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相见,她便以似曾相识的眼神打量他,声音颤抖。

    玄森稍显疑惑,垂下眼眸,往后退了两步,慢悠悠道:“正是贫僧,方才从施主身后过来,怕是惊扰了你。”

    长鸢心绪安定下来,她摇头笑道:“不曾惊扰,我是礼部侍郎之女,苏长鸢。”

    玄森点了点头,说明来意,他不知皇宫巷道众多,一时间迷了路,方才在林子里见了她,便上前来问路。

    苏长鸢笑着道:“我正要去慈恩殿上你的课,大师若不介意,可与我一同前行。”

    说罢,玄森又作揖道:“原来如此,叨扰了。”

    苏长鸢整了整衣冠,走在他右前方。

    一路上环境清幽,清风和煦,她连脚步都轻盈起来。

    到了芙蕖湖分岔口,她故意没将他往小道上带,以免重蹈覆辙。

    玄森面色安定从容,只跟着她往小道上走。

    知了在枝头叫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回音,鸟雀落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啄树上开满的桃花。

    两人走了一阵,她主动与他搭话:“早听闻大师法号,却不知你这般年轻,这次入宫,可是皇上亲自请你来的。”

    玄森谦逊低着头,声音清婉:“陛下心系天下苍生,才教贫僧入宫授课,好以普度众生。”

    倒也是,倒也不是,苏长鸢笑笑,皇上如今身体欠安,皆因为早些年勤于政务,在外担忧西北突厥,在内忧心家国民安,落得一身病痛,年纪不过五十,却有油尽灯枯之相。

    皇宫里什么人参鹿茸、灵芝仙草、当归黄芪、燕窝、虫草鸽子,他也吃过不少,身体恢复了些,可终究不敌从前。

    还有传闻,他的病是因为登基以后,错杀不少忠臣,被冤魂缠体导致的。

    万般灵药无作用,他只好寻道问佛。

    赵烨信道信佛,一心修仙,不问政事,想必也是受皇帝影响。

    现如今皇帝一人礼佛不行,还教宫中朝臣家眷都来礼佛,一则祈求国泰民安,二则,便是求他长命百岁了。

    苏长鸢不点破,只顺着说了句皇上心系苍生,乃是好皇帝。

    展眼到了芙蕖湖畔,忽然听见一阵呼救声。

    “救命啊,救命啊。”

    玄森脚步一顿,顺着芙蕖湖方向望过去,张望半天,又看向苏长鸢:“苏施主可曾听见,有女子呼救的声音。”

    苏长鸢心头一紧,生怕谭桀音走错了道,若是错开救赵环的时间,那她犯下的过错可大了,不能因为救一个人,从而杀死另一个人吧。

    她想也没想,提起裙裾,应声说是,便小跑着往芙蕖湖中心奔过去。

    玄森也匆忙跟上。

    她一路穿过柳树稍,绕上白玉台阶,远远瞭望,见湖面上却无人头挣扎,只剩下一圈圈碧波荡漾。

    心口猛地一沉,只叹口,糟糕,她犯下大错了。

    她速速弯下腰来,正要解开牡丹弓步鞋,只听得轰隆一声,四周宛若落雨一般,炸开的大水花尽数落在她身上,沾湿了头发和衣裳。

    抬头猛地一瞧,只见两道身影从水中掠过,一黄一青,那青衣女子紧扶着身量娇小的黄衣女子,脚尖点水往前,脚底湖水散开一圈又一圈水波,波光粼粼,两人穿过湖面,落入不远处的垂柳树下。

    谭桀音长长的马尾紧紧勒脖颈,绕了一圈,她来不及整理,只将怀中的人放平,见赵环浑身湿透,头上珠钗掉了一半,头发凌乱散落在脸上,眼睛紧闭,脸色惨白,便伸出手指探她鼻息。

    尚且有余温,似浅淡的风拂过,却又像要吹走不见了。

    她慌神一顿,忙伸手往下探,松了赵环脖颈围脖,领口敞开,露出一痕雪白肌肤,腰带也松开,保证她平稳呼吸,又将她项上翡翠佩环摘下来,双手并拢,按压她的胸口。

    赵环面无表情,脸色惨白,几次按压后,她眉头一锁,身体往前起来,咳了两下,咳出好几口湖水,惨白的脸才在瞬间涨红,濡湿的睫毛似鸦羽一般撑开,她往上一瞧。

    有一个清冽的声音在低声唤着她,她背对着阳光,身着豆青衣裳,面容俊秀。不像是纯武将,满身臭汗粗鲁,也不像是文官,柔弱似风能吹到。

    皇宫之中,还有这般的少年郎?

    心口突突地跳,嗓子也因逆呕变得极其沙哑,轻轻抓了把谭桀音的手:“你是谁?”

