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刚立冬，今日的风便刮得刺人。
伏妖殿的内院空无一人，院中的银杏叶子已经变得金黄，清风拂过落叶满地。
四周静得诡秘，厚重的乌云似往下坠，覆盖在院子上空，压抑得很。
叶子的沙沙声，落地的簌簌声，地面的沙土开始颤动，既而跳动，地下不断传来“咚咚”的响声，随之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哐啷”一声巨响，一头满身血污的雪狮撞破土墙从殿内疾跑而出，它的右眼血肉模糊，毛发上结了血块，糊满半张脸。它眯着肿胀的左眼，死死盯着大门而去，然而视线的模糊却致使它的路线频频偏移。
将将跑过银杏树时，雪狮鼻子微皱，一个急刹掉头，爪子磨着地上的泥沙扬起一片黄雾，它停下大口喘着气，嘴里淌下几串血丝。
前路突然出现火界挡住去路，火势燎燎，是降妖师专门对付妖的法术，也是驱逐之术。
细雪飘落，还未沾至火光便烟消云散，火光后，依稀能看见几个身影。
“夕颜，你以为这个畜生能带你逃哪儿去！”为首的男子语气带着威胁和不耐烦。
雪狮偏头望向后背，那个叫夕颜的女子翻身从它身上掉落在地，血迹斑驳的衣裙已经瞧不出原来的颜色。她枯瘦的手紧紧抓着雪狮的毛发，支撑自己堪堪坐着，惨淡如霜的脸被凌乱散落的青丝遮挡，一双黑眸幽冷，透过火光直直瞪着说话的男子。
顷刻间，伏妖殿围满了降妖师，各个手持兵器法器，对着雪狮和夕颜。
见夕颜不回话，男子抬眼瞥向站在屋顶身着白衣醒目的三人，又看向瘫坐在地的夕颜，他不能让夕颜的妖丹落入他人之手，妖丹只能为他所用。情急之下他拔剑便要带人上前擒妖。
“应门主……”夕颜的声音低沉虚弱，却宛若清风一般让在场的人都听了个真切，“难为你们关了我四年，若是想要我的妖丹，给你们便是……”
她垂着眼眸，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衬着虚弱残破的身躯竟有些诡异。
话音刚落，四周陷入沉寂，众人急切贪婪的目光聚集在夕颜身上，看着她不顾雪狮的阻挡生生捶砸自己的腹部，体力和妖力的透支让她只能靠外界的蛮力将妖丹逼出。
最后一捶，夕颜用尽最后一丝妖力，将妖丹吐出。一颗青色的珠子，被青白交错的雾气盘绕，悬浮在夕颜手中。
在场的降妖师见此，不约而同地朝着夕颜而去，全然没有方才共同抗敌之势，甚至还有人为阻挡同伴而出手伤人。
这下，也不知这伏妖殿，到底是伏妖，还是伏人。
一阵青光乍现，将众人拂倒在地，夕颜和雪狮的周围筑起一道结界，令人无法靠近。
夕颜嗤笑扫视这群面目可憎的人，转头看向雪狮确是一脸怜爱：“九生，你年纪还小，不能在这死掉，听话，回暮晓山去。”
雪狮似听懂了这话外的意思，此时像孩子一样呜咽哭着，眼睛涌着泪。
“这群该死的，竟然将你伤成这样。”夕颜颤抖着抚上雪狮的脸，摩挲它的毛发。
“听我说，待会儿朝着大门跑，就像我们以前那样，我如果不喊你，你就不能回头，如果你回头了，以后我就不陪你玩儿了。”
雪狮不舍又惊恐地注视着她，将头往她怀里钻，想让她多份留恋，别赶它走。
夕颜噙着眼泪，笑盈盈看着雪狮，随后拂袖将结界解除，借妖丹之力破开一条道通向大门。
她压低声音在雪狮的耳边说道：“越溪和南舟就拜托你们了，请一定要保护好我的孩子……”
夕颜轻拍了下雪狮的手臂：“去吧，九生。”
