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之后准备跳伞。”驾驶位上,一名飞行员操控着直升机。他出奇冷静地说。

    凌玥雅惊慌极了,周嫂和四岁的凌艾珂直接吓傻了,黑皮男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按照飞行员的指引找到了降落伞。

    “这破玩意怎么用!我*!”黑皮男自顾自地拿着伞包,手忙脚乱,急出一头汗。

    凌玥雅赶紧跟了上去,连拖带拽拿了三个,她也不会用,和黑皮男一样着急。

    这时李树青说话了,声音虚弱:

    “咳咳……先扣上…肩带,然后是胸带…腰带、坐带,腿带………”

    “对,就是这个扣子,咳……”

    李树青虚弱地指挥着。但是黑皮男好像把一切都搞乱了,伞包怎么都扣不上。

    凌玥雅把凌艾珂捆在周嫂身上,周嫂浑身都是软的,四岁的小叔不停地哭着,却乖乖的没有闹。女孩的颤抖就没停下来过,她先给周嫂和凌艾珂扣上伞包,手汗让操作变得困难,扣了好几次才完成。

    她一直在流泪,却不敢哭嚎出声。直升机的噪音太大了,她怕自己听不清李树青的声音。

    “离机之后……咳咳,面朝下,注意……身体平衡、舒展……咳咳,身体保持弓形,抬头,顶胯,曲腿。”

    李树青眼里,这几人身颤抖着,看起来怕极了。

    凌玥雅又跑到李树青身边,跪坐在地上,给他也穿戴好伞包,大滴的眼泪混着血水砸在男人脸上,他觉得有些烫。

    其实李树青也怕极了,他基本算是个文职人员,虽然在帝国军团时学过跳伞,但是经验也算不上丰富。

    他回忆着几年前学习的内容,哑着嗓子说:"跳下去之后……咳,拉伞,位置在这里。"他伸手指了一个地方,示意凌玥雅。

    男人嘴中溢出了鲜血。那一枪从正面射入胸骨,侧面射出,击穿了手臂。

    “拉开后,引伞会……带动降落伞……打开,不需要…额外的…操作”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这破东西怎么搞的!”是黑皮男,这人明显容易暴躁,看起来想去抢凌玥雅的伞包,少女此时还没给自己套上伞包。

    黑皮男不知道怎么搞的,一直扣不上那几个扣子。

    李树青瘫坐着,转动眼睛,冰冷的视线移到黑皮男身上。他用没受伤的胳膊从身上掏出一把手枪,支起胳膊用枪指着那黑皮男人。

    黑皮男愣了一下,骂骂咧咧跑去找了一通。

    直升机原本不配备降落伞,但是文昀向来冷静又周全,六座的飞机配备了六个。黑皮男又找到一个,继续研究使用方法。

    李树青看到那黑皮人走了,缓慢地把枪塞到凌玥雅手中。

    他觉得自己的胸腔要炸开了。真是奇迹,心跳的这么快,中了一枪,自己居然还能这么平静,身体也没有一点颤抖。

    显然是自己心理素质够好,自己这样铁骨铮铮的帝国男儿做文职真是屈才啊!

    他尽量不让自己的思绪飘到恐惧上。混乱的时候必然要有人做最冷静的那个。自己大概要死了,虽是个文职人员,好歹也算帝国军团的军人,怎么说也要像个英雄一样做出点贡献吧。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着陆前,腿抬……高,尽量伸直”

    晚照残红,直升机的螺旋桨发出刺耳的响动。前排驾驶位上,帝国军团的一名普通的飞行员极致冷静地操纵着飞机。

    但是直升机明显不那么稳。

    “现在的海拔大约2500米。”飞行员说,“飞不到更高了,跳!”

    听到这话,凌玥雅拉着周嫂,问:“记得拉哪里开伞吗?”

