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加油!”一群麻雀仿佛受到了惊吓,扑腾着翅膀,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径直飞向天空,排成漂亮的“人”字。

    麻雀下方的欢呼声穿越时间无垠的荒野,空间厚重的云朵,震撼到了天空,天上顿时雷声滚滚。

    即将泼下的瓢泼大雨似乎影响不到正在篮球场上欢呼的人们。

    裁判将一颗篮球抛上天空,篮球随后落下。

    一班的大高个洪磊率先抢到球,之后快传给跑步飞快的8号,8号挑起接住球,快速转身投。

    进了!

    陆政安有些难以置信。

    邓有为站在线外发球,陆政安主打一个边跑边接。

    他们的默契自然是没得说,陆政安接到了球,运到攻场。

    在运到三分线时,8号突然拦在他前面,陆政安放弃了传球,而是抬手投球。

    球快速穿过篮筐,是一个漂亮的空心球。

    全场开始鼓掌——没想到比赛一开始就玩个大的。

    KBA?

    只有站在陆政安身后准备接球的邓有为疑惑地看地看着陆政安。“你换风格了?”陆政安之前都是稳扎稳打,极少选择在这种情况投三分,今天却很急功近利地投了个三分球。

    陆政安朝他眨了眨眼睛,把食指和中指并拢向前指了一下。

    邓有为冷笑一声,摇摇头。“决赛都敢耍帅,不愧是你。”

    陆政安前10分钟状态非常好,但碍于伤病还没好彻底,到比赛后面,他有些支撑不住。

    看着面前那个灵活敏捷的八号,他忽然想起两年前省赛上的李骁阳。同样的敏锐,同样是八号,同样的小麦色皮肤,同样的小眼睛。

    “你发什么呆?”邓有为用手拐了拐陆政安。

    陆政安猛然惊醒,拖着腿跑去对面抢球。

    八号看向篮球,却对上了那个身穿30号球衣男生的炽热的目光,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我是什么时候欠他钱了吗?”他心里暗想,随后也用相同的眼神回复陆政安。

    八号又一次抢到了球,对面陆政安拦着他。

    他们中间仿佛有熊熊烈火燃烧。

    八号对这个莫名其妙敌视他的男生气不打一处来,没有像之前一样传球,而是在距离三分线两步的地方投篮。

    不出所料,球没进。

    项飞禹皱着眉头:“啊?”

    淳于明媚顶着那张被烤熟的脸转过来,眯着眼看着项飞禹:“你啊什么?”

    “陆政安这招叫‘狗急跳墙’?”

    淳于明媚怒火中烧,捏了项飞禹胳膊上的肉。“你还说呢。如实招来,你和陆政安怎么回事?”

    “就普通同学啊。”

    “普通同学,”淳于明媚从座位上跳起来,食指指着项飞禹抱着那件白色冲锋衣,“全场那么多普通同学,他怎么就把衣服给你了?”

    项飞禹脸红得发烫,简直百口莫辩:“我也不知道,你别声音这么大,快坐下。”

    淳于明媚的眼神从怒气冲冲慢慢转变为谄媚,她抱住项飞禹的胳膊摇了几下:“飞禹啊,说真的,苟富贵,勿相忘。你看陆政安,又是年级第一,长得还好看,又是篮球队队长,还是学生会主席,还是物理竞赛省队队长……反正,你和他在一起了……”

    “停,他年级第一,他主席,跟我有什么关系?”

    “现在跟你没关系,以后你成他女朋友不就有关系了?”

    “就算成他女朋友,也跟我没关系。年级第一与我无关,将来我简历上也不能写我是主席他女朋友……”

    淳于明媚不怀好意,盯着为自己着急辩解的项飞禹。“飞禹,你怎么想得这么长远?还是说,你本来就对学长……”

    项飞禹发现自己被淳于明媚下套了,捶了她一拳,之后继续观看着比赛,发现一班二班,不对,陆政安和八号的比赛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队竞争越来越激烈,一班目前领先二班3分,时间还有五分钟。

    兴许是压力太大,二班的另一个选手邓有为淌鼻血了。

    二班急忙叫了暂停。

    “邓有为,你别关键时刻掉链子啊。”陆政安连忙用冰水帮他冲洗后颈。

    邓有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这鼻血就出来了,体力不行了,没力气了。”说完看向他的单相思对象任笙。

    任笙谑笑,从包里找出一张纸递给邓有为。

    邓有为眼睛一亮。“好了,来劲了。”

    瞧你那损样。

    项飞禹哈哈大笑起来,仰头看到正在不动声色盯着自己的陆政安。

    她呆滞住,仰视着他的面容,百味交织,一时间凝噎无语。

    这货不会真喜欢我吧?

    落日余晖投射于他的面容上,柔和了他冷峻的气质。

    她收敛心神,坦然一笑:“学长,你的伤……”

    陆政安避而不答:“衣服记得保管好。”

    完了真喜欢我。

    说罢,陆政安伸出手,结实的手背上伸延着几根粗长的青筋。

    “来,大家加油!”陆政安伸出手摆在众人中间。

    他们十多个人把手搭在一起,大喊一声:“加油!”