雪狮悲愤扬天长吼一声，随后下定决心转身朝大门跑去，没有人阻拦它，因为所有人都朝着夕颜而去。
雪狮只管朝着暮晓山的方向，它相信主人一定会像往常那样，早一步到家，等着它。
那天，伏妖殿被突如其来的妖气毁得面目全非，降妖师死伤无数。
夷山应氏虽第一时间压下此事，但世上无不透风的墙，一时间传言无数。
有传是各门派降妖师围剿作恶多端的妖王英勇就义；也有传乖张暴戾的妖王与降妖师同归于尽……
是真是假，又有何人知晓。
*
十年后——
大翎凤都，望江楼。
店内如往常一样座无虚席，不乏有外地慕名而来的客人，都在讨论这望江楼不透姓名的厨子。
大部分食客是为了酒楼的饭菜而来，而另外的小一部分，是好奇心作祟，专门来打听厨子的，掌柜的每日得应付普通的食客和八卦的好事者，还得防来挖墙脚的其他酒楼家。
后头的火房烟气弥漫，工作有序，除几个厨子和帮厨的，其他人都聚集在火房外，收拾一摞又一摞的碗碟。快入冬了，酒楼的食客愈发多了，从午间起就没断过，掌柜的看这几日生意红火，说要加月钱，几人吸着被冻红的鼻子刷得起劲。
一个打杂的小子起身要往盆里加热水，路过后门时停了下来，不知和门外什么人嘀咕了几句后，就往火房里跑。
他越过几个厨子，招来几声呵斥，畏畏缩缩地挤到最里头，朝那个挽起大麻花辫，火房里唯一的厨娘低声说道：“越溪姐，那女娃娃又来了。”
越溪正颠勺炒着锅里的菜，柴火溅起照得她整个人通红，她没回头，只平淡回道：“先让她在外头等着，你也快些出去。”
凤都没有宵禁，所有的酒楼夜间灯火通明，觥筹交错，轻歌曼舞，好不热闹。
可偏偏最受欢迎的望江楼，一到申时掌柜的便亲自下场赶人了，说是要回去陪家人用晚膳了，谁来都不好使。
火房里干活的基本都走了，剩下越溪和那个打杂小子，两人正往一个竹篮里装没用完的菜果，和多余的熟食。装完后，越溪塞了一包果子到打杂小子手里，便让人先走了，自个儿提着篮子拐到后门旁的巷子里。
“明日起，我就不在这干活儿了，下次来，你就直接找掌柜的，她赶你也不能走，不然就拖着弟弟哭给她看，记住了吗？”
眼前约莫不过十岁的小姑娘接过越溪手里的竹篮抱在怀里，脸蛋被懂得通红，怯生生点了点头，想开口说话又像是被堵了喉咙，让人看着难受。
这姑娘叫婉儿，一年前来望江楼要饭，也没敲门露面，就独自坐在门口，等人收工出门了才瞧见她，问也说不出话。越溪打听之后才知道是东郊外一村里的穷户孤儿，还带着一个弟弟，上头只剩一个瞎眼的奶奶，自己还落下说不了话的病根。
自那以后，越溪便拿出自己一半多的口粮接济她，婉儿隔两三日来一趟，这一年下来，偶尔能开口和越溪说上几个字。
越溪掏出一串铜钱放到竹篮里，打断婉儿回绝的动作，继续叮嘱：“生病了就去看大夫，真碰上什么难事儿，就去徐家找南舟哥哥，或者掌柜的也行，掌柜的心善，就是嘴巴厉害些，不用害怕，这天凉了，给家里添点取暖的备着，回去吧，家里人等着呢。”
今年的雪提前到了，不一会儿巷子的地上就盖了一层薄雪，婉儿一步三回头，眼睛泪汪汪地瞧着越溪，脚下踩着雪吱呀吱呀响。
越溪挥了挥手催促她赶紧回家，等巷子重新陷入寂静时，她才缓缓垂下手，看着人离去的方向发呆。
“我知道我嘴巴厉害，这心善又是从何说起啊？”
身后传来一声调侃，越溪顺着声音望去，是望江楼的掌柜沁娘，正举着水烟依靠在门框上挑唇看着自己。
越溪低头一笑，越过沁娘进火房继续收拾，“掌柜的能给我这个遭人嫌弃的丫头一口饭吃，可不人美心善吗。”