    她脸上全是刚刚捅人时沾上的鲜血,唯独眼泪流过的地方颜色浅淡些。

    周嫂也吓得流出泪,五十多岁的脸上全是惊惧。大概是稍微恢复了力气,她踉跄地走到门口,怀里还捆着四岁的凌艾珂。

    周嫂探头看向舱外,一阵晕眩,身体往机舱内缩,“我,我不敢跳,啊!!!!”没说完,她就尖叫出声。

    是凌玥雅给了她一脚。

    凌玥雅又转身去拖李树青,他还能挪动腿,只是呼吸极为困难,脸色都变了。

    “快跳,高度快降到2000了!”飞行员一直冷静的语气中带上了一点急躁。

    舱门前,李树青几乎是栽下去的。

    凌玥雅探出舱门,周围已经开始有黑色的浓烟,螺旋桨的声音变得怪异起来。

    她也跳了下去。

    下落过程中,李树青听见一声巨响,是直升机在空中炸开了。他费力仰起头,看见火光下两个四肢伸展的影子正在下落。

    一个是凌玥雅,离自己近些。

    另一个在火光下看不清样貌。驾驶位自带降落伞,这个飞行员他也认识,技术很好,想来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

    他放心了,艰难地拉开降落伞。

    ——————

    凌玥雅在山路上走了许久。她猜测那一团橙红色是降落伞。这样深的山林里,除了降落伞,凌玥雅想不到别的橙红色的东西。

    她没猜错,方向感也没问题。步行到这里时,又到了傍晚,她几乎再走不动路了。

    她降落的地方还有几棵树,这里几乎全是竹。竹子但凡生长,就像病毒一样,容不下其他什么植物。它们根系连在地下,冒得又高又快,冬季也不落叶,别的树木在这种竹林里接触不到阳光,无法生长,渐渐消失,最终只余下竹林。

    那确实是降落伞。橙红色的伞舒展地挂在竹子上,而橙色的伞下方,伞绳杂乱地相互缠绕着,包裹着一只黄色的降落伞。凌玥雅知道这是主伞发生了缠绕,弹出了备用伞。

    地上有一片血迹,显然是今天留下的——昨夜的雨水足以冲刷一切痕迹。

    她顺着血迹方位走,没多久就听见了水流声。那是一条宽一米左右的溪流。

    溪流边倒着一个人。凌玥雅走近了。

    那人胸以下腰腹以上有一大团红色,似乎已经凝固。他躺着一动不动,一只小腿泡在水里,似乎已经死了。她蹲下身。她看到了李树青的脸。

    少女伸出手,学着电视剧的样子把手探到李树青的鼻子下。

    还有气。

    她又看了看伤口。枪伤在胸骨处,晕开一大片红色,应该是二次裂开了。

    她想着或许自己应该给他做心肺复苏。但是稍微压了压李树青胸膛,血迹又渗了出来。

    她改掐人中,也没有效果。

    只剩下最后一招了!

    凌玥雅抡圆了胳膊,给了李树青两耳刮。

    这招果然有效!凌玥雅点点头,心里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李树青缓缓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瞳仁看起来有些蓝 。他脸上全无血色,嘴唇干裂着。不过脸看起来比凌玥雅好多了,至少没有肿。

    凌玥雅认出了李树青,李树青却几乎没认出凌玥雅。

    实在是她的样子太离奇了,眼睛像悲伤蛙,眼珠子因为长时间流泪通红通红的,嘴角是紫的,腮帮子姜黄,颧骨是青的,脸比正常人肿大一圈。额头上糊着刘海,一绺一绺乱蓬蓬的头发里全是草叶、小树枝和泥土,身上几乎满是泥。

    李树青觉得自己幻视了,这或许是野生的大头怪人。

    “李树青?李树青!”

