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宁樾就来到了审判台上,季疏浅跟着他的脚步停下。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审判台已经空无一人,但地上的斑斑血迹和雷击的焦黑、倒下的铁锁宣告着这里不久前发生了什么。

    宁樾迟疑一瞬,走到倒下的铁锁前,忽然勾起唇一笑,缓缓蹲下拿起碎成几段的铁锁,他在手中摩挲着铁锁,猩红的眼瞳意味不明。

    季疏浅忽然想起他的眼睛,她靠近了看了看,发现那双猩红的眼瞳并没有神采……她心中叹了口气,看来这内丹也没有让他的眼睛完全恢复。

    正想着,她抬眸一看,见宁樾眼底似覆上了一层冰霜,他轻轻一捏手中铁锁,上一秒还闪着寒光的铁锁瞬间化成了齑粉。

    季疏浅微微皱了皱眉头,观察着他下一步的动作。宁樾看着在空中散开的齑粉眼底掠过一丝嘲讽,他慢慢地合上了手掌。

    下一瞬天旋地转,转眼间季疏浅发现自己和他已经处于一片焦土上。满地狼藉,残垣断壁高高垒起,土地片片焦黑。

    她看着眼前之景,幽幽叹了口气,不忍地看向远处流离失所、衣衫褴褛的百姓,他们衣衫上或多或少都沾上了血迹,血迹早已凝固与伤口紧紧黏在一块。

    他们围在一个大坑旁,孩童的啼哭声不绝,而怀抱着孩童的大人眼眶亦是泛红。

    她跟着宁樾的脚步走近,定睛才看清那大坑中堆满了一具具尸体和残肢断臂。季疏浅眉头紧皱,下意识看了一眼宁樾。

    他眉心的魔印闪着红光,红的似能滴出血,眼眶也染上红意,脸颊上爬上了淡淡魔纹。

    她不明白自己心底滋味,看着大坑中难以计数的尸体无言。坑中有穿着甲衣的士兵,也有寻常妇女,也有年过半百的老人……还有头上扎着两个发髻的孩童。

    这又是多少人的亲人,多少个家庭。

    她环顾着四周,这是千年前真实发生的,和她在皎月调里感受的每一件事都不一样。

    她知道这是过往,无法改变的过往。她无法透过时间去触碰已成定局的过往。

    坑边的人小声抽泣着,这便是此生最后一面了,有些人承受不住这一切晕倒在地……

    终是有人狠心自掌心燃起火焰,一把火焚了整个坑……烟雾熏人,火光冲天,啼哭声此起彼伏。

    季疏浅定定地看着火光,自古以来战争不绝,成王败寇一夕之间,可亘古不变的受害者都是百姓。

    身旁的宁樾不知不觉间魔纹爬满了脸,样子有些骇人。有人不经意间瞥见了他,大叫一声晕厥了过去。

    宁樾抬眸看了看他,消失在这里。

    季疏浅猜到他会去哪里,果不其然下一秒就来到一座黑曜石修筑的宏伟宫殿前。宫殿前更是尸横遍野,折断的兵戟散了满地。

    尽管现在的宫殿已被战火摧残的不成样子,但依然掩不住其宏伟壮丽。她叹了口气,难怪史书说千年前魔界富庶,果真不假。

    台阶上四处倒着士兵的尸体,这些士兵有神族打扮也有魔族打扮,她不难想象出这里曾经发生的激战。

    宁樾走到一位面朝下的魔族士兵旁,握住他的胳膊将他翻了个面,脸上的魔纹也掩不住他难以置信的表情。宁樾捏着胳膊的手微微颤抖,季疏浅看着他胸口那一个空荡荡的大洞别过了头。

    再回头时,宁樾已经起身,他一步一步朝着大殿走去。忽然他顿住了脚步,与此同时,季疏浅也听到一声轻微的呻吟声。

    宁樾寻着声音而去,他盯着层层叠叠的尸体辨别了一瞬声音的来源,一把抓住一个被长□□穿的神族士兵的尸体扔到一旁,盯着被压在他身下浑身沾满血污的少年士兵。

    一看到那张面孔季疏浅立马想到了一个人——日后宁樾手下的大将枭寒。她看着宁樾蹲下身子,淡漠的脸上居然罕见的有一丝焦急。

    宁樾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腕,微微皱眉,抬手从眉心的魔印中捻出一缕魔气,将魔气在手中一点点炼化,直到力量极为纯净时将这股力量慢慢注入枭寒体内。

    季疏浅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然后漫不经心地扶起枭寒。在他怀中的枭寒慢慢睁开了眼,看清眼前人时有些紧张道:“神……神族太子?”