“可别在这贫嘴了，”沁娘也不啰嗦，扔了一钱袋给越溪，“数数吧，这个月的月钱。”
越溪掂了掂钱袋：“不是后日才发吗，怎么还给多了？”
“不要还回来。”
“要要要，您这么好的掌柜上哪找去啊。”
打趣过后，沁娘正了脸色：“知道我这样的掌柜不好找，还舍得离了我这去外头，小没良心的。”
越溪没马上回话，在墙角的罐子里不知在掏什么东西，好一会儿才喊道：“有了！”
神情和语气都透着庆幸。
“幸好我藏起来了，不然都被张师傅他们喝光了，给，我特地给您酿的酒。”
沁娘拿起酒壶仔细打量一番，叹了口气，又开口劝越溪：“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偏要跑去那么远的地方，现在除了这凤都，到处都是妖，乱的很，你要是嫌我这月钱不够，你要多少你提，现在这酒楼靠的是你的手艺，我也亏不到哪儿去。”
“您给的够多了，是我不能白要，再说火房里这几个师傅谁的手艺差呢，您总不能全都涨月钱吧，您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越溪清楚沁娘担心自己的安全，凤都有皇帝和这些达官显贵在，大翎的降妖师有一半都盯着这里，自然是最安全的。
近些年，越来越多百姓来凤都讨生活，即使只能挤在凤都郊外的村庄，他们也还是为了能得到一份差事而压低自己的月钱去竞争，把这底层百姓的差事搅得一团乱。
越溪在望江楼的月钱原本是能勉强支撑徐叔的药钱的，但现在连医馆都涨价了，徐叔的病越来越重，药更不能断，婶娘也是积劳成疾，不能再这么拖下去。
刚巧前几日，越溪找了一份做饭的活儿，主要是给匠师匠工做饭，在哪干活就跟到哪儿做饭，做的饭菜能管饱就行不讲究，越溪寻思这活儿也不难，月钱还不少，就答应了。
“给，这是望江楼所有菜品的烹饪煮法，我还加了几道菜，大师傅们现在都得心应手了，不成问题。”
沁娘扶了扶额，知道劝说越溪不得，只好道：“你办事我自然放心的。”
两个人就着美酒坐在火房门口赏雪。
忽地，沁娘一拍大腿蹭地站起身：“瞧我这脑子，怎么能忘了呢！”她两眼放光一脸欣喜对越溪说道：“应家，就是那个降妖大门派的夷山应家，来凤都找厨子了，今个儿好几个客人谈起，说是月钱整整有十两银呢。”
“十，十两银？”越溪惊得差点说不出话，自己找的差事顶多二两银，这足足有五倍。
但惊喜一瞬，越溪立马便冷静下来，有些可惜：“这十两银的差事不得让人抢破头了，兴许已经招到人了。”
沁娘玉手一挥，笑得意味深长：“想多了，要是这么容易招到，他们能从夷山找到凤都来？夷山也不是小地方，人杰地灵的，什么厨子没有。听说是那管事姑姑亲自来招，挑剔得很，不过我看你准行，明个儿就去试试。”
“好嘞！不过……”
“不过什么！”沁娘打断越溪的话，“要是聘上了，匠工那你不必操心，虽然那的活儿不比应家的，但也是块香饽饽，多的是人抢着呢。现在的人啊，穷得都不要命了。”
沁娘说完轻轻长叹一口气，拧着眉头望向外头越下越大的雪。
越溪缩了缩脖子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陪沁娘看雪，边琢磨要怎么才能成功聘上那十两银的差事。
伏妖殿的内院空无一人，院中的银杏叶子已经变得金黄，清风拂过落叶满地。
四周静得诡秘，厚重的乌云似往下坠，覆盖在院子上空，压抑得很。
