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穿梭在巨大的工厂中，黑压压的雨雾弥漫，远处实验室里飘来淡淡的的血腥味。
她走出工厂，蓝得有些发黑的大海一望无际，黑浪被风卷起，势不可挡地冲向小岛。一艘小船如搁浅的鲸鱼，死气沉沉地卧在黑沙滩上。远方明月升起，又被一抹淡淡的黑云擦去。
她脱下包裹着化学药剂味的实验白大褂，脱下有些破旧的帆布鞋，光着脚丫在沙滩上行走。
一个眉眼间流露着忧伤的小男孩坐在岸边静静哭泣，若不是剪了寸头，没人会觉得他是个男孩。
索菲亚轻轻抚摸着他，承诺他会带他乘船离去，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Edelweiss, edelweiss. Every morning you greet me.”
歌声轻得如远处弥散的云，在天际悄悄飘扬。
陆政安那天偶然看到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做了一个这样奇怪的梦。
梦醒后没有小岛，没有黑工厂，只有透着光的窗外漫天飞舞的雪绒花。
“Vagrancy计划延迟启动。”
过年前两天，项飞禹捧着一束洋桔梗去了墓地。
外婆的墓地很好找，在Q县第二高的山丘上，第七排左数第一个。
墓碑旁立着一棵巨树，可爱老人喜欢吃梨子，那棵树刚好是梨树。她说将来要埋在一棵大树旁边，最好是一棵春天开花，秋天结果，冬天落叶的树。春天赏花，夏天被荫蔽，秋天闻果香，冬天有叶子做被窝。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整个墓地一片雪白，楼梯上堆积的冰有些滑。但是项飞禹还是来了，毕竟今晚就要回K市准备过年了。
“外婆，以后每次回来，可能理由都是来看你了。”
“明明是我长大的地方，可总也没有家的感觉，似乎这里从我熟悉的小童话镇变成了陌生的世界的另一边的样子。”
“今年要考大学了，我可能要去很远的地方，可能要去北方，毕竟我想离家远一些，可是我不想离你远一些。这次期末考，我终于回到了年级前三十。尽管运气占了很大成分。可是我在想，人一生的运气会不会是守恒的，就像四季一般，即使隆冬严寒，但春天迟早会来。我打算给它取名叫‘四季守恒定律’。爸爸妈妈因为要年前走亲戚所以没和我一起回来。昨晚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我和你和妈妈一起在护城河边上散步，然后碰到了李骁阳，他硬把你拖去茶馆下棋，他又偷偷藏子作弊。说起他来，听说他前几天出国读书了。这个混蛋，竟然没来看你就走了。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他。忽然感觉生命里失去了好多东西。”
“好了，外婆，我真的要走了，以后我只能一年看你两次了。外婆，外婆，你听得到吗？外婆在天上也要做一个霸气侧漏的女老大。外婆，你是我最爱的人。”
一瓣晶莹的雪落在项飞禹肩头，不一会儿就化了，水珠顺着她锃亮的羽绒服滑下。
好像有人在哭泣。
项飞禹回眸，再看一眼那块静静伫立的石碑，它静默不语，却回答了所有问题。
回到家，雪越下越大，家里装饰一切如旧，只是少了些许生命的气息。项飞禹回房间去，看到房间依旧干净整洁，温暖的小窝雪光粼粼。
晚上七点的火车，她还有五个小时的时间。
书柜上还摆放着初中的书，包括教科书，课外书。
她希望将来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书房，黄色的木头书架上摆满各式各样的书，她会用标签把它们分类好，书架旁边是一扇很大的窗户，透着明亮的光，窗前有一个很软的沙发，只够她一个人躺。如果可以，她还希望有一架钢琴，尽管她不会弹。
把行李收拾好，项飞禹托人把它们送去车站，随后去往最后一个地方，她原本想高考完再回去，可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必须现在去了。
因为她需要力量。
保安知道项飞禹是南晟的孙女，于是放她进去。只是他有些诧异——这么冷的天还有人进去逛校园。
这条通往教学楼的路还是那么长，路边的枇杷树和松树上挂满了雪，以前总有些男同学喜欢蹬一脚树，雪落下砸在其他人身上。后来听说有一个初一的小孩不小心弄了砸到副校长，于是学校里没人敢玩这个游戏了。
