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满了将军府外的街道,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好奇与鄙夷,他们都知道了大名鼎鼎的简大将军是私通蛮夷的奸细,是害得大耀边境烽火连天的罪人,恨意与怒火在人群中蔓延。

    口齿是百姓的利器,无论来人知道与否,他们都会将认定的真相大肆宣扬,引得更多的人加入自己的行列,讨伐憎者。

    日暮渐落,三伏的天没有一丝凉意,白云被太阳的余晖染成不尽相同的红色,就像是大片的血迹,粘稠的停滞在原本无暇的天空中,看起来略显诡异。

    迎着最后的晚霞,季鸢提起裙摆出现在愤怒的民众面前,嫁衣的火红与天边的火烧云遥相辉映,路过的热浪吹起了战争的号角。

    她的骄傲,她的高贵,她的冷漠……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咒骂声冲天响起,就算是在卫林军的阻拦下,还是有死了丈夫或儿子的悲愤人家朝她扔石头树枝,让她去死以告家中死者的在天之灵。

    季鸢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她无比庆幸自己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能替阿姐受下这所有。

    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够了!谁给你们的胆子辱骂宫中贵人!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苏安奇的怒斥和士卒的武器劝退了大半生气的百姓,季鸢得以顺利坐上轿撵,启程进宫。

    车马颠簸,在苏安奇的提醒下,季鸢悄悄掀起了轿帘,观察起恢弘的皇宫来。

    皇宫同阿姐描述的别无二致:高耸的城墙,威严的士兵,琉璃瓦覆盖的城垛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穿过重重宫门,一座座宫殿错落有致地排列着,红墙黄瓦,飞檐翘角。雕刻在宫殿的屋顶上的瑞兽祥云,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同画本子中描述的那样,腾云驾雾,一飞冲天。

    多么璀璨夺目,金碧辉煌的皇宫啊。

    只可惜,还是免不了藏污纳垢,黑暗丛生。

    子时将至,抬轿的人停下了脚步,季鸢在亦欢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下,柳嬷嬷和两个小宫女被苏安奇带到了她眼前。

    “娘娘,这是皇上派来伺候您的嬷嬷和洒扫宫女,您好好休息,奴才就先告退了。”

    “多谢苏公公。”

    季鸢熟悉进宫流程,倒也不再像第一次跟在阿姐身后时般,对未来充满恐惧与茫然。

    “娘娘,这就是您以后居住的地方,名为月雅阁。今日是娘娘入宫的第一天,皇上会留宿于此,浴汤已经为您备好,还请娘娘早些做好准备。”

    “知道了,嬷嬷先回去休息吧,亦欢帮我准备便好。”

    女子的嗓音细柔悦耳,乖巧的模样让柳嬷嬷莫名起了怜惜。这位新娘娘的遭遇早在她来时便略有耳闻——君澜第一美人,不是谁都能担得起这般名头,更何况是大耀在对女子管控严苛的情况下,美名更是难以流传,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虽因夜晚无法看清,可红衣素手,冰肌玉骨,难掩娇艳国色。可惜将军府一朝覆灭,如此美貌,反而成了伤己的利器。

    然她只是位伺候的奴才,且加上季鸢是罪臣之女,何时会被赐死在冷宫中也无人知晓,因此有些宽慰的话,尽管她再想说出口,也只能憋回心里,行礼告退。

    “是。”

    再次将自己关进了这座名为后宫的牢笼,她的心境早已大不相同,身后的亦欢还在替她惋惜抱怨。和寻常女子新婚不同,她的婚房冷清,没有一丝红火的热闹气氛,但好在她是重活一世的人,对于不必要的繁文礼节,没有才觉得痛快。

    亦欢刚将红锦团丝薄被铺好,转身却看见季鸢利落地摘下头面,紧接着恍若无人地褪下身上的锦衣华服,仅剩一件里衣,走进屏风。

    “小姐!您怎么这么快就将衣饰换下,皇上还没来揭盖头呢!”

    “亦欢,在宫里,你该唤我娘娘。”季鸢将自己浸没在汤池里,顾左右而言其他地回着亦欢的话,突然的暖意让她没忍住打了个激灵,“而且,我不是嫁人,自然不需要等皇上来亲揭盖头。”

    “……”

    季鸢语气平缓,仿佛是在诉说旁人无关紧要的事,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心酸涌上亦欢心头,她骤然停下手里的动作,红了眼眶。

    没有得到回应的季鸢正觉疑惑,抬眸却见满脸泪水的亦欢咬着下唇站在了距离自己两步远的地方。

    她被吓了一跳,总觉得亦欢现在的样子有些熟悉。但眼前的人儿泪眼汪汪,似有天大的委屈无法宣泄,她只好将熟悉抛诸脑后,忙不迭安慰了好半天,这才止住了亦欢难哄的情绪,也终于找到了那股莫名熟悉感的由头——