叶子的沙沙声，落地的簌簌声，地面的沙土开始颤动，既而跳动，地下不断传来“咚咚”的响声，随之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哐啷”一声巨响，一头满身血污的雪狮撞破土墙从殿内疾跑而出，它的右眼血肉模糊，毛发上结了血块，糊满半张脸。它眯着肿胀的左眼，死死盯着大门而去，然而视线的模糊却致使它的路线频频偏移。
将将跑过银杏树时，雪狮鼻子微皱，一个急刹掉头，爪子磨着地上的泥沙扬起一片黄雾，它停下大口喘着气，嘴里淌下几串血丝。
前路突然出现火界挡住去路，火势燎燎，是降妖师专门对付妖的法术，也是驱逐之术。
细雪飘落，还未沾至火光便烟消云散，火光后，依稀能看见几个身影。
“夕颜，你以为这个畜生能带你逃哪儿去！”为首的男子语气带着威胁和不耐烦。
雪狮偏头望向后背，那个叫夕颜的女子翻身从它身上掉落在地，血迹斑驳的衣裙已经瞧不出原来的颜色。她枯瘦的手紧紧抓着雪狮的毛发，支撑自己堪堪坐着，惨淡如霜的脸被凌乱散落的青丝遮挡，一双黑眸幽冷，透过火光直直瞪着说话的男子。
顷刻间，伏妖殿围满了降妖师，各个手持兵器法器，对着雪狮和夕颜。
见夕颜不回话，男子抬眼瞥向站在屋顶身着白衣醒目的三人，又看向瘫坐在地的夕颜，他不能让夕颜的妖丹落入他人之手，妖丹只能为他所用。情急之下他拔剑便要带人上前擒妖。
“应门主……”夕颜的声音低沉虚弱，却宛若清风一般让在场的人都听了个真切，“难为你们关了我四年，若是想要我的妖丹，给你们便是……”
她垂着眼眸，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衬着虚弱残破的身躯竟有些诡异。
话音刚落，四周陷入沉寂，众人急切贪婪的目光聚集在夕颜身上，看着她不顾雪狮的阻挡生生捶砸自己的腹部，体力和妖力的透支让她只能靠外界的蛮力将妖丹逼出。
最后一捶，夕颜用尽最后一丝妖力，将妖丹吐出。一颗青色的珠子，被青白交错的雾气盘绕，悬浮在夕颜手中。
在场的降妖师见此，不约而同地朝着夕颜而去，全然没有方才共同抗敌之势，甚至还有人为阻挡同伴而出手伤人。
这下，也不知这伏妖殿，到底是伏妖，还是伏人。
一阵青光乍现，将众人拂倒在地，夕颜和雪狮的周围筑起一道结界，令人无法靠近。
夕颜嗤笑扫视这群面目可憎的人，转头看向雪狮确是一脸怜爱：“九生，你年纪还小，不能在这死掉，听话，回暮晓山去。”
雪狮似听懂了这话外的意思，此时像孩子一样呜咽哭着，眼睛涌着泪。
“这群该死的，竟然将你伤成这样。”夕颜颤抖着抚上雪狮的脸，摩挲它的毛发。
“听我说，待会儿朝着大门跑，就像我们以前那样，我如果不喊你，你就不能回头，如果你回头了，以后我就不陪你玩儿了。”
雪狮不舍又惊恐地注视着她，将头往她怀里钻，想让她多份留恋，别赶它走。
夕颜噙着眼泪，笑盈盈看着雪狮，随后拂袖将结界解除，借妖丹之力破开一条道通向大门。
她压低声音在雪狮的耳边说道：“越溪和南舟就拜托你们了，请一定要保护好我的孩子……”
夕颜轻拍了下雪狮的手臂：“去吧，九生。”
雪狮悲愤扬天长吼一声，随后下定决心转身朝大门跑去，没有人阻拦它，因为所有人都朝着夕颜而去。
雪狮只管朝着暮晓山的方向，它相信主人一定会像往常那样，早一步到家，等着它。
那天，伏妖殿被突如其来的妖气毁得面目全非，降妖师死伤无数。