路还是那条路，只是田径场上刷了新漆，她还记得当时体考八百米站在起点线上腿抖得不行。篮球场球框也换了新的一批，篮筐被冻住，大风怎么也吹不起来，李骁阳当年就是抓这个篮筐后掉下来弄伤了腰。走过高中部，她看到了学校的西门，初三压力大的时候，她总会跑到这里看行走的人群，想象自己将来成为一个社会精英的模样。更重要的是，西边有她心心念念的学校。她来到初中部教学楼，阳台上凝着一块块冰，一个女孩曾经在这里启航。她轻轻推开教室门，课桌还是红漆木头课桌，好多人在上面用刀乱刻，随着坐在这里过的人越来越多，痕迹也越来越多。似乎很多个故事，都发生在一个名为“三年”的时间里。
项飞禹觉得自己是一个活在回忆里的人，永远无法向前看。漫长的一生，那个十三四岁的她都被锁在了过去的框架里，十几岁的痛与笑宛若藤蔓将她缠绕，那颗热腾腾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挣扎着，她告诉前方的女孩，快走，不要回头看，那女孩却泪眼婆娑地不停回头，回头一次，就飞奔回来拯救她，于是伤痕累累，越走越慢。
“外婆，我被困住了。”她的指尖触到瓷砖上的冰块，寒意丝丝渗透。
即使是在墓地，即使是高三成绩掉了十多名，项飞禹也没有掉一滴泪，这一刻却泣不成声。
“外婆……我，我被困住了……我怎么也走不上前，我告诉我自己，我能救我自己的，我一定能救我自己的，但是我却眼睁睁看着自己越走越慢。外婆，我骗你了……我高三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我每天只能睡着三四个小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每一次考试都能想起你，然后一直不能走出来。外婆，我很努力地在救我自己了，可是……可是我真的没办法啊。我不敢跟任何人说，我怕他们担心，更怕他们失望……”
游戏还需要继续。
过完年一个星期K市高三学生就开学了。
年后没有再下雪，校园一片暖光融融的景象。有些理科班嫌弃晚自习前一小时文科生背书声音太吵，便向学校投诉三个文科班。学校对理科班的回应是：晚自习前一小时理科生在教室自习，要背书的文科生去篮球场和田径场上背。
义愤填膺的文科生只能晒着太阳咀嚼枯燥乏味的知识。
项飞禹会和李子木去篮球场上，篮球场和市区街道连通，只有一块栅栏隔着。里里外外的人都看得清楚各自在干什么，项飞禹觉得自己像一只动物园待人观赏的野兽。
陆政安和邓有为打完篮球，打算去K一中站坐公交车。
邓有为走路还运着球，车堵在路上，像一股股粘稠的水流蠕动。
“好久不见，我的篮球场。”
陆政安笑道：“怎么全来球场背书了。”
“残暴的理科生举报文科生背书声音太吵，于是把他们驱逐到这里。我赌这一届理科绝对没我们好，人不行还怪路不平。”
陆政安的视线定格在大柳树下一个微笑着的黄衣女孩身上，他笑容渐渐消失，手中左右传送的球的也停在左手上。
“她……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他低声说道。
痛恨学校不平等规章制度的她这一刻在想什么呢？
她似乎被上次的事件榨干了，她怒气冲冲地转回平行班，差点得到开除学籍的惩罚，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在K一中，没有好成绩就没有发言权，她这一次，恐怕想反抗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他知道她的处境很艰难，上次事件太大，她得罪了不少人，如今成绩每况愈下，周围的人又在怎么议论她呢？面对所有的质疑，她现在只能一应咽下。
“谁？”邓有为话一说出口，就顺着陆政安的目光看到项飞禹。“她呀，她估计心里不太好受，前段时间外婆去世……”
“什么时候的事？”
“就去年年底啊。”
“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也没问我啊。”邓有为眼神写满委屈。
陆政安不由自主地发抖，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过了一天，晚上九点半，项飞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熟悉地用钥匙转开锁，脚刚踏进门，就被滑了一大跤，全身铺在地上。
膝盖磕得生疼，她慢慢扶门站起，四周张望着，寻找着“元凶”，只在门外看到几本笔记本。
刚才就是踩到你才滑了。
