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天晴,雾霭消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探出云层,细细碎碎地落在了银装素裹的土地上,交相辉映的光芒让被绑在树上的季鸢有些不适,但残破的身躯已然没有气力能让她变换姿势。

    “阿鸳,若早知会有今日这般下场,你可会后悔当日的选择?”

    北风呼啸,裹挟着城墙上的叫嚣狠狠的打在了她的脸上,散乱的头发随风狂舞,纵横交错的伤口将痛苦放大了十倍,血腥味再一次弥漫开来。她低垂着头,彷佛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微微起伏的胸腔成了她唯一活着的证明。

    没有得到回答的男人失了耐心,搭弓上弦,一气呵成,箭矢划破长空。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只是在湛蓝的天空下,静静的等待死亡。

    像,太像了。

    像是回到了被阿姐救下的那一日,天也是这么蓝,风也是这么冷。

    “阿姐……”

    “阿鸢别怕,有阿姐在。”

    熟悉的声音让她发散的视线再次有了焦点,利箭刺穿皮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鲜血唤回了她的神智,她猛地抬头,可眼前人就像冬日里难得的阳光,转瞬即逝。愤怒挣脱了枷锁,她死死地盯着城墙上痛斥下属、仓皇逃窜的男人,不甘和怨怼化作哀嚎,响彻云霄。

    “阿姐——”

    “阿姐!”

    “阿姐在这!阿鸢别怕,快!收拾东西随阿姐离开。”

    季鸢从雕刻精致的紫檀木床上惊醒,熟悉的身影闯进她的视线,只是还没等她感受故人重逢的惊喜,下一秒就双脚着地,被人拉着跑了起来。

    “算了,别收拾了,要来不及了,快走。”

    季鸢不明所以的跟着简妗初等人朝将军府后花园奔去,她只当这是自己死前的走马灯:是不敌皇权的懊悔,是上天恩赐的回忆,更是对简妗初无尽的思念。

    直到——

    “你们一定要顺利救下阿耶阿娘,找到兄长,替简家平反冤屈,简家的未来,就交到你们手上了!”

    她重生了,重生回了阿姐要入宫为妃的那一天!

    而且,阿姐也重生了!

    “阿姐,我不走!”

    “阿鸢,这不是你闹小脾气的时候!快走!”见季鸢不为所动,简妗初只好狠下心来道:“你本就不是我简家的人,现在也不许你留在简家!给我滚!”

    “阿姐!”

    简妗初目眦欲裂,重生回来的节点太迟,她根本没有时间构设更好的应对策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季鸢这个捡回来的便宜妹妹送走,将简家平反的希望寄托于兄长身上,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季鸢当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于是不再反驳,只是在简妗初让其他人从藏在后花园假山下的密道离开时,动作迅速的将简妗初一掌劈晕,推进了亦欢的怀里。

    “一定要护送小姐安全离开,不可有任何闪失。”

    “你要替小姐入宫为妃?”亦欢不是普通的侍女,她是简妗初在北朔游历时救下的医者,以她的聪明才智,看破自己的想法并不算难事,“我同你一起,后宫争斗难免明枪暗箭,只凭你一人恐怕无法应对。”

    “好。”

    亦欢说的没错,纵使万般不愿让亦欢跟随自己卷入后宫争斗,但后宫嫔妃的手段层出不穷,上辈子跟着简妗初进宫时她就已经领教过了。她也不怕有人发现她顶替简妗初入宫的事,大耀律法对女子颇为严苛,不许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在他们眼里,只有像红袖楼中那些以色侍人的娼妓才会行此作为。

    看着被人背在身后,渐行渐远的简妗初,她含泪的眼里满是眷恋和不舍,虽时不待人,但她还是坚持送简妗初最后一程,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在狭小阴暗的通道里,才深吸口气平复情绪,将假山复原后转身坚定地离开。

    简妗初的闺房里,微弱的烛光照亮了季鸢的脸,她沉默的坐在梳妆镜前,静静梳妆描眉,一举一动都像极了简妗初,甚至在外貌上,比简妗初更像简妗初。

    亦欢同样安静的注视着季鸢,铜镜映照出她的眸光,无尽的怒火在冰雪中蔓延,似怒吼,似哀怨,最后化作迷蒙的水雾,消散在不可触摸的清风里。

    盔甲的碰撞声在将军府外响起,混乱自将军府内爆发,关紧的房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盛气凌人的太监和发髻散乱的简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顷刻间季鸢就被羽林卫团团围住,隔绝了简母望向季鸢时惊恐的视线。

    “你就是将军府嫡女简妗初?”

    “是。”

    “很好,跪下接旨吧!”