夷山应氏虽第一时间压下此事，但世上无不透风的墙，一时间传言无数。
有传是各门派降妖师围剿作恶多端的妖王英勇就义；也有传乖张暴戾的妖王与降妖师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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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后——
大翎凤都，望江楼。
店内如往常一样座无虚席，不乏有外地慕名而来的客人，都在讨论这望江楼不透姓名的厨子。
大部分食客是为了酒楼的饭菜而来，而另外的小一部分，是好奇心作祟，专门来打听厨子的，掌柜的每日得应付普通的食客和八卦的好事者，还得防来挖墙脚的其他酒楼家。
后头的火房烟气弥漫，工作有序，除几个厨子和帮厨的，其他人都聚集在火房外，收拾一摞又一摞的碗碟。快入冬了，酒楼的食客愈发多了，从午间起就没断过，掌柜的看这几日生意红火，说要加月钱，几人吸着被冻红的鼻子刷得起劲。
一个打杂的小子起身要往盆里加热水，路过后门时停了下来，不知和门外什么人嘀咕了几句后，就往火房里跑。
他越过几个厨子，招来几声呵斥，畏畏缩缩地挤到最里头，朝那个挽起大麻花辫，火房里唯一的厨娘低声说道：“越溪姐，那女娃娃又来了。”
越溪正颠勺炒着锅里的菜，柴火溅起照得她整个人通红，她没回头，只平淡回道：“先让她在外头等着，你也快些出去。”
凤都没有宵禁，所有的酒楼夜间灯火通明，觥筹交错，轻歌曼舞，好不热闹。
可偏偏最受欢迎的望江楼，一到申时掌柜的便亲自下场赶人了，说是要回去陪家人用晚膳了，谁来都不好使。
火房里干活的基本都走了，剩下越溪和那个打杂小子，两人正往一个竹篮里装没用完的菜果，和多余的熟食。装完后，越溪塞了一包果子到打杂小子手里，便让人先走了，自个儿提着篮子拐到后门旁的巷子里。
“明日起，我就不在这干活儿了，下次来，你就直接找掌柜的，她赶你也不能走，不然就拖着弟弟哭给她看，记住了吗？”
眼前约莫不过十岁的小姑娘接过越溪手里的竹篮抱在怀里，脸蛋被懂得通红，怯生生点了点头，想开口说话又像是被堵了喉咙，让人看着难受。
这姑娘叫婉儿，一年前来望江楼要饭，也没敲门露面，就独自坐在门口，等人收工出门了才瞧见她，问也说不出话。越溪打听之后才知道是东郊外一村里的穷户孤儿，还带着一个弟弟，上头只剩一个瞎眼的奶奶，自己还落下说不了话的病根。
自那以后，越溪便拿出自己一半多的口粮接济她，婉儿隔两三日来一趟，这一年下来，偶尔能开口和越溪说上几个字。
越溪掏出一串铜钱放到竹篮里，打断婉儿回绝的动作，继续叮嘱：“生病了就去看大夫，真碰上什么难事儿，就去徐家找南舟哥哥，或者掌柜的也行，掌柜的心善，就是嘴巴厉害些，不用害怕，这天凉了，给家里添点取暖的备着，回去吧，家里人等着呢。”
今年的雪提前到了，不一会儿巷子的地上就盖了一层薄雪，婉儿一步三回头，眼睛泪汪汪地瞧着越溪，脚下踩着雪吱呀吱呀响。
越溪挥了挥手催促她赶紧回家，等巷子重新陷入寂静时，她才缓缓垂下手，看着人离去的方向发呆。
“我知道我嘴巴厉害，这心善又是从何说起啊？”
身后传来一声调侃，越溪顺着声音望去，是望江楼的掌柜沁娘，正举着水烟依靠在门框上挑唇看着自己。