    下一秒,寒光一现,他忽然从袖中摸出一把残缺的匕首刺向宁樾。宁樾抬手轻轻一拍,匕首飞出几米远,在地上化成一把残破的折扇。

    “你们这些神族……”他怒视着宁樾,却因为身上的伤还没好完全猛地咳出几口血来。

    宁樾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帮他顺了顺体内气息:“你再好好看看我。”

    枭寒这才收起怒气,正视宁樾。这时他才发现刚才自己才醒来气急攻心,都没看见宁樾额心那么瞩目的猩红色魔纹,他难以置信道:“你……?”

    “我堕了魔。”宁樾看向远处,眼底神色晦暗。

    季疏浅看着他,无奈笑了笑。宁樾啊,你骗了天下人。世人都以为你是着了心魔的道,不知你是走投无路才与虎谋皮堕魔的。

    枭寒看着他一时难以置信,曾经的天之骄子竟然一朝堕魔,他一时无言,结结巴巴道:“是你救了我吗?多谢……”

    “当天发生了什么?”宁樾看着他冷冷问道。

    听到他这一问题,枭寒一时沉默,慢慢红了眼眶。

    “那日,魔界千年来的大阵突然如洪水决堤般被破了,上万神兵攻进魔界,一路烧伤抢掠,那些民众哪儿有还手之力。”说着说着他就哽咽了。

    季疏浅看着宁樾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阴沉:“继续说。”

    枭寒眼眶泛红,声音有些颤抖:“魔王殿下派人先去修补大阵,神界也料到魔王殿下会派人去修补大阵,暗中埋伏军队将他们赶尽杀绝。”

    “那时整个魔界被重创,殿下他本可以脱身而去,可他命令几十支精锐军队全部前去保护魔界百姓撤退到魔谷之中,那里魔气纵横,布下阵法仗着天险之势可以拦住神兵。”

    “然后殿下带着我们这些前锋精锐和神帝手下上万的神兵交战,他以一当百,但神兵数量太多了……最后我们一路退到大殿之中……”

    说到这时,他抬眸打量了一眼宁樾的神色,揣揣不安道:“……殿下他身受重伤,已是穷途末路,我们死守大殿……”

    “可神帝还是杀了殿下……和前来的……神后娘娘,还夺走了象征兵权的黑玉扳指。”说完他小心看了一眼宁樾的神情,弱弱道:“殿下,节哀。”

    看着宁樾暴雨欲来的神情,他忽然想到什么,急忙道:“但是殿下有一事,神后娘娘似乎也重创了神帝。”

    季疏浅带着同情望向宁樾,这些她在神帝记忆中看见的事被赤裸裸地摆在了宁樾面前。宁樾紧紧握了握拳,忽地起身盯着他:“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枭寒呆了呆:“我本来以为我也死了……”

    “到最后殿下灰飞烟灭后,神帝下令剿杀所有魔兵,我们拼尽全力和他们同归于尽……我抱着必死的心和那个神族将领厮杀,我只记得死前他压在了我身上……可能因此逃过了一劫吧。”说完他有些伤感地垂下眼睫:“可他们都死了。”

    宁樾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看,冷声道:“你愿意从今以后跟着我吗?”

    “啊?”枭寒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复仇。”宁樾冷冷丢下两个字。

    枭寒看着他认真的神情脱口而出:“好!我自小因病被亲人抛弃,魔王殿下收留我给我医好病,还愿意留我在军中,魔王殿下的这份恩情枭寒没齿难忘。”

    “神界屠戮我族性命,惨无人道,此仇必报!”

    说完他单膝跪在地上,单手抚肩朝宁樾行了一个魔族的礼:“殿下有魔王殿下的血统,又于枭寒有救命之恩,枭寒誓死追随殿下。”

    宁樾瞥了他一眼:“随我去一趟魔谷。”

    枭寒当下立即明白了他的想法,有些犹豫道:“殿下,神帝拿了军令,恐怕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恐怕还会被反将一军。”

    宁樾轻蔑一笑:“那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季疏浅看着他忽觉有些欣慰,至少千年来枭寒是真的衷心护主,或许这一路走来,宁樾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唯一能说说话的也就枭寒了。