“哪个缺德的放门口的？”
她捂着膝盖一瘸一拐地走近，捡起那几本书，打开第一页，便看到那个人的名字。
“陆政安？”
后面那两本是去年K一中文科第一名袁雨涵的文综笔记。袁雨涵的传说几乎无人不晓，成为近十年来第一个高考考了第一的平行班学生。
她翻了几下，里面掉出一张纸条来。
“请君笑纳。”
一看就是陆政安的字迹。
“什么意思？我才不要。”
借着又掉出一张纸条。
“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要白不要。”
吃准了。
项飞禹把笔记放在桌上，仔细翻阅着。
第一页记录了袁雨涵的文综学习心得。
“基础最重要，政治方法论，历史年代表，地理看地图。”
几乎每一本前面都是每个科目每一章的思维导图，清晰易懂，后面的对三年内每一道高考真题的详细总结和分析，里面提到了许多老师都没想到的逻辑结构。
项飞禹记得当时她们这一级的第一去找袁雨涵买笔记，她都是统统不卖，到这里怎么都给她了。
“她说了不卖，没说不给啊。”
天衣无缝的逻辑。
她又翻着陆政安那本数学笔记，第一页写着“陆政安数学笔记文科版（ps：为某人量身打造，独家绝版）”。
“上个大学怎么变得这么自恋了？”
第二页的最上面是粉色荧光笔写的一串电话号码，还有一句“不会就问！”。
接下来的集合的一些易错知识点和易错题，还有一个“项飞禹应该会这样做：”，然后一串错误的解法。
这样的总结性印刷笔记其实市面上有很多，只是陆政安亲手做了一本，还真是不可思议。
电话号码闪烁在每一页的页眉，但项飞禹一次都没有拨打过。
终于有一天面对一道看不懂的解析的圆锥曲线题，她小心翼翼地拨通了电话。
她还没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得意洋洋的声音：“我就猜到你会第三天打给我。”
“为什么？”
“因为那个解析是我故意写了让你看不懂的，你的小聪明看这些题的解析还是够的，要都让你看懂了，你肯定不会打电话。”
“别说其他的，高三学生时间很宝贵的。”项飞禹听着他日渐“邓有为化”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这个你其实可以不看，这是竞赛题。”
项飞禹牙齿快咬碎了。
“我主要是想说，以后你们的大考卷我都会看，有不会的题记得问我，我很喜欢讲题的。文综不清楚的可以告诉我，我转告给袁雨涵，她再告诉我。”
“说到这个，你使了什么手段，让她把书借给我？”
“她本来不想借的，一听说我要给的人是你，她立马同意了，还是你自己的功劳。”
项飞禹越听越迷糊。
“我的功劳？”
“你高二轰动全校的事迹啊！她早看学校的制度不顺眼了，当年可是对你赞叹不已，像是找到了知心人一样。”
“所以飞禹，是你自己救了自己。”陆政安认真地说。
项飞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陆政安现在讲话怎么这么不自然。
“袁雨涵可以，你也可以。”
项飞禹鸡皮疙瘩蔓延地快要成只大母鸡了。
而陆政安就是一只狂傲的大公鸡。
“你家ln0.5是个正数啊？”
“完了完了，我感觉帮你传话传的我去参加今年高考文科都能考状元了。”
“因为你看到这道题懵了，所以你就蒙了？”
“让你们数学老师来跟我说，为什么不教你们泰勒展开式？”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异常活泼的陆政安和项飞禹一起度过了高三一个个夜晚。
她逐渐知道，高三绝不能做无头的苍蝇努力乱学，一定要查缺补漏。
是哪个人说过？高三就是在洗衣服，要不停寻找并洗去衣服上所有污点。
那晚快结束时，陆政安问项飞禹：“诶，你到底想考哪所大学？”
“不知道，这不是现在的我该想的。”
“来C大吧，我邀请你。”
她走出工厂，蓝得有些发黑的大海一望无际，黑浪被风卷起，势不可挡地冲向小岛。一艘小船如搁浅的鲸鱼，死气沉沉地卧在黑沙滩上。远方明月升起，又被一抹淡淡的黑云擦去。
她脱下包裹着化学药剂味的实验白大褂，脱下有些破旧的帆布鞋，光着脚丫在沙滩上行走。
一个眉眼间流露着忧伤的小男孩坐在岸边静静哭泣，若不是剪了寸头，没人会觉得他是个男孩。
索菲亚轻轻抚摸着他，承诺他会带他乘船离去，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Edelweiss, edelweiss. Every morning you greet me.”