    想来她当初陪阿姐进宫时,也是哭了好大一通,像是全天下都欠了自己一般,最后在阿姐的安抚下才堪堪稳住了情绪,安心作伴。

    这样看来,亦欢比自己还好哄得多。

    “那娘娘,奴婢替您净身。”

    “不用了,今夜你也累了,回去休息罢。”

    “可是……”

    “没事,去吧。”

    作为重活一世的人,她自然知道霍寒声今晚不会光临,他估计是在忙着派人去取简氏夫妇的性命吧,也不知阿姐他们能否置死地而后生,金山脱壳,归隐深山。

    夜深人静时最能勾人心伤事,屏风内湿雾弥漫,女子泡在桶内一动不动,任由温热的水流包裹全身,替她驱散周身的寒意与疲惫。浴汤里漂浮着几十种颜色不一的香花,只可惜她无意欣赏,倒是白费了旁人的一片心意。

    水雾包裹着香气萦绕在她身侧,她放松的靠在沐盆边,轻阖双眼,只觉得这一切都是这么的不真实,恍若上辈子的苦痛都是自己做的一个噩梦而已。

    可今天发生的一切,与上辈子相比可谓是相差无几,唯一不同便是阿姐提前安排了她的离开,但这更是从侧面印证了自己已然重生的事实。

    一切都是真的。

    霍寒声看不惯简家功高盖主是真;简家全族因权势争斗流放死去是真;自己轻信他人导致阿姐命丧利箭更是真。

    多可笑啊,想我简家世代为将,尽职尽责守护着大耀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子民,可到头来,却还是沦为了王孙贵胄争夺权势的牺牲品。

    既然大耀不想要保家卫国的刀,那她就送大耀一个祸国殃民的妃。

    想到这,季鸢凤眸里略过狠厉的亮光,抬手抹去脸上不知何时划过的冰冷泪水,纵身将自己浸没在水里,直至脖颈上的青筋凸起,呼吸不畅,即将濒死的感觉直冲大脑,这才抓住盆沿,一跃而起,大口地呼吸起来。

    她不会如此轻易死去,至少不是现在。

    情绪发泄过后,她冷静不少,抬脚从浴桶离开,玉臂微抬,用亦欢提前放置好的细葛布绞干头发,疲惫感也在这时如汹涌的潮水般袭来,顾不得擦干身上的水渍,只随意套上衣服后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火烛燃尽的那一瞬,月光便清晰起来,恰好落在她的侧脸上。

    刚赶来汇报将军府消息的黑武卫抬眼就看见这一幕:

    月明星稀,自家向来清风霁月、成熟稳重的皇上此时正像个采花大盗般坐在新进宫的妃子的房顶,动作轻缓却又难掩鬼祟的掀开了顶上的琉璃瓦,向下偷偷看去。

    作为皇上暗中训练出来的黑武卫,他清楚的知道皇上现在偷看的位置处于屋中床榻正上方,也就是说他们的皇上,英明神武的皇上,确确实实是在偷看新入宫的妃子,似乎下一秒就会飞身下榻,行不轨之事。

    黑武卫揉了揉眼睛,又闷声给了自己两拳,将心中大不敬想法统统打散,猜想自己许是夜行千里,感到困倦,才会出现幻觉。可再次睁眼,身穿玄黑镶金龙纹袖袍的霍寒声依旧端坐于房顶,甚至连姿势都未曾变动。

    他看着霍寒声,神色复杂,但又不好说些什么,只能依照惯例,吹响叶片,发出“咕咕咕,咕咕咕”的声音,好让皇上知道自己来了。

    听到暗号的霍寒声侧身偏头,单手一挥,示意黑武卫上来,而后又重新回头,将注意力放回了季鸢身上。

    “……”

    看着卷着被子露出恬静睡容的季鸢,霍寒声心情复杂,他竟不知将军府嫡女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主,不过现在这样也好,总比在房里伤心落泪、穿着婚服苦苦等自己到来的好,想必简将军知晓女儿情况后也能安心南下了。

    想起简正宇,霍寒声敛起眸光,小心翼翼地盖上琉璃瓦后无声仰躺在屋顶,思绪飘远,回想起了自己还是皇子,被阿耶丢去疆北历练的那些年:

    疆北地势偏远,气候苦寒,非常人所能居住。尽管自幼丧母,在皇宫中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活,但仍旧很难一下子适应军营生活。军营生活跟皇宫很不一样,他们崇尚武力,以武为尊,向来看不起来历练的细皮嫩肉的少爷,认为自己又是来装装样子好博得皇帝喜爱的娇贵皇子。

    但他们尊敬简正宇,因为简正宇带领他们拿下了很多战役的胜利,对军营里的每一位士兵都关心备至,简正宇赢得了他们的人心。在简正宇父子有意的庇护下,他得以有喘息的机会,努力拼杀在军营里站稳了脚跟,改变了其他人对他的看法,也顺利通过了阿耶赐予他的考验。

    简正宇父子是他暗淡军营生活中的星光。

    流放简正宇,并非他所愿,但事已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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