    魔气迷眼,她微微皱了皱眉,看着这片黑气弥漫的山谷,前路狭窄极易隐蔽,果然易守难攻,她在心中默默想着。

    要是神帝借着军令指挥此地的魔军出谷,他再在其中伏击,确实是件棘手的事。

    宁樾刚往前迈了一步,一道黑色的结界赫然拦住去路,宁樾抬眸看着结界微微皱了皱眉。

    枭寒剑眉微微蹙起,他手中折扇一挥,在结界上划出一道裂隙:“可是魔界军民?我是前锋枭寒,神兵已退,可以打开结界了。”

    结界内迟迟未传来回应,宁樾抬眸冷眼一瞥,抬掌拍在结界上,结界剧烈地颤了颤:“你们是要自己解了还是我把这结界撕烂?”他冷声道。

    枭寒瞥了一眼宁樾,垂下眼睫,看来宁樾虽然堕魔了但还是尚存一丝理智的。他要是强行开了结界,恐怕会伤到结界内的人。

    眼前的结界缓缓打开,乌泱泱的魔兵执刀向着他们,一见到他们俩有些面面相觑。

    最前面是一些七窍流血的士兵,握着刀刃倒在血泊之中,活生生地用尸体垒起一堵肉墙。

    枭寒愣了愣,看向宁樾,宁樾垂眸看向那些士兵们,缓缓抬眸看着为首的将领问道:“魔界百姓呢?”

    为首的将领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枭寒看着他道:“殿下有魔界血统,你可以相信我们。”

    将领定了定神:“皆在谷内。”他抬手一挥,列阵的士兵有规律的散开,眼前和万花筒一样裂开,一眼望不到头的百姓们惊恐地缩在里面。

    枭寒见到他们送了一口长气,眼底一片喜色,他侧头看向宁樾:“太好了!大部分魔界百姓们都在此处。”

    宁樾没有作声,但是脸色比刚刚好看许多。

    为首的将领有些哽咽:“神帝属下刚带着军令前来,我等誓死不从,他打算强开阵法……眼前的这些兄弟们死守法阵……直到大军撤去。”

    季疏浅看着他们渐渐红了眼眶,在军中军令是至高无上的号令,但眼前的军士们可以为了百姓誓死不从军令。

    其实他们在意的根本不是那象征权力的器物,而是自己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

    她想起和宁樾在广陵城时,他极其随意地将那黑玉扳指给了出去,浅浅笑了笑……看来确实也没那么重要。

    “只怕神兵们会卷土重来。”枭寒忧心忡忡道。

    闻言,宁樾忽然一笑,眼中却并无笑意:“这不就来了吗?”

    说话间,空中电闪雷鸣,刺眼亮光穿透魔气。为首之人穿着一身深蓝色锦袍,身上用金线绣满花纹,头束金冠,别提有多富贵了。

    “南海水君?”枭寒看着他愣愣道。

    宁樾眯起眼睛,冷笑一声:“宁樾可要祝贺水君高升了,爱女坐上神后之位,想来水君前路坦途啊。”

    “你……你……怎么可能?”水君看着宁樾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不可能,你少装神弄鬼,宁樾都死在审判台上了。”他自圆其说后轻蔑地看着宁樾,毫不看在眼中。

    宁樾看着他没说话,却冷冷笑了几声:“是啊,宁樾是死在审判台上了。”

    他一抬手,一道黑气冲着水君而去,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上一秒还轻蔑笑着的水君,下一秒头颅咕噜噜滚在了地上。

    在场气氛凝固了一瞬,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若无其事的宁樾,他闪到神兵阵前,提起水君的头颅,扫视着神兵们。

    “你们中有些人,曾经在我麾下吧?”他冷声问道。

    神兵都低垂着头不敢作声,这是神界公认的战神,神军中无人不知宁樾的神勇,他们都不敢与他对着干……况且他现在看起来入了魔。

    宁樾盯着他们半晌,幽幽道:“我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若不愿再效力神界,现在即可解甲走人……仍效力神界者,往日同袍情分今日一刀两断。”

    士兵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抉择,忽然其中一人高声道:“神帝无能,我愿追随殿下。”说罢他脱下了一身装束,将手中长剑扔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声。

    他一解甲,所有人不再犹豫,纷纷喊着:“神帝无能!神帝无能!”无数长剑落地的声音响起。

    宁樾看着他们握着玄天的手紧了几分,他转身看着枭寒:“这里交给你,我去神界一趟。”

    枭寒吃了一惊:“殿下你要一个人前去?”

    宁樾打量了一眼他身后看着有些踌躇的将领,淡淡道:“名不正言不顺怎么行。”

    “对付他们我一人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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