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因为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雪,这地面都找不着路了,东门市集寻工处的伙计都忙着铲雪,一些招工的摊子已经支起来了。

    摊子前头已经有好几个衣着单薄身形消瘦的中年男子在等着,嘴唇打颤吐着白气,眼睛一刻不敢分神紧盯着招工的人。他们每日都早早来,如若再晚些,哪有机会同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争那几个零星的散活,长工就更争不上了。

    在这么一排简易甚至稍显破旧的招工摊旁,一处亮眼整洁的摊子格格不入。那摊子支了把大伞遮雪,四方的红木桌上还铺了一张苍色锦布,桌上文房四宝整整齐齐摆着。

    摊子两边各有两位身着统一藏色服饰的持刀侍卫,严肃威武叫人不敢靠近。与之相反,桌后蜷缩着两个穿着带绒毛修边的披风、捧着手炉的小丫头,冻红了鼻子也掩不住娇俏可爱。

    “每日都这么早来,快把我冻傻了,今日要是再招不到,明日我可就不来了。”其中脸圆的小丫头噘着嘴嘟嘟囔囔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一旁长得清秀的丫头轻戳了一下她脑袋:“别抱怨了,要是这趟招不到,回去咱们还得让青初姑姑每日都抓着下厨试菜,你也不是不知道二公子的情况……”话没说完她们扭头瞄了一眼坐在后头、正在翻看酒楼花名册的青初,面容冷峻,披着天青色缎面斗篷,只静静地坐在那,就如拒人于千里之外。

    两人还没嘀咕完,被青初的一声吓得背都挺直了。

    “晚桃,你过来看看。”

    那个长相清秀的丫头急忙起身,小步跑到青初身边,见青初蹙着眉,仍旧在翻看名册,此刻她突然有些愧疚,心想姑姑也同她们一般早起冒着雪来,不曾抱怨一句,她们竟还想着要偷懒。

    “这望江楼的火房师傅不是说有四个吗,怎么只登记了三个?”青初将名册递给晚桃,随后目光投向摊子外,正向她们走来的一群衣着华丽的富商,不免心生嫌弃,眼神示意侍卫,几名侍卫了然,立马挡住了那几个笑得一脸谄媚的讨厌鬼。

    晚桃翻着花名册,这是刚到凤都时,青初让她负责收集的,担心因为应家远在外的“名声”,即使月钱再高,也会让人望而却步,若是真招不到,便打算上酒楼去问问。

    凤都的酒楼多不胜数,其中望江楼更是翘楚,但里头有位师傅的来头无人知晓,她刚要和青初说明,却被一声巨响打断。

    原来是一个披着粗布的男子冲到摊子前,因为路滑,一个踉跄摔了,磕碰了桌子发出响声。

    “久香,怎么回事?”晚桃赶忙问。

    久香瞪着眼睛,一脸惊恐,“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就闯过来,难道是来聘火房师傅的?”虽然人吓着了,但话里还带着些期待。

    青初听见动静也走了过来,只见地上那人狼狈爬起,甩掉身上的粗布,里面是一身商人的打扮,三人一下便认得,是昨日来摊子,缠着青初妄想攀上应家生意的无耻之徒。这是知道会被阻拦,特地乔装打扮来的。

    “姑姑,您就瞧瞧吧,这是我家最好的几款布料,乃是上乘之品,要是这生意成了,应家是绝不会亏的!”

    一听这话,被侍卫拦在几尺外的那群富商便待不住了,纷纷开始嚷嚷,有人喊着青初的名字,还有人出口粗鄙,骂那个商人使诡计。

    青初眸底冷淡,面色不悦,瞧这一帮寡廉鲜耻的人便觉得烦:“刘老板,昨日我说得很清楚了,应家的生意我一概不知,更做不了主,各位就不必在这白费功夫浪费时间了。”

    刘老板可听不出话里的情绪,自顾自地又开始自卖自夸。

    久香忍不住对晚桃吐槽:“这刘老板以次充好、克扣工匠,糟糕事一堆还有脸来,真不害臊。”

    “冒昧打扰,请问这里是应府招火房师傅的吗?”一清亮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看去,见一温婉明媚的少女一身鹅黄月白相间的襦裙袄子,提着竹篮立于雪中。

    “正是,姑娘是来应招的?”晚桃见这姐姐,没由来的亲切感,随即眼神放光,笑盈盈地问道。

    越溪闻言一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接地问她,且不说火房师傅大家都默认是男子,这样的笑脸,她在凤都没见过几次。

    越溪上前将竹篮轻放在桌上,从里头端出一只盛汤的炖盅,还有几只小碗几把汤匙,这把摊子前的人都给看呆了。

    准备好一切,越溪欠身,正式介绍:“小女越溪,今日是来应招贵府的火房师傅,想着既是要考验厨艺,便做了一道品,烦请姑姑和两位姑娘尝尝味道,点评一二。”说着便将炖盅盖取走,随即一股清新的香气扑面而来,惹得周围的人都伸长脖子想看个究竟。

    汤是简单的蘑菇炖鸡肉,汤清而不腻,蘑菇的香味更加突出。瞧见佳肴,久香忍不住拿起碗要去盛,幸好被晚桃及时拦住。

    青初眼神打量越溪,试探问道:“怎么会想着做这道汤呢?”

