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管家是出了名的贪,也是个识货的人,贺绿心奉上的金簪令他十分满意,所以他对二人的出逃本打算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措施,而现在却是主动将她们带到安府后门,态度和刚才一比简直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贺绿心万万没想到逃出安府竟是如此简单的事,想到前两世……是了,第一世是她自甘画地为牢不想逃,第二世拼死一搏逃出了安府结果还被那吃人的仙门弟子捡了回去,仙门,那些人真的是仙吗?仔细想来似乎也有些端倪,只是她太容易安于现状了,所以即使发现了什么,到最后也只会自己强迫自己忘掉。

    重来一次,是要这样平安地度过一生,还是去报前两世的血海深仇?

    贺绿心看着安府之外的世界,第一次感到了迷茫,第一世、第二世的自己只是想要活着,因为那时的她仅是等待着第二天的朝阳升起就已经竭尽全力,而现在的她已经有足够的气力去面对狂风暴雨了,可这已经够了吗?

    贺绿心自问,你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大,能敌得过他人的一根手指吗?

    她依旧只不过是一只蝼蚁,他人仅用一根手指便可以碾死的蝼蚁。

    你想要安稳度日,可这世道会放过你这样的小女子吗?

    贺绿心仿佛听到了无边无尽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嘲笑、冷笑、苦笑……此起彼伏,简直要像滔滔不绝的洪水一般将她卷入巨浪之中,吞噬在名为人世间的大河里。

    贺绿心,你想要活下去吗?

    想。

    那就把想要吃掉你的人扒皮抽血一块一块地吞入腹中!

    那样我就能活?

    那样你就能活!

    贺绿心突然停下脚步,正回头张望的阿如被她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怎么了?”

    “阿如,从现在开始不要回头了。”

    “姑娘,为什么?”

    “不要对前尘往事再有怀念了,从今往后,你我走出的每一步都不会再有回头路了,若你要跟着我,便牢记这句话,若你不想跟着我,那便……”

    贺绿心话未说完,阿如便急急握紧了她的手,“阿如的命是姑娘换来的,阿如不跟着姑娘又能去往何方?”

    “阿如,你真的觉得跟着我更好吗,或许还比不得在安府衣食无忧的日子呢。”

    阿如摇了摇头,“姑娘对我好,我是打一开始见到姑娘的第一面就感到亲切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同姑娘在一起就是很安心,所以就算姑娘要赶阿如走,阿如都不愿离开姑娘,阿如也会记住姑娘的话,再也不会念着从前了。”

    贺绿心点了点头,既然她已经确定了阿如的心意,便能继续往前走了。与人结伴同行,她以前从未体会过将身侧交予他人的感觉,虽然有些不适应,却也不坏。

    看着阿如放松的神态和欢快的脚步,贺绿心也颇受感染,两人竟有闲情逸致边走边嬉闹起来。

    贺绿心原本担心自己的决定是否是错的,她自以为是的扰乱了阿如的生活,将她从金丝笼里解放出来,却不曾想过那只被圈养长大的小鸟是否能够展翅高飞,但正如她所见,阿如不是羽翼单薄的金丝雀,而是一只能够冲上云霄的鹰隼,她拥有无限的可能,命运最怕敢于反抗的人。

    对于阿如未来的无限种可能,贺绿心又坚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她不该在那深宅大院里心惊胆战地度过短暂的一生,即便天命如此,但谁又能说天命不可违,天命不可反呢?

    二人一路向南而行,阿如心中忐忑,却没有开口询问,可即便她不说,贺绿心也能察觉出来,她直言道:“我们要去仙山问道。”

    “仙仙仙仙仙山?”

    贺绿心早就料到阿如会是这样的反应,她只是点了点头,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是啊,仙山。”

    “可是……姑娘,神啊仙啊不是人们的幻想吗?”

    “幻想吗,或许是吧,不过……”贺绿心知道自己再怎么费口舌解释也只是徒劳,只有眼见才能让阿如相信为实,现在只要自己同她解释清楚自己的目的便好,“因为我想救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但凭我现在的能力就算去了,也只是徒劳无功,反而还可能连你也牵连进去,所以我才想要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庇护所有我想要保护的人,阿如,你可能会不理解我,但我请你相信我。”

    阿如握紧贺绿心的手,稚嫩娇软的声音却像一针强心剂,“姑娘,阿如相信你,只要有那样虔诚的心,即便是遥不可及的幻想也一定能实现,如果可以拥有保护他人的能力,那么阿如也虔心为姑娘祈祷着。”