越溪低头一笑，越过沁娘进火房继续收拾，“掌柜的能给我这个遭人嫌弃的丫头一口饭吃，可不人美心善吗。”
“可别在这贫嘴了，”沁娘也不啰嗦，扔了一钱袋给越溪，“数数吧，这个月的月钱。”
越溪掂了掂钱袋：“不是后日才发吗，怎么还给多了？”
“不要还回来。”
“要要要，您这么好的掌柜上哪找去啊。”
打趣过后，沁娘正了脸色：“知道我这样的掌柜不好找，还舍得离了我这去外头，小没良心的。”
越溪没马上回话，在墙角的罐子里不知在掏什么东西，好一会儿才喊道：“有了！”
神情和语气都透着庆幸。
“幸好我藏起来了，不然都被张师傅他们喝光了，给，我特地给您酿的酒。”
沁娘拿起酒壶仔细打量一番，叹了口气，又开口劝越溪：“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偏要跑去那么远的地方，现在除了这凤都，到处都是妖，乱的很，你要是嫌我这月钱不够，你要多少你提，现在这酒楼靠的是你的手艺，我也亏不到哪儿去。”
“您给的够多了，是我不能白要，再说火房里这几个师傅谁的手艺差呢，您总不能全都涨月钱吧，您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越溪清楚沁娘担心自己的安全，凤都有皇帝和这些达官显贵在，大翎的降妖师有一半都盯着这里，自然是最安全的。
近些年，越来越多百姓来凤都讨生活，即使只能挤在凤都郊外的村庄，他们也还是为了能得到一份差事而压低自己的月钱去竞争，把这底层百姓的差事搅得一团乱。
越溪在望江楼的月钱原本是能勉强支撑徐叔的药钱的，但现在连医馆都涨价了，徐叔的病越来越重，药更不能断，婶娘也是积劳成疾，不能再这么拖下去。
刚巧前几日，越溪找了一份做饭的活儿，主要是给匠师匠工做饭，在哪干活就跟到哪儿做饭，做的饭菜能管饱就行不讲究，越溪寻思这活儿也不难，月钱还不少，就答应了。
“给，这是望江楼所有菜品的烹饪煮法，我还加了几道菜，大师傅们现在都得心应手了，不成问题。”
沁娘扶了扶额，知道劝说越溪不得，只好道：“你办事我自然放心的。”
两个人就着美酒坐在火房门口赏雪。
忽地，沁娘一拍大腿蹭地站起身：“瞧我这脑子，怎么能忘了呢！”她两眼放光一脸欣喜对越溪说道：“应家，就是那个降妖大门派的夷山应家，来凤都找厨子了，今个儿好几个客人谈起，说是月钱整整有十两银呢。”
“十，十两银？”越溪惊得差点说不出话，自己找的差事顶多二两银，这足足有五倍。
但惊喜一瞬，越溪立马便冷静下来，有些可惜：“这十两银的差事不得让人抢破头了，兴许已经招到人了。”
沁娘玉手一挥，笑得意味深长：“想多了，要是这么容易招到，他们能从夷山找到凤都来？夷山也不是小地方，人杰地灵的，什么厨子没有。听说是那管事姑姑亲自来招，挑剔得很，不过我看你准行，明个儿就去试试。”
“好嘞！不过……”
“不过什么！”沁娘打断越溪的话，“要是聘上了，匠工那你不必操心，虽然那的活儿不比应家的，但也是块香饽饽，多的是人抢着呢。现在的人啊，穷得都不要命了。”
沁娘说完轻轻长叹一口气，拧着眉头望向外头越下越大的雪。
越溪缩了缩脖子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陪沁娘看雪，边琢磨要怎么才能成功聘上那十两银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