    “据我所知,夷山盛产菇类,是老百姓最常用的食材,而菜品里,汤羹一类是夷山百姓最喜欢的,我想,对于一个要应招到夷山的师傅,能不能把这道菜做好很重要。”

    青初虽仍旧面无表情,但面对越溪大方自信的样子,眼里藏不住欣赏,伸手准备盛汤尝味道。

    “诶姑姑,你们三思啊,可不是什么样的人做的菜都是能吃的,晦气晦气。”说话的是还赖在一旁不走的刘老板,正一脸嫌恶地看着越溪。

    越溪认得,这刘老板是望江楼的老顾客,经常到那吃饭喝酒,也是个闹腾闲不得的人,沁娘也是烦他烦得厉害,但也无济于事,总不能赶客人。

    青初三人像是没听见话一样,顾着盛汤,见此刘老板继续叨叨:“姑姑不知道吧,从小到大独来独往,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听说是撞邪了,靠近的人都沾霉气,邪乎!”

    越溪听这话倒也习惯了,只觉得好笑,不知道这刘老板知道望江楼的菜大部分出自她手,会作何反应。

    “刘老板,似乎方才我的话太过客气让你听不懂了,像你这样见钱眼开不守规矩的就别妄想攀上应家的高枝,至于我们应家要招何人,就不劳烦指点了,是人是鬼我是分得清的,请回吧。”

    青初提高嗓音直接赶人,刘老板也不好继续装傻,周围的人对他指指点点,一时间面子有点挂不住,瞪了越溪一眼,甩袖离开,还不忘小声嘀咕一句:“哼,谁不知道应家也是个不祥地,邪乎配邪乎,绝配。”

    话落,两个侍卫将刘老板一人一拳打倒在地,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将人拖走了,其他富商见此,以为是动手赶人了,纷纷四窜逃走。

    “总算是清净了,竟敢妄言置评应家,活该!”久香叉着腰骂了句。

    刘老板的话越溪是听见的,只是没想到连一个小丫头都这么维护应家这个东家。

    尝过味道后,青初和晚桃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嘴角压不住上扬,就连青初脸上都仿佛看见笑意。

    “越溪姑娘,你可知我们是哪个应家?”晚桃问。

    “夷山应家,降妖世家,在大翎应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越溪语气轻松。

    青初顺着继续问:“我知应家在外有些不好的传言,又是经常要与妖打交道,总会让人忌惮,你不介意、不怕吗?”

    “只是个谋生的地方,于我来说并不区别,”越溪也不藏着,直接坦诚,“我很缺银两,家里人着急需要药钱,来应招也是冲着这份月钱来的。”

    “七日后,不知姑娘能否随我们出发夷山?”青初语气仍旧淡淡的,眼神直直看着越溪。

    越溪一时没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

    “哎哟好姐姐,你这是可以随我们回夷山了,回去可得多给我们做汤羹。”久香绕到摊外一把搂住越溪的胳膊,高兴以后的伙食有盼头了,还庆幸明日不用继续受冻了。

    “没正形。”晚桃没好气地扫了眼久香,转头对越溪说道,“越溪姑娘,七日后即初九未时,我们会在南门清点路上的行装,届时姑娘别迟到了。”

    “明白了。”越溪压着内心的激动,轻声回应。

    待越溪离开后,晚桃忍不住问青初:“姑姑,虽然菜品不一样,但这汤的味道分明与望江楼的味道无异,难不成越溪姑娘就是酒楼藏着的那位师傅?”青初向来是谨慎的,这么轻易地招一个到二公子院里,有些反常。

    “我本以为她是拿着酒楼的菜来这糊弄我们的,但仔细看她那身板和双手,没在火房里捣鼓个五六年,可成不了那般。况且,我喜欢她的坦诚。”

    晚桃明白青初主意已定,不再说话。

    *

    越溪回到小院时还没到午时,没想过这么顺利,她还告了一天假,便打算去徐家走一趟,顺路帮徐叔抓药带过去。

    小院是沁娘替越溪租住的,就在酒楼后头,走几步路就到了,院里就越溪一人,所以她按着喜好养了一院的花草。准备出门时,发现一株兰花恹恹的,入冬后花草本就难存活,好不容易存活一株……

    越溪蹲在这“独苗”前若有所思,纠结再三,她起身探向院外,确认四下无人后,向着兰花伸出手掌——下一瞬,如金箔散花般的灵气从越溪的手中流出,注入兰花中,只一小会儿,兰花便肉眼可见地恢复精神。

    “好好活着,我去去就回来。”挽留住了一株花,越溪这才放心离开,这便是她一直以来独来独往的理由。

    她不知道,在她走后,那兰花像伸懒腰一样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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