歌声轻得如远处弥散的云，在天际悄悄飘扬。
陆政安那天偶然看到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做了一个这样奇怪的梦。
梦醒后没有小岛，没有黑工厂，只有透着光的窗外漫天飞舞的雪绒花。
“Vagrancy计划延迟启动。”
过年前两天，项飞禹捧着一束洋桔梗去了墓地。
外婆的墓地很好找，在Q县第二高的山丘上，第七排左数第一个。
墓碑旁立着一棵巨树，可爱老人喜欢吃梨子，那棵树刚好是梨树。她说将来要埋在一棵大树旁边，最好是一棵春天开花，秋天结果，冬天落叶的树。春天赏花，夏天被荫蔽，秋天闻果香，冬天有叶子做被窝。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整个墓地一片雪白，楼梯上堆积的冰有些滑。但是项飞禹还是来了，毕竟今晚就要回K市准备过年了。
“外婆，以后每次回来，可能理由都是来看你了。”
“明明是我长大的地方，可总也没有家的感觉，似乎这里从我熟悉的小童话镇变成了陌生的世界的另一边的样子。”
“今年要考大学了，我可能要去很远的地方，可能要去北方，毕竟我想离家远一些，可是我不想离你远一些。这次期末考，我终于回到了年级前三十。尽管运气占了很大成分。可是我在想，人一生的运气会不会是守恒的，就像四季一般，即使隆冬严寒，但春天迟早会来。我打算给它取名叫‘四季守恒定律’。爸爸妈妈因为要年前走亲戚所以没和我一起回来。昨晚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我和你和妈妈一起在护城河边上散步，然后碰到了李骁阳，他硬把你拖去茶馆下棋，他又偷偷藏子作弊。说起他来，听说他前几天出国读书了。这个混蛋，竟然没来看你就走了。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他。忽然感觉生命里失去了好多东西。”
“好了，外婆，我真的要走了，以后我只能一年看你两次了。外婆，外婆，你听得到吗？外婆在天上也要做一个霸气侧漏的女老大。外婆，你是我最爱的人。”
一瓣晶莹的雪落在项飞禹肩头，不一会儿就化了，水珠顺着她锃亮的羽绒服滑下。
好像有人在哭泣。
项飞禹回眸，再看一眼那块静静伫立的石碑，它静默不语，却回答了所有问题。
回到家，雪越下越大，家里装饰一切如旧，只是少了些许生命的气息。项飞禹回房间去，看到房间依旧干净整洁，温暖的小窝雪光粼粼。
晚上七点的火车，她还有五个小时的时间。
书柜上还摆放着初中的书，包括教科书，课外书。
她希望将来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书房，黄色的木头书架上摆满各式各样的书，她会用标签把它们分类好，书架旁边是一扇很大的窗户，透着明亮的光，窗前有一个很软的沙发，只够她一个人躺。如果可以，她还希望有一架钢琴，尽管她不会弹。
把行李收拾好，项飞禹托人把它们送去车站，随后去往最后一个地方，她原本想高考完再回去，可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必须现在去了。
因为她需要力量。
保安知道项飞禹是南晟的孙女，于是放她进去。只是他有些诧异——这么冷的天还有人进去逛校园。
这条通往教学楼的路还是那么长，路边的枇杷树和松树上挂满了雪，以前总有些男同学喜欢蹬一脚树，雪落下砸在其他人身上。后来听说有一个初一的小孩不小心弄了砸到副校长，于是学校里没人敢玩这个游戏了。
路还是那条路，只是田径场上刷了新漆，她还记得当时体考八百米站在起点线上腿抖得不行。篮球场球框也换了新的一批，篮筐被冻住，大风怎么也吹不起来，李骁阳当年就是抓这个篮筐后掉下来弄伤了腰。走过高中部，她看到了学校的西门，初三压力大的时候，她总会跑到这里看行走的人群，想象自己将来成为一个社会精英的模样。更重要的是，西边有她心心念念的学校。她来到初中部教学楼，阳台上凝着一块块冰，一个女孩曾经在这里启航。她轻轻推开教室门，课桌还是红漆木头课桌，好多人在上面用刀乱刻，随着坐在这里过的人越来越多，痕迹也越来越多。似乎很多个故事，都发生在一个名为“三年”的时间里。