    声音惊动了一旁安静喝水的一班。

    一个寸头男生神色鄙夷,笑道:“他们班平时闷不吭声,到了关键时候还有其他年级的应援来。”

    来找陈锡的陈晖眉眼间英气暗蕴,眼睛死死盯住对面的项飞禹:“你知道她吗?”

    “知道啊,咱们市之前首富的孙女,但人热情,可亲切了。”

    “那你知道项云还有一个孙女吗?”

    “听说过,但听他们班的说,这女的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没她姐姐这么有趣……”

    男生自顾自说着,全然没注意一旁神情严肃,眼神犀利的陈晖,阵阵寒意从她脚底泛上。

    加完油后,陆政安步伐得意,笑声扬起。

    他还记得两年前,他坐在球场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Q一中的那群人互相加油打气,项飞禹活跃于其中,她说话间常常蹦起,勉强用手搭着李骁阳的肩膀,两人不停说话打趣,项飞禹追着李骁阳跑了半个操场。

    他缓缓回头,看到项飞禹站在原地,同样在望着自己,夜色临近,她的眸子恍若两盏明灯闪烁。

    项飞禹看着陆政安身形精干,行走间凛然有致,那双眼睛与她目光惊电闪雷般交接而过,忽然全身滞住。

    她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去年她高烧四天,梦里惊雷与暴雨撕杀,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一个白衣少年一闪而过,是他。

    两个队伍相继进了四个球,比分依然持平。

    只有最后30秒了,球在陆政安手里,他运到自己要投的地方,但是被八号阻拦住。

    邓有为拍了拍手。

    陆政安迅速把球传给他,邓有为接过球后直接投,又进了。二班目前领先两分。

    “防守!”台下二班的人大喊。

    八号想要突破重围却发现根本没有出路。

    比赛来到最后十秒,八号用三步篮突破重围,往上一扔。

    在场的人屏息以待。

    很可惜,球没进。

    “哔——”哨声吹响。二班以两分的优势获胜。

    二班众人一反往日低调内敛之态,如洪水猛兽般纷纷冲上球场,簇拥着穿球服的几人。

    拥挤的人群中,陆政安费力地挤出来,他眼神流转,像是在寻找什么。不一会儿,眼睛里的期待逐渐黯淡,与黑夜融为一体,与华灯博弈。

    这学期项飞禹没有回家补课,而是在学校上晚自习。篮球赛期间,晚自习从晚上七点到九点改为八点到九点。

    七点四十分。

    窗边呼啸的风声越来越大,教室里那盏节能灯晃来晃去,一道黑影在项飞禹的脸上晃动,忽明忽暗。

    一道闪电撕裂整片天空,雨水的潮味扑面而来。

    “嘀嗒——,嘀嗒——”雨滴如注,争先恐后打在窗台上,瓷砖瞬间湿了一片。

    一滴雨击打在“十月革命”的“十”上,项飞禹合上历史书,伸手关起窗户。

    又一道闪电,犹如划破天空的利剑,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疤痕。

    教室的灯忽然熄灭,教室里仅剩的几个低头写作业的同学纷纷抬起头来,抱怨几声后,拿起作业到隔壁班教室借光。

    在外面看球赛的同学往教学楼奔跑。

    “嗒——”

    “嗒——”

    鞋底和水塘的碰撞声逐渐被人们的抱怨声掩盖。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黑夜瞬间被撕裂,银色的光芒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整个世界一片光明。

    就在那惊天动地的一秒之间,项飞禹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陆政安,他呼吸急促,白色体恤与天空融为一体。雨滴顺着他的头发下坠,几滴驻留在他的睫毛上。那双桃花眼沁出几颗晶莹的水滴,与雨滴一同滑下。他手臂上的疤痕浸出几颗血珠,狰狞如噩梦中猛兽的獠牙。

    “嘀嗒——”

    “嘀嗒——”

    项飞禹心里似乎散开了一圈涟漪。

    “项飞禹——”陆政安的声音洪亮,却蕴藏着一丝颤抖。

    项飞禹猛地站起来,灰暗的教室里,那道白影就这么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

    梦与现实交织,无数个碎片在时空的各个角落里伺机而动,盘旋飞起,拼凑成一道耀眼的白影。

    她小心翼翼地挪开腿,目光落在她随手放在淳于明媚课桌上的白色外套。

    她一点,一点,从梦境里抽离。

    项飞禹抓起那件白色外套,迈着似有千斤重的腿,走向教室外。

    四班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他们都往里走,项飞禹一人逆流而上。

    终于,她走到门口,把衣服递给陆政安,小心翼翼地抬起目光,深褐色的眼球疯一般长出野草,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谢谢。”陆政安接过衣服,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了,”他看向项飞禹如明灯般闪烁的眸子,“今天我看任笙没在,其他同学手里都有书,就你一个人手里空落落的,就把衣服给了你。”

    陆政安的眼神坦荡,与刚刚那道白影截然不同,他迈着稳健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出走廊,走出项飞禹的梦境。

    项飞禹冷笑一声——你在期待什么?