    哦,看啊,大头怪说话了。李树青想。

    等等,听声音好像是凌家的那个大小姐。他转动眼珠,想看看怪物的装扮。

    夕阳的余晖下,李树青只能看见这玩意确实穿着衣服,但是衣服是泥巴色的。

    “李树青,我是凌玥雅,你认不出来我了吗?”凌玥雅没有镜子,她虽然知道自己肿了,但是不知道自己肿成了什么样。

    嘿,还真是那个娇气的大小姐。李树青懒洋洋地想着,他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流失。

    他只控制住了那个飞行员的一只胳膊,那人借着座椅的掩盖,另一只手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来一把枪,还是上了膛的。

    子弹从正面斜着打进来,在后面擦破胳膊出去,大概是蹭到肺了。

    他做文元帅的亲卫兵也就两年多的时间,更多时候元帅让他跟着自己的小儿子文昀。

    虽然这两年李树青跟着文昀在帝国军团,很少见到这位大小姐。但这不妨碍李青树了解凌玥雅的娇气和挑剔,他始终觉得凌玥雅龟毛又难缠。

    于是他不想理凌玥雅。他只想吹吹晚风,最后看一看晚霞。

    他瞥向西边的天空,琢磨着时间到了傍晚。花了一会儿,终于回忆起直升机上的事情。女孩滚烫的眼泪落在自己脸上,明明是36度的液体,自己却觉得烫得吓人。

    这小姑娘虽然平日里娇气,但是关键时刻挺够义气,他想。

    刚准备告诉凌玥雅走出林子的办法,他就听见凌玥雅说话了。

    “李树青,你又要晕了吗?”

    说完,这小姑娘抡圆了胳膊,自己脸上又挨了一下。

    力道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李树青看向凌玥雅,他黑色的眼珠微微发蓝,夕阳照进去,莫名让凌玥雅觉得空洞洞的。

    他开口了:“顺着水流到下游,能找到人。”声音和锯木头没啥区别,应该是受伤导致的。

    至少死前,他不想再被打了。

    凌玥雅回道:“我知道了。你还能动吗?”

    事实上李树青感觉不到疼,也动不了,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生命的最后时光,他只觉得很累很累,衣物变得沉重,身体却轻飘飘的。

    他呼吸苦难,胸腔里痒痒地,想咳嗽,但是没力气。体温在流失,他越发怀念泪水砸在脸上的滚烫温度。

    “动不了……”李树青说,“你……把我挪…到空…地上”话音落,伤口又渗出血。

    凌玥雅看到了,于是示意他闭嘴,表示自己来挪他。

    架着男人的肩膀,用力拖动。文元帅身边的亲卫基本都一米八几,体重至少都有一百四十斤,即便是个文职人员,李树青的外在条件也很符合要求。凌玥雅用尽全力,才拖着地上的李树青到了离水远些的地方,他的小腿总算没泡在水里了。

    女孩坐在他身旁,抬起脑袋喘气,浅白色的月牙已经挂在深蓝色的天空上。晚风略凉,她发觉自己好像退烧了。

    李树青觉得这小姑娘还算仁义,她需要知道更多。

    "……你听我…说"地上的李树青发出风箱一样的声音。

    凌玥雅被他吸引了注意。

    “这次不一样……军方的消息,灾难是世界性的……”

    “海洋生物出现了异变……”

    天色逐渐昏暗,李树青的嗓子更难听了。凌玥雅觉得李树青说话就像午夜时吹过窗户的风,有些渗人。

    他低语:“鱼在天上游……八条腿的狗被打捞出来……”

    “世界乱了,乱了……”

    “咳咳咳,咳咳!”

    他剧烈咳嗽起来,血沫飞出,沙哑的声音多出了一些尖锐的调调。

    “他们说,那是诅咒!”

    夕阳彻底落下,像是和青年的眼睛一起归于沉寂,熄灭了鲜活的色彩。

    李树青没有闭眼,眼珠子在青黑的天际下范出幽幽的蓝光。

    只有死人的眼睛才会带有这样混浊的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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