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树青跳伞后向上看了最后一眼,当时他看见了两个身影,一个是凌玥雅,另一个看不清容貌。他坚信帝国空军的专业素质能够在最危急的情况下完成跳伞。

    他不知道,那位帝国空军到死都坚守着自己的岗位,直至最后一人离机。他最终和直升机一起化为夕阳下爆炸的一瞬火光。

    这最后一人就是黑皮男。

    黑皮男叫赵栋,在遥远的十多年前,他也曾是个白皙清瘦的少年。但如今他是了一名渔船海员,或者说,在渔船上做渔工。’这让他一年比一年更黑。

    一切都是为了钱。年轻时他没有学历也没有钱,却有一个因错误而出生的女儿。她的母亲狠心抛下了她,而作为男人,他做不出丢下血脉相连的女儿的行为。他给这个小生命起名叫赵知乐。

    起初他也只是打零工来供养这个孩子,但是随着女儿年纪的增长,小姑娘越来越不对劲。

    她有先天性的精神疾病,她生来就是个疯子。

    运货,搬砖,下黑矿。为了女儿和生活,他什么都干过。有时候能赚到钱,有时候又赚不到。他从没有富足过。

    那些时候赵栋只能把赵知乐用锁链拴在家里,防止她跑出去,走丢或者伤人。他知道太多太多女精神病人走丢的下场,何况自己的女儿生的那么漂亮,又那么年幼。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直到某天回到家,五六岁的女儿拴着铁链瘫在地上,原本梳的整齐的柔软黑发乱七八糟地遮住她的眼睛,身上满是铁锁磨损的伤口,乱撞形成的淤青,排泄物和食物涂满整个屋子。

    场景太过黑暗,赵栋一度想放弃,带着孩子一起回归寂静也很好。

    希望总是在至暗的时候玩笑似的照亮一个人。机缘巧合之下,他居然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那就是非法渔船上的渔工。不需要学历,不需要关系,只需要一个好的身体,和能吃苦的精神。最让他觉得幸运的的是,这工作有分成,也就是多劳多得,且包吃住。他算了算,如果干得好,基本工资加分成足够女儿在附近最好的精神病医院接受一年的基础治疗和看护,甚至还会稍稍剩下一些。

    仙岩精神病院是附近口碑最好的精神病院,赵知乐发病时他陪同去过,他很满意。

    日子就这样略有了起色。

    哪怕渔船很小很危险,十级风浪也要干活,忙的时候72小时也不能休息,甚至有时候一两年都呆在船上不能回家看看女儿。但是看见女儿干净平静地呆在整洁的病房里,好像一切也是值得的。

    这次他盼得少有的假期,船长把他和同事放在了落屿市附近的一座小岛上,让他们自行离开。他直觉老板干不久了,近日来捕捞的鱼质量越来越差,奇形怪状的海洋生物越来越多。这给了赵栋很强的危机感,他怕没钱,怕女儿受苦,怕某日一开门,已经长成十二三岁少女的赵知乐会回到那天的凄惨模样。这是休假,他要去看看女儿,更要去想办法搞钱!

    但是他碰上了海啸!

    虽然那个小男孩很无辜,但是他的家人有直升机可以离开,不得已他劫持了那个小孩。

    虽然有背良心,但是他有什么错,他没错!这个世界上他只剩下女儿,女儿也只剩下他。

    形势比赵栋想的还要复杂。但是多年海上漂泊,面对风浪的经验让他很冷静。他冷静地和人搏斗,冷静地穿戴伞包。但是这该死的伞包出了什么问题,一直穿不上!

    时间不多了,抢走那小姑娘的装备是最快的办法。但是他看到地上那个中弹男人举起的枪和死了一样冰冷的眼神时,立刻选择退缩。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能死在这里。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上天眷顾,最后他还是成功逃出那个装了炸药的直升机。

    生存而已,饥饿和疲惫他都经历过,就算大雨然他高烧,就算只能吃竹笋,他肯定也能活下来!

    赵栋在山林中还遇到了他劫持的那个小孩以及他的保姆,私心里他对这小孩有些愧疚。

    男孩的保姆要死了,她发着烧,神志不清醒。但是小孩却没有什么异样。

    太不幸了,不幸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们遇到了屿南虎,这种老虎体型较小,力量在老虎中垫底,却也不是人能抗衡的。

    三个人当中最该死的就是那个保姆了。她病了,发着高烧,没什么行动力,不死也是拖累,要死肯定是这个女人去死,自己绝对不可能死在这里,她还有女儿,还要赚钱救女儿,他绝对不会让女儿再吃那种苦。

    他把那女人踹了出去。

    那个保姆好像知道自己快死了,临死前死死抱着赵栋的脚。

    “我反正活不成了。你要带走这个孩子,他家里有钱有权,不是一般的富有。你要是救了他,他们什么都可以给出来。”

    “凌家的人肯定都在找这孩子,你去之川市,到了那里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然后他就把这个保姆踹了出去。最后她死在老虎口中,自己带着小男孩成功逃生。

    自己只是帮那个女人减少痛苦罢了……自己这不算罪恶!

    他承认保姆的话打动了他。他本就不忍心看到这么小的孩子死在这深山老林里。

    何况……这小孩还很值钱!他不正需要钱吗?!!

    有了钱,女儿就不用受病痛的折磨,有了钱自己就不用这样辛劳,有了钱……自己或许还能给女儿找个新的妈妈,那女人太狠心,生下知乐就一走了之。女儿一直没享受过母爱,她一定会喜欢的……

    赵栋觉得这次事故或许是老天爷给自己的礼物,他的坏运气到此为止了!

