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会亮的,也会暗下去,一切在交替,在更新,最终,我们将醒来永昼。」

    “言子,我知道这样让你为难,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薛妈妈坐在床尾,看着薛言,“就听我的安排好不好。”

    “我不去。”薛言直截了当拒绝。

    薛妈妈眼神紧紧盯着她,“你不去,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就不读。”薛言飞快地说。

    薛妈妈有些生气,“你怎么说这种丧气话。”

    薛言回避着她的视线,“没丧气,只是说事实。”

    不算狭小的房间此刻显得格外小,空间里安静到能听清水滴的声音。

    沉默了好长时间,两人就像在无声赌气,都绷着一根弦。好一会儿薛妈妈才重新开口:“我也没有办法了,还有很多事要办,未来会忙一段日子,把你托给你小姨不是随随便便的决定。”

    这话一出,薛言哑火了,张了老半天的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她不知道说什么。

    从上周开始家里的氛围就非常诡异,薛言还奇怪呢,明明正常地吃个饭,爸妈几句话就互相不顺眼起来,说话也一句胜一句的刺人,薛言听半天都没听懂重点在哪儿。

    不是她抓不住重点,是这些话根本就没重点,只是单纯的发泄情绪。

    要不就是“你成天抱怨我不陪你们,我没有自己的事做吗?”“我不工作吗?我工作不照样陪孩子。”“男人也是需要空间的。”“女人不需要啊?女人就得24小时stand by?”

    然后紧跟着的是摔筷子和撇碗的声音,每次都是这样。

    给薛言也整得没多少胃口继续吃下去。

    好几天了,不嫌累。

    以前这样的场景也有过,通常都是一两天就好了,这次打破纪录了。

    也偏偏没想到,她俩经过了几天急头白脸的争吵,做出的决定是把薛言送回昙湖,让她在小姨家度过剩下的高中生涯。

    薛言听到这个话的时候都愣住了。

    谁?哪里?

    啊?

    什么移?

    小姨?……

    她跟小姨很多年没见了,不熟也没多少记忆,在她的印象里小姨是个没结婚不出门不爱跟人交流的神秘女人。

    跟魔法故事里的女巫还是什么神仙一样。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了。

    她努力搜罗过往的片段。

    没了。

    能想到的只有这几个词。

    “你要明白我不会害你的。”薛妈妈看着地板,叹了口气,“昙湖离常青没多远,而且小姨家只有她一个人住,你也自在点儿。”

    能自在才有鬼了。

    听得她满脑子问号。是要世界末日了么?小姨家有避难所?准备好绿色蔬菜和新鲜水源了么?薛言思绪开始乱飘。

    “我一定得去吗……”薛言小声问。

    薛妈妈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寄宿学校也行啊……”薛言底气不足地说。

    薛妈妈却认真道:“我知道你适应不了那种环境。”她伸手理了理薛言的卫衣帽子,“我也没法分多少心出来照顾你,现在总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薛言肩膀卸了力。

    空气再次沉默。

    窗外马路上行驶的大货车在深夜里轰隆。

    有些扎耳朵,也刺激着大脑。

    直到悠长的声音结束,薛言闭了闭眼,“嗯”了一声。

    薛妈妈看她点头同意,心稳稳地落回了原地。

    薛言的倔脾气薛妈妈最了解,简直融合了父母两个人性格最臭的地方,倔,一根筋,自己认定的事说啥都不改。

    她还以为做思想工作就得好几天,没成想这次竟然答应得这么快。

    “后天我们送你过去,你小姨那边我们已经说好了。”薛妈妈说。

    “哦。”薛言低低挤出一声回答。

    两人又闲扯了一会儿后,薛妈妈起身退出房间,带上门的时候道了一声晚安。

    直到房间漆黑,缝隙里的灯也熄灭,薛言才掀开被子坐起身。

    晚安不了,根本睡不着。

    她长长叹了口气,一头栽进枕头里试图逃避现实,然而憋了半天都没能把自己憋死,这个略显残酷的事实还是得面对。

    脑子里乱成一团,但想得更多的不是新学校,也不是原来的学校,而是那个几年不见的小姨。

    不是薛言思维发散,就纯是这事儿让人犯难。

    小姨在薛家那可是个传奇人物,人不在江湖,江湖却总有她的传说。

    细谈这小姨,还得从小姨大学毕业那会儿说起。

    当时姥爷想安排小姨去相亲,隔三差五就提,催了好多次,吃饭的时候也使劲唠叨,小姨二话没说扔下筷子摔门而出,留给他们一个“没得商量”的背影。

    然后是小姨跟一个远房亲戚吵架,忘了因为啥吵起来了,两人吵得很凶,非常凶,听得在场的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还有人试图上前劝架,小姨没搭理,直接一碗意大利面薅那亲戚头上了,酱汁就顺着眉毛往下流,不知道的还以为被陶瓷爆头了。