    谭桀音刚要作答,公主便体力不支,双眼一闭,昏死在她怀中。

    苏长鸢远远瞧着,见公主无碍,可算松口气,这一世,赵环没死,也没有被玄森救下,没有对他一见钟情,也就意味着,玄森还有救。

    她这一路心惊胆战,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一切都在改变,只是刚刚赵环那个眼神,倒是有几分奇怪,目光灼灼,双眼似水。

    这时间,公主的仪驾才姗姗赶来,一个个宫人急得如临死神,领头的太监慌忙叫几个宫女将公主扶走,又差人飞奔去请了太医。

    看着那一行人远去,苏长鸢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玄森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他同样朝着远处张望过去,淡然道:“好在有惊无险。”

    公主不慎落水,自然没能来慈恩殿礼佛。

    苏长鸢与玄森同赶到殿中时,已经有好几个官宦家眷在内等候。

    礼佛的地点设在院落,院子由临时搭建的竹屋顶作盖,开间百来平,四面通风,四周东西两面由湘妃竹编的垂帘挂地,南北两面则以梨花白软烟纱作垂帘,外罩一圈珍珠并水晶挂帘,用以遮挡飘起来的垂帘。

    棚内摆了五十个梨花木案,案上摆了笔墨纸砚,案下方一共摆了两个暗红色绣彩蝶蒲团。早有三公、三师、六部、及其以下官员的家眷儿女,各派一人,规规矩矩落座在后几排。

    原本里边热热闹闹,都在议论些衣裳妆面以及首饰等话,一听脚步声,纷纷转头过来,女眷纷纷耳目一新,直勾勾盯着玄森看。

    “还以为是个老和尚,怎么不知,玄森大师这般年轻。”

    “还很俊俏,也不知怎么想不开,非要出家。”

    “不出家,我们哪里有机会见着他。”

    底下的人窸窸窣窣议论着,玄森则敛着眉,双掌一合,穿过小道,往正前方的主师台上坐去。

    苏长鸢临近前方,找了靠右的位置坐下,规矩守礼,并不与其他女眷搭话。

    坐在后边的女眷见了,纷纷从后面往前移,占领了正前方中间位置,掩面低笑。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少顷,苏长鸢身旁的空位落座下一绿衣女子,她身形款款,自带书卷气息。

    抬头一望,便见不是别人,正是曹落林。

    她正冲着她微笑:“妹妹也来了。”

    苏长鸢双眸一展,拉着她的手仔细看她,见她面若粉桃,满脸洋溢,便知她与哥哥相敬如宾,感情和睦。不忍笑道:“曹姐姐......不对,我该叫你嫂子了。”

    两人寒暄几句,便各自坐定,又过须臾半炷香时辰,帘外又打开垂珠帘,进来一粉衣女子。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见来人气质娇娆,却又几分媚态,眉眼轻挑,目中无人。

    方才还窸窸窣窣的女眷纷纷禁言,默不作声。

    苏锦鹤进来,有宫人引着介绍:“太子良娣到”又让她选个位置坐下。

    女眷纷纷低头不语,不像是想与她一同坐的模样。

    苏锦鹤好似不在意,自顾寻了靠左的位置坐下。

    远远看去,形单影只,宛若孤鹤。

    她之所以被排挤,只因自小流落民间的事被传了出去,众人虽知道她并未坠红尘,但也瞧不上一个靠卖艺为生的舞女。

    又说她虽为良娣,身上连一套齐全的首饰都没,哪里像个样子。

    若苏长鸢记得没错,当初这些嘲讽过苏锦鹤的人,都被她陷害得死的死,残的残,有的抄家沦妓,有的贩卖为奴,其手段阴狠,不计其数。

    苏长鸢前世忙于朝政,又太过宠溺苏锦鹤,助纣为虐,直到死之前,才知道苏锦鹤做了那么恶事,联合胡翠危害死母亲,信谗言迫害她一双儿女。

    重来一世,她只愿发生的那些桩桩件件,都一一不漏的。还回去。

    女眷们到齐以后,玄森才缓抬起头,他双掌并拢,微微朝前作揖:“善哉,善哉。”

    众人端正坐姿,齐刷刷朝他看过去,满是期待。

    “大师,今天我们学什么?”台下有未出阁的闺女小声小道。

    玄森淡然道:“我乃西山昭化寺菩图方丈坐下大弟子,今因陛下传召,前来与众施主研习佛道,不敢当列为大师。”

    他说话慢慢吞吞,咬词清晰,说了一半停顿一下,又开始:“今日乃第一课,先教各位施主入定。”

    “什么是入定。”

    下面的人有问起来。

    玄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入定,乃我佛修行一种方法,便是闭眼端坐,心神专注,心无杂念。”

    说罢,他盘腿如莲花坐,双掌合十,双目紧闭。

    众女眷们有样学样,端得个七七八八。

    一开始还新鲜,觉得这有什么难的,不过是往那一坐,眼睛一闭,什么都不想,太过简单。

    坐了一会儿,便有人开始受不了,有人交头接耳,还有人松懈坐下来。

    玄森缓缓睁开眼,朝着那些不规矩的女眷严厉地一瞥,不怒自威。

    众女眷吓得大气不敢出,礼佛这一件事是皇上定下来的,不可怠慢,玄森还会给每一个人评价,若是低的,还要重新来学习,众女眷们纷纷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纵然再难受,都只硬撑着。

    苏长鸢还有前世的记忆,入定时十分安稳,但心中却有杂念。只是相对于其他女眷们来说,已经算得稳当了。

    就这样,整整两个时辰,不敢说话,不敢乱动,起身时,两眼一抹黑,苏长鸢险些摔倒。

    睁眼一看,四周的人个个痛苦地挤眉弄眼,似乎疼得不行。

    没想到前世折磨了她好几个月的礼佛,这一世又来了。

    苏长鸢拜别了玄森、苏落林,见谭桀音还未回来,便先去找萧起。

    早朝已散,萧起并不在退朝的人群中,她站在旁边狐疑,忽听见有人说萧太傅在东宫给太子授课。

    嗯......虽然她不愿意见到太子,但她十分怀念东宫。

    去去也无妨,如此想着,便拽步往东宫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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