项飞禹觉得自己是一个活在回忆里的人，永远无法向前看。漫长的一生，那个十三四岁的她都被锁在了过去的框架里，十几岁的痛与笑宛若藤蔓将她缠绕，那颗热腾腾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挣扎着，她告诉前方的女孩，快走，不要回头看，那女孩却泪眼婆娑地不停回头，回头一次，就飞奔回来拯救她，于是伤痕累累，越走越慢。
“外婆，我被困住了。”她的指尖触到瓷砖上的冰块，寒意丝丝渗透。
即使是在墓地，即使是高三成绩掉了十多名，项飞禹也没有掉一滴泪，这一刻却泣不成声。
“外婆……我，我被困住了……我怎么也走不上前，我告诉我自己，我能救我自己的，我一定能救我自己的，但是我却眼睁睁看着自己越走越慢。外婆，我骗你了……我高三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我每天只能睡着三四个小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每一次考试都能想起你，然后一直不能走出来。外婆，我很努力地在救我自己了，可是……可是我真的没办法啊。我不敢跟任何人说，我怕他们担心，更怕他们失望……”
游戏还需要继续。
过完年一个星期K市高三学生就开学了。
年后没有再下雪，校园一片暖光融融的景象。有些理科班嫌弃晚自习前一小时文科生背书声音太吵，便向学校投诉三个文科班。学校对理科班的回应是：晚自习前一小时理科生在教室自习，要背书的文科生去篮球场和田径场上背。
义愤填膺的文科生只能晒着太阳咀嚼枯燥乏味的知识。
项飞禹会和李子木去篮球场上，篮球场和市区街道连通，只有一块栅栏隔着。里里外外的人都看得清楚各自在干什么，项飞禹觉得自己像一只动物园待人观赏的野兽。
陆政安和邓有为打完篮球，打算去K一中站坐公交车。
邓有为走路还运着球，车堵在路上，像一股股粘稠的水流蠕动。
“好久不见，我的篮球场。”
陆政安笑道：“怎么全来球场背书了。”
“残暴的理科生举报文科生背书声音太吵，于是把他们驱逐到这里。我赌这一届理科绝对没我们好，人不行还怪路不平。”
陆政安的视线定格在大柳树下一个微笑着的黄衣女孩身上，他笑容渐渐消失，手中左右传送的球的也停在左手上。
“她……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他低声说道。
痛恨学校不平等规章制度的她这一刻在想什么呢？
她似乎被上次的事件榨干了，她怒气冲冲地转回平行班，差点得到开除学籍的惩罚，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在K一中，没有好成绩就没有发言权，她这一次，恐怕想反抗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他知道她的处境很艰难，上次事件太大，她得罪了不少人，如今成绩每况愈下，周围的人又在怎么议论她呢？面对所有的质疑，她现在只能一应咽下。
“谁？”邓有为话一说出口，就顺着陆政安的目光看到项飞禹。“她呀，她估计心里不太好受，前段时间外婆去世……”
“什么时候的事？”
“就去年年底啊。”
“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也没问我啊。”邓有为眼神写满委屈。
陆政安不由自主地发抖，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过了一天，晚上九点半，项飞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熟悉地用钥匙转开锁，脚刚踏进门，就被滑了一大跤，全身铺在地上。