    他找到了水源,跟着溪水,他发现有人类行进的痕迹,还很新鲜——折断的竹笋、剥下的笋衣,还有拆开的糖果纸!

    那小孩看见糖纸哭得可伤心了,看样子是同在飞机上的某人留下的。赵栋猜测是那小姑娘留下的,毕竟自己的同事没有成功跳伞,另一个男人中了弹,看起来活不久了。

    这是个好消息,多一个人合作就多一份安全保障,要是再遇到野兽……她也是一份保险。

    行进几天后,赵栋激动坏了。他看见了一个木屋。

    但是木屋在地震中损毁,只留下一地木板。

    但是不要紧,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赵栋拆了木板做成筏子,掰了不少竹笋带在筏子上。路上由于水流湍急还翻了好几次,小男孩,也就是凌艾珂多次落水。此时已经没了之前富家小少爷的模样,变得落魄狼狈,活像个战地难民的遗孤。

    凌艾珂目睹了朝夕相处的,比妈妈还亲近的周嫂被人踹出去挡灾,精神恍惚。他又看见地上有几片糖果的包装纸,那是玥雅姐姐经常给自己吃的。

    凌艾珂手里始终攥着一张糖果纸。他从前都是把这玩意直接扔掉,如今只能独自在月下偷偷闻一闻上面水果硬糖的味道。他还会再舔一舔,尝一尝丝丝残留在纸上的甜。小男孩小心翼翼不敢舔太多次,生怕不经意间舔没了味道,到最后连水果的香甜也闻不到了。

    在一路漂流之后,赵栋看见了一座山寨。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不会是我的终点!女儿你等着,爸爸会来看你的!”

    赵栋拖着凌艾珂进了寨子。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他走进一扇打开的门,看见桌上有剩下的半碗粥,端起碗就倒在嘴里,犹嫌不够,又空口吃完了一旁的一小碟咸菜。

    转身看见屋子里有一摞饼,三五口吃了两张,又顺手往身边的小男孩嘴里塞了一些。

    他把饼带在身上,又去了下一间屋子。

    就这样跑了三四间屋子,身上已经满满地兜着大包小包的食物和用品。

    赵栋正准备迈入新的一间屋子,搜刮些物资。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女声。

    “孩子,你也是空难……”的幸存者吗?

    没等她说完,赵栋一回头,赫然间一张灰败的布满斑点的老脸装入眼中,头发枯槁,眉毛稀疏,张开的嘴里牙不剩几根,又黄又长。

    撞邪了!深山老妖!

    赵栋想都没想,反射性的一拳头砸在那妖怪脑袋上。

    等缓过来,那妖怪已经躺在了地上,口鼻中红白色的液体流出,是脑浆和血液的混合物。凌艾珂吓得在一边号啕大哭。

    赵栋这才清醒过来。几日里的艰苦让他始终绷着一根筋,根本禁不住吓,误把这个老人当成了妖怪。

    他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杀人了,第一想法就是毁尸灭迹。

    这地方虽然处在深山老林里,但是难保这老婆子没有什么子女。

    赵栋起先想伪装成自杀,到厨房找了一把刀就往这老太婆脖子上抹。

    转念一想,太明显了,于是把尸体拖到屋子里,到厨房找了菜油浇了一地,准备随后一把火烧了。

    他心里有鬼,迅速又拿了几样东西,看见寨子里还有一辆老旧的摩托,旁边还有一桶汽油,心想着汽油出了山不愁没有,于是把摩托加满了,剩下的汽油又浇在停老太婆的那间屋子里。

    他发现凌艾珂这小崽子晕了过去,不知道是吓得还是饿得。三两下拿绳子把人捆在摩托车后座上。

    赵栋点了火扬长而去,行驶了几百米又回头看去,确保火烧了起来才放心。

    低头瞥见后座上的小男孩,他脑子咯噔一响,心知这是个证人。

    大不了到时候弄傻了就行。自己这样困顿的人都不放弃神经病的女儿,想来有钱人家也愿意花钱赎一个傻儿子。赵栋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是那老东西该死,自己也只是无意的。赵栋在心里催眠自己。谁让那老东西吓唬自己,她的死她也有一定问题,这事儿不能全然怪自己。

    反正没人知道自己杀了人。不对,没有证据,自己根本没杀人,自己还是清白身。他肯定不能坐牢,坐牢了女儿怎么办,没了他女儿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他必须活着,必须要活着!

    下山之后赵栋发现世道变了,街上乱糟糟没个人烟。问了三个黄毛混子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好此时赵栋的破摩托没油了,随即是一场地震,这小镇彻底完了!

    他看见不远处街上停着辆汽车,里面有一桶汽油,赵栋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人管什么治安。他抄起地上一截震出来的钢管,砸了车窗。

    可恶,居然被发现了,真是倒霉!

    赵栋挨了一个高个子女人两棍子,那女人力道之大,棍子直接在他身上断成两截,赵栋只觉得喉头一阵血腥味涌上来。

    好在他还能坚持!他成功跨上摩托逃跑了。

    世道不太平,不知道女儿所在的医院还能不能照顾好女儿。赵栋原计划是去之川市把后座的凌艾珂卖了。

    现如今他心里只有对女儿的担心。好在女儿所在的仙岩精神病院就在仙岩城城郊,正是去之川市的必经之路。他可以先去仙岩城确保女儿的安危,再去卖了这小子。

    赵栋跨在摩托上上了路。他没有地图,只知道大致方位。

    但是任何困难都不能阻止他去见他的女儿。他在这世上已无父母无牵挂,只有赵知乐是他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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