    从刚刚你没看完篮球赛就回教室开始,这一切就都不可能了。

    与陆政安在球场对视后,项飞禹心里的荆棘拔地而起,疯狂长满整片土地,那片桎梏名叫自卑,狠命地缠绕土地上刚焕发生机的青葱小树。

    “理科年级第一,学生会主席,篮球队队长……”淳于明媚的话如同烈阳,旱死了整片土地,以至于她不敢再去凝望那个在球场风驰疾跑的陆政安。

    目送陆政安离开后,项飞禹一步一犹疑,慢慢走回座位,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往下坠落。

    陆政安回家冲了个热水澡,重新包扎了伤口,他上身赤/裸,下身裹着一条白毛巾,张开双臂,瘫软在沙发里。

    房间一片漆黑,寂静无声,整个世界仿佛已经静止,只剩他的灵魂在忽上忽下地飘荡。

    雨声越来越大,楼下的鸣笛声此起彼伏。

    陆政安的世界万籁俱寂。

    他似乎穿越进了一片无垠的荒野,降临的夜色吞没整个世界,狂风从他的后方呼啸而来,掀起疯长的巨草,为他开辟出一条绝路中的绝路。星星点点的野花忽地闪起,摇晃在快要颠倒的天地之间。

    陆政安狠命地跑,任野草划破他袒露在外的肌肤。

    他越跑越快,野草越长越高,几乎将他淹没,他俨然失去呼吸的能力,快要被埋没在绿色漩涡里。

    “陆政安!”

    一阵清脆的女声从远方传来,回荡在整片荒野。

    “陆政安!”

    陆政安忽然惊醒,睁眼看到灰暗的房间里一个角落亮着灯,他径直走过去,发现是手机落在鞋架上了。

    明亮的屏幕上赫然写着:“Vagrancy”启动一年倒计时。

    他索性将手机关机,从衣柜最下方掏出一个黑匣子来。

    他手臂的疤痕在重物压力下忽然刺痛,匣子“砰”地跌落在地,一堆写满化学公式和实验的纸张从匣子里挤出。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学校公布了各个学生的分班情况。

    文理分班标准主要看高一的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两者折合,高一年级分出两个理科实验班和一个文科实验班——一班、二班和十班。

    “一共就三个文科班,还非得选出一个实验班,你说气不气人?”淳于明媚狠狠瞪了台上的年级主任。

    得嘞,接下来文科也有鄙视链了。

    项飞禹收拾着书,拍拍淳于明媚的头。“你要是进实验班了,估计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淳于明媚忽然泪眼滂沱地看着项飞禹:“飞禹,我俩怎么分到两个班去了,总共就两个文科平行班啊。”

    “没缘分呗。”和项飞禹分到一个班的李可转过来嘲笑淳于明媚。

    “你俩都去六班,就我一个人在九班,造孽啊!”

    项飞禹连忙安慰:“就隔了两个班,说得像隔了两个学校一样。”

    淳于明媚撇撇嘴,拿着两个水杯出去接水,项飞禹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慢慢走近撩人的夜色之中,心中的感伤油然而生。

    “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

    因为你会给我好多好多吃的。

    这学期最后一天,全校开始了一场“大搬迁”。

    今年高考K一中又被师大附中压了一截,一本率才95%,市文理科状元被师大附中包揽。K一中学校领导开始思考到底是哪出了问题,副校长建议高三年级统一留在A教学楼,为避免干扰,让高二年级去B教学楼。

    后来项飞禹从淳于明媚口中得知副校长的哥哥是算风水的,听到这个情报的项飞禹差点在语文课上笑出声。

    搬迁算是从下午持续到了晚上,打扫完卫生后,项飞禹又把书塞到六班教室的小书柜里,和班上几个新同学打完招呼后,她才背着鼓鼓的大书包一摇一晃地走出教学楼。

    今天是阴历十五,但乌云如墨,吞噬了月亮和星辰。

    B教学楼到学校大门要走好一截,校园里的路灯如守护者般静静伫立,散发出温暖而明亮的光芒,将黑夜中的小路映照得清晰而柔和,给夏夜增添了几分安详和宁静。

    她到了学校的岔路口,左侧是大门,右侧是A教学楼。高三的学生早早放了假,A教学楼漆黑一片,散发着可怖的幽静。

    “高三”是一个富有魔力的词,充满生命力却又没有生命力。

    项飞禹刚向左转,风吹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一阵凉风袭来,她身上微微渗出寒意。

    她慢慢走近门口,一个白影在模糊的树林里渐渐清晰。

    她凑近一看,陆政安正孤零零地站在树林里,如一片枯黄的树叶,在昏暗中飘摇、陨落。

    他微微昂起头,眼睛死死盯着夜空,双手背在身后,腰杆依然挺得笔直。

    项飞禹总是觉得陆政安身上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凝聚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倒的沉稳,千刀万剐不吭声的气节。

    可是,这样的夜晚,无星无月,阴云弥漫,他在望什么呢?

    项飞禹没有打扰,径直走出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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