    太监锐利尖细的嗓音充斥在算不上大的房间里,季鸢恭顺的下跪,腰杆挺直,双手交叠,低头死死地盯着花纹繁琐复杂的羊毛毡,她要记住这一刻的耻辱,迟早有一天她会手刃凶手,替简家报仇。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简家嫡女简妗初聪慧敏捷,端庄淑睿,恪恭持顺,为挽父兄之过错,甘愿自请入宫,只求能减轻其家族苦楚。上天感念此女孝心,特派皇帝下旨迎亲,择吉日入宫为妃,钦此!”

    “臣女简妗初,谢陛下圣恩。”

    “既已接旨,那就快些准备随咱家进宫吧。”

    季鸢双手举起,接过太监手里的圣旨。

    原来这么轻。

    可为什么这么轻的东西,却能要走将军府这么多人的性命?

    “公公,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让我阿娘替我梳妆打扮?”

    见太监沉默不语,季鸢瞬间红了眼眶,以头抢地,声音哽咽的开口。

    “南迁路途遥远,而妗初也即将入宫为妃,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同阿娘见面了,还请公公通融一下,以全了妗初为人子女的拳拳之心。”

    简妗初的孝心打动了苏安奇,可上头交代下来的任务中并无此项,一时间,他也拿不定主意,只好求助羽林卫之首卫城崎。他是皇上派来押送简家逆贼的人,有关于简家关键人员去留的问题,理应由他决定。

    “卫统领觉得呢?”

    “押送简将军的人尚未抵达。”

    卫城崎一板一眼的回答让在场众人都松了口气。

    “时间不多,还请姑娘切勿耽搁太久。”

    “多谢公公,多谢卫统领。”

    将简母扶到床榻上坐下后,季鸢让亦欢在门口守着,以免有心之人偷听。

    “阿鸢,怎么,怎么会是你?妗初呢?”

    简妗初不在将军府这一消息让简母既不安又庆幸,不安女儿的未来,又庆幸女儿的逃离。她不是愚笨之人,在看到季鸢那一刹,她就知道女儿已经安全撤离。出于一个母亲的护犊之情,她没有拆穿季鸢的身份,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心安理得的让其他人代替女儿进宫送死。

    后宫是会吃人的地方,作为将军府主母,她从未想过将简妗初送进后宫替简家争取荣华富贵,只是努力了大半辈子,最终还是要送女儿进宫以换得简家全族性命。

    她怎能不恨。

    “母亲,阿姐已经离开了,你和父亲一定要保重自己,等我和阿姐救你们。”

    “好,好。”

    季鸢不知道简母千回百转的心思,只抬手替她理顺了因被士卒粗暴对待而变得散乱的发髻,而后将她被锁扣套住的手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似乎只要这样,就能给她传递无尽的力量和活下去的决心。

    “阿鸢,你是我们简家的恩人,母亲谢谢你。”

    简母泪眼婆娑,说着就要跪在季鸢面前,季鸢先一步察觉到了她的动作,阻止道:“母亲!阿鸢的命是阿姐救的,保护简家,是我的职责,更是我此生唯一的愿望。母亲不要做让阿鸢心伤的事情,阿鸢永远都是简家的女儿!”

    “好孩子,好孩子……”

    红火的嫁衣在简母的帮助下穿到了季鸢身上,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被亦欢细心编成繁复的发髻,镶嵌着珍珠与宝石的头冠缓缓置于其上,细长的流苏由颜色相间的红金珠子串联而成,从头冠处垂落而下,恰好遮去了她面若桃花的面庞,若隐若现的娇容更勾人心。

    简母和季鸢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若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她和将军二人长相厮守,分娩之苦非常人能受,将军心疼,她因而只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常年跟随将军征战四方,女儿向往自由,及笄后陪伴她的时间也逐渐减少,每每这时,总是季鸢带着盅补汤出现在她的庭院,伴她左右。

    往昔美好浮现心头,痛苦之意加剧其中,若是没有这场浩劫,季鸢能在阖家祝福中幸福出嫁,或许不是高门显赫,但也能平安度日,快活一生。

    “阿鸢……”

    铁质的锁扣因简母的动作发出异响,季鸢哪能看不透简母的动作,配合的半跪在简母身前,将脸颊蹭进了简母算不上温暖的掌心。院外的士兵开始躁动,季鸢抓紧时间和简母做最后的告别。

    “母亲,夜风寒凉,您一定要保重身体,不必忧心于我……”

    后面的话季鸢没有说完:只要你们一家人平安顺遂,阿鸢便死而无憾了。

    “你也是,母亲等你和我们一家团聚那天。”

    季鸢闻言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房间,行至门栏时,她脚步威顿,最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踏出了离开闺房的最后一步。绣着金凤呈祥的图案在衣袂间翩翩起舞,每一步移动都散发着不可言喻的端庄与雅致。

    她如今是将军府嫡女,就算将军府全家被抄,就算无人祝福,她也要维护将军府嫡女的高贵,体体面面的嫁入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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