    在此刻,相触的,不是两只柔软纤细的手,而是两颗炙热真诚的心,只要心脏还在跳动着,那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幻想与现实之分,幻想与现实也仅是那一线之隔。

    一路南下,人烟逐渐稀少,贺绿心依照前世的记忆寻了前往仙山最近的路,再不出三日便可到达,一路上二人皆着男装的打扮省去了不少麻烦,尤其贺绿心还学了市井无赖的粗鄙模样,那一甩鼻涕一抹袖的行为还真像个小痞子,连阿如都有些受不了她流里流气的样子,连手都不肯让她牵了。

    贺绿心将头一撇,不牵就不牵!本来嘛,两个男子当街拉拉扯扯地本来就很奇怪,阿如有时反应不过来便下意识会做出女儿家的举动,自己如今这“恶习”倒是给她“纠正”过来了,只是再这样下去,贺绿心担心自己会从内到外变成一个抠脚大汉。

    无所谓了,能够保身才是最重要的。

    贺绿心安慰着自己,随后毫无心理负担地又甩了甩鼻涕,正待要往身上抹时,却听到一声轻轻的:“啧!”

    这声“啧”不是阿如发出来的。阿如人善,就算再怎么嫌弃她都不会表现得特别明显,显然啧她的另有其人,只是这破落城镇的小客栈里还能有什么人?

    贺绿心不必抬头都能感到一阵杀气,只是在这破落城镇的小客栈里,杀死她的是眼刀还是真刀,似乎差别也并不大。

    “喂,你这家伙,冒犯了人连歉都不道吗,你这样也算个男人?”

    不用算不算,贺绿心琢磨着自己的确不是男人,不过的确是她有错在先,道个歉也是应该的,不成想,她刚要起身便被人提着领子从凳子上拎了起来。

    贺绿心挣扎几下,没挣开,又听一道声音冷冷传来,“够了,清源,放开他吧,没必要对凡人动手。”

    那被唤作清源的人似乎并不甘心,将贺绿心甩了甩丢在了地上,她半是真痛,半是想要维持小痞子的身份,躺在地上打着滚大叫:“哎呀,杀人了,我屁股要裂成两半了,哎呀呀呀——”

    阿如原本回了房,听到贺绿心的声音便连忙赶了过来,试图让贺绿心停下来查看她的伤势,“唉呀,姑……大哥,你的屁股不就是两半吗,你快些起来吧,不要闹了。”

    阿如好言好语劝着,贺绿心却丝毫不见收敛,直到她屁股被踹了一脚,然后几块碎银被丢在面前,“赏你的,去买些浆糊吧,最好把你的嘴也黏住!”

    贺绿心捡起那几块碎银掂了掂,又发了会儿疯才从地上站起来,遥遥望着那几人远去的背影。

    是蔺梧禹,没错,的确是他!贺绿心眼中恨意弥漫,从刚才那一声轻轻的“啧”,她就已经认出他了,不过也实在难以忘记,毕竟前世她听过了这人太多的甜言蜜语,不过她也实在是傻,真以为是自己让冰山融化,真以为他对自己是真情流露,直到了最后才发现,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

    蔺梧禹,虽然你我的重逢是必然的,但我从未想过会这么早。

    哦对了,按照前世的时间来看,这时的蔺梧禹应该救了昏死在荒外的贺绿心,并将她带回了仙山才对,只是这一世的贺绿心不需要任何人拯救,他便成不了她的英雄,她也就不欠他什么了。

    前世与蔺梧禹的深仇大恨或许可以不再计较了,本来她上一世的命便是他救的,再将命还给他也似乎并无不妥,只是这一世他若还惦念着自己的这条命,那么她一定要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蔺梧禹,我放过你了,希望你也能……放过我。

    贺绿心最后再深深看了一眼那个背影,从此不再有爱,不再有恨,不再有任何瓜葛了。

    阿如看着单纯,但其实心思敏锐,她轻声问道:“姑娘难道是认识那些人中的谁吗,那就奇怪了,那人为什么没认出姑娘呢?”

    因为这时的他还不识得我呢,可偏偏,我还记得他,还记得我曾对他心生过爱意,到最后也全只剩下了恨,然后我带着这爱、这恨重生了一次,他却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也好,若是他记得,怕是又要重蹈前一世的覆辙了。

    我想要活着,又何必自寻死路?

    贺绿心对阿如的回答只有一句玩笑似的话:“因为那个人狼心狗肺啊。”

    这是玩笑,也是她的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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