膝盖磕得生疼，她慢慢扶门站起，四周张望着，寻找着“元凶”，只在门外看到几本笔记本。
刚才就是踩到你才滑了。
“哪个缺德的放门口的？”
她捂着膝盖一瘸一拐地走近，捡起那几本书，打开第一页，便看到那个人的名字。
“陆政安？”
后面那两本是去年K一中文科第一名袁雨涵的文综笔记。袁雨涵的传说几乎无人不晓，成为近十年来第一个高考考了第一的平行班学生。
她翻了几下，里面掉出一张纸条来。
“请君笑纳。”
一看就是陆政安的字迹。
“什么意思？我才不要。”
借着又掉出一张纸条。
“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要白不要。”
吃准了。
项飞禹把笔记放在桌上，仔细翻阅着。
第一页记录了袁雨涵的文综学习心得。
“基础最重要，政治方法论，历史年代表，地理看地图。”
几乎每一本前面都是每个科目每一章的思维导图，清晰易懂，后面的对三年内每一道高考真题的详细总结和分析，里面提到了许多老师都没想到的逻辑结构。
项飞禹记得当时她们这一级的第一去找袁雨涵买笔记，她都是统统不卖，到这里怎么都给她了。
“她说了不卖，没说不给啊。”
天衣无缝的逻辑。
她又翻着陆政安那本数学笔记，第一页写着“陆政安数学笔记文科版（ps：为某人量身打造，独家绝版）”。
“上个大学怎么变得这么自恋了？”
第二页的最上面是粉色荧光笔写的一串电话号码，还有一句“不会就问！”。
接下来的集合的一些易错知识点和易错题，还有一个“项飞禹应该会这样做：”，然后一串错误的解法。
这样的总结性印刷笔记其实市面上有很多，只是陆政安亲手做了一本，还真是不可思议。
电话号码闪烁在每一页的页眉，但项飞禹一次都没有拨打过。
终于有一天面对一道看不懂的解析的圆锥曲线题，她小心翼翼地拨通了电话。
她还没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得意洋洋的声音：“我就猜到你会第三天打给我。”
“为什么？”
“因为那个解析是我故意写了让你看不懂的，你的小聪明看这些题的解析还是够的，要都让你看懂了，你肯定不会打电话。”
“别说其他的，高三学生时间很宝贵的。”项飞禹听着他日渐“邓有为化”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这个你其实可以不看，这是竞赛题。”
项飞禹牙齿快咬碎了。
“我主要是想说，以后你们的大考卷我都会看，有不会的题记得问我，我很喜欢讲题的。文综不清楚的可以告诉我，我转告给袁雨涵，她再告诉我。”
“说到这个，你使了什么手段，让她把书借给我？”
“她本来不想借的，一听说我要给的人是你，她立马同意了，还是你自己的功劳。”
项飞禹越听越迷糊。
“我的功劳？”
“你高二轰动全校的事迹啊！她早看学校的制度不顺眼了，当年可是对你赞叹不已，像是找到了知心人一样。”
“所以飞禹，是你自己救了自己。”陆政安认真地说。
项飞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陆政安现在讲话怎么这么不自然。
“袁雨涵可以，你也可以。”
项飞禹鸡皮疙瘩蔓延地快要成只大母鸡了。
而陆政安就是一只狂傲的大公鸡。
“你家ln0.5是个正数啊？”
“完了完了，我感觉帮你传话传的我去参加今年高考文科都能考状元了。”
“因为你看到这道题懵了，所以你就蒙了？”
“让你们数学老师来跟我说，为什么不教你们泰勒展开式？”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异常活泼的陆政安和项飞禹一起度过了高三一个个夜晚。
她逐渐知道，高三绝不能做无头的苍蝇努力乱学，一定要查缺补漏。
是哪个人说过？高三就是在洗衣服，要不停寻找并洗去衣服上所有污点。
那晚快结束时，陆政安问项飞禹：“诶，你到底想考哪所大学？”
“不知道，这不是现在的我该想的。”
“来C大吧，我邀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