    其实是番茄酱汁。

    但那画面还是有点骇人。

    流传最广的还数过年时候那事儿,小姨一“骂”成名。

    过年三公六伯七姑八姨都凑在一起闲聊,讲到小姨时一脸鄙夷,嘴角撇老远就开始数落:“快奔三的人了还没嫁出去,老剩女以后市场更差”,“也不谈个男朋友,这么单着像什么话”,等等等等。

    小姨听到了直接发飙开骂,以爹为中心,祖宗十八代为半径,一个也没放过。

    怼得那群亲戚再也不敢来拜年。

    这些都是薛言从各种聚会上听到的,那些人只要一提小姨,就是她的光辉历史。

    最后一次见面,薛言念初一,赶上放暑假,她、妈妈、小姨都回了姥姥家住,整整一个月小姨都没有出过一次门,也很少跟她们说话,日常的交流就是“吃饭”“我去睡觉了”“帮我带个雪糕”。

    很单薄的回忆。

    薛言从来都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爸妈一直觉得她是内向,不是的,她就是不知道怎么跟人交流。

    所以唯一能放飞自我的时刻就是在家里,平时在家爸妈肯定是迁就着她,就是不知道这个小姨……

    薛言的理智,啪,开始电闪雷鸣。

    她平时跟那些性格好的人都不怎么能处得来,老感觉自己不适合团体活动,融不进去,当然这也不只是感觉,这是确凿的事实。

    薛言双手捂住脸,使劲上搓下搓,搓得都快起火了也没停下。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该怎么跟小姨相处。

    实在不行装哑巴吧,国外有人不爱说话,索性就装了十几年的哑巴。

    手语是有一定难度,但也不至于学不会。

    她越想越烦,头都快想炸了,摸出手机一看时间凌晨三点了。

    睡了。

    睡不着也得强迫自己睡了。

    _

    第二天,薛言肿着眼睛坐到桌子上,木讷地拿起稀饭和咸菜就开始吃。

    薛妈妈看着她有些水肿的眼睛,问:“怎么了这是。”

    总不能是哭了吧,昨天也没说多余的话啊。

    薛言夹起一筷子萝卜干往嘴里送,“水喝多了。”

    “哦,睡之前少喝点儿水。”薛妈妈也拿起筷子吃饭,“你小姨让我问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窗帘。”

    薛言顿了一下,“遮光好的就行。”

    “好。”薛妈妈点头。

    薛言看了眼薛妈妈,实在没憋住问道:“我住小姨家,那她一直都在家么?”

    薛妈妈皱眉,奇怪地看她一眼,“她不在家在哪儿,你这话问得……”

    薛言没解释,她不想那么直白地说因为觉着自己跟小姨会相处不来,不想老跟她待在一起儿,感觉太怪异了。

    “去了小姨那儿,就得把小姨当成我,她说什么都得听。”薛妈妈说。

    薛言压下那股别扭,应和到:“嗯,听。”

    “你别光表面答应,你小姨这个人很好的,就是话少了点儿,你有什么事儿都一定要给她说,饿了渴了她也不会烦你。”薛妈妈继续说:“卫生巾之类的你让小姨给你买点儿,或者自己去超市买,多少钱跟我说,还有……”

    薛言一口都吃不下了,她讨厌这种分离式的话,心里酸酸胀胀的。

    薛妈妈静了两秒,还是决定说完,“还有,能帮小姨的时候你就帮帮,她一个人生活也难免有麻烦的时候。”

    薛言淡淡“嗯”了声。

    “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小姨,她以前成绩就很好,初高中物理都是班里第一名。”薛妈妈说完才意识到:“忘了你学的文科了,不过你小姨其他成绩也不错,辅导你那都小问题。”

    “好。”只要是薛妈妈说的,她都应下了。

    “过年放假我跟你爸去接你,放长假你要是想回来就给你爸打电话,顺便也带你小姨回来吃个团圆饭。”薛妈妈说话的时候也没看她,只默默地捏着碗,握着筷子。

    “知道了。”薛言抠着指腹肉,一下比一下用力,生怕自己眼泪掉下来了。

    她听不得这种话,一听生理性泪水就会忍不住,只能掐自己缓解缓解。

    之后母女俩很默契地埋头吃饭,没人再说话。

    一下午,薛言和薛妈妈都忙着收东西,有带给小姨的,有薛言的,薛妈妈还去超市采购了好大一堆东西,薛言也不知道买的什么,只感叹幸好是自己开车去,不然这大包小包得提到哪年哪月。

    晚上薛言洗漱完关掉厕所的灯,无意问了一嘴:“爸呢?今天一天都没看见他。”

    “他最近也忙,回来得晚。”薛妈妈坐在沙发上,抬头望着她。

    薛言点了点头,“那你早点儿睡,我回房间了。”

    “行。”薛妈妈笑了笑。

    回房间薛言没急着上床躺着,而是拿出手机犹豫要不要给平时关系还行的几个同学发消息,犹豫到屏幕变黑也没想好。

    一条信息而已,发吧。

    她依次点开了最上面的几个聊天框,发了一句:我转学啦。

    等得撑不起眼皮儿了,对面都没有回复。

    手机再度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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