么你的,给我。”秦玉见秦眠不给,直接走上前来抢。那些跟随的宫女怕她受伤,上前来拧住了秦眠的胳膊,任由秦玉强硬的从她手里将竹蜻蜓拿走。

    “还给我,还给我。”秦眠被人拧着,挣脱不开,哭的满脸是泪,眼睁睁看着手里的玩具被人拿走。

    秦兰安不理会秦眠的哭嚎,她将竹蜻蜓拿到手后左右看了看,颇为嫌弃的道:“还以为是什么东西,竟是拿草编织的。”

    她随手一扔,竹蜻蜓落入了一旁的湖里,不一会儿便沉了下去。

    秦眠声音都哭哑了,她第一次拥有的小玩具就这样被人丢了,偏那人只是嫌弃的拍了拍手,转身就要离开。

    秦眠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突然挣脱了宫女的手,抓住秦玉后张嘴咬了下去,一声更为尖锐的哭声响破了天际。

    画面很快一转,坤宁宫内站了很多人,华丽的衣裳,漂亮的脸庞,冷漠的眼神。

    秦兰安站在一旁抹着泪,手臂上一个明晃晃的牙印。

    秦眠抬头看去,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坐在前方,头上的步摇摇曳,嘴里说出的话却是薄情。只听见她说:“管教女儿不严,来人,赐五十大板。”

    天色慢慢沉下来,人群都散去了,满天的红色弥漫过来,抓着秦眠的嬷嬷终于松开了手,秦眠连滚带爬的向她的阿娘跑去。

    阿娘躺在血泊里,向来鲜艳的模样现在如同凋零的花,被人碾进了尘土里。

    “求求你们,为我阿娘找个太医。”

    “求求你们。”

    “我再也不抢了,要什么我都给,救救我阿娘。”

    “救救我阿娘。”

    可没人理会她,空气都变的稀薄,秦眠只觉得眼前一片血色,她看不清周围的人,看不清阿娘的脸。

    她死死抱着她娘亲的身体,哭声都像是堵在了喉咙里,她想去求父皇,求他救救阿娘。

    可娘亲牵住了她的手,对着她温柔的笑,她抬手摸了摸秦眠的脸,眼下流下两行泪来,她呼吸加重了几分,仿佛这话用了她极大的气力,她娘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眠眠,以后要收敛锋芒,遮掩脾性,不要同人争执,好好的活下去。”

    “娘……阿娘……”

    “娘!”秦眠猛的坐起来,脸上糊满了泪,头发被汗水打湿,明显还未从梦里脱离出来。

    屋内的蜡烛早已熄灭了,屋子里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慢慢将自己抱住,在漆黑的夜里蜷成了一团。

    阿娘,我好累。

    我好想你。

    ***

    冬日的天亮的极晚,炭火在昨夜夜半时分就已经熄灭了,等窗外的光线落进屋子里,床上的人才传来一些些微的动静,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岁竹将门推开,就见秦眠咳得撕心裂肺的模样,她忙上前用手摸了摸秦眠的额头,发觉未发热时才松了口气。

    昨日她从冷宫出来就没见秦眠的身影,连木柴都未拿慌忙赶了回来,只见她家主子惨白着脸坐在屋里,身上还搭了件不知从哪儿来的披风,那披风白似雪,可秦眠的脸却要更加白上几分。

    她正要收回手又见秦眠眼下的青黑,不由叹息:“公主昨夜又做噩梦了?美人若在怕也不愿公主这样难受的。”

    “岁竹,若是我当时不那样做我阿娘是不是就不会死。”秦眠未答话,只怔楞的看着面前的被子图案,嘴里喃喃道。

    空气一下静默下来,其实那时候秦眠年幼才那般大一点,哪会明白这宫内森严的等级之分,美人走后秦眠便病倒了,每夜都在喊娘亲,许是宫内还是有宫妃怜她可怜,寻了太医来医治,可这病硬生生拖了三月余才好起来。

    那时候也不是没有妃子想将秦眠过到她名下,只是当时惹到的是位份极高的宠妃,谁都不愿意去得罪,幼小的秦眠就在这宫中无人理会的成长到现在。

    岁竹动了动唇,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道:“都过了这般久,公主该早些忘却了。”

    窗外被雪压弯的枝头终是承受不住那抹重量,扑簌簌的雪落下来,仿佛昨夜里下的那片白还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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