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光刚眯了不到半刻,就被门外震天响的敲门声给吵醒了,刚想训斥谁搅他好梦,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衙门里。

    敲门声愈发急促,他叹息一声,忙拿过官帽,快步走了出去。

    少尹黄协看见他出来,忙道:“那边有动静了,伯爷叫您过去。”

    程光面色一喜,脚步不由加快,刚走出几步,又不确定地问黄协,“可探清楚了,这次是真的?”

    黄协看着他眼下的乌青,重重地点了点头,“大人放心,这次确实是赵家的人。”

    程光复长舒口气,神情松快不少。

    黄协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从魏阳伯和自家大人定下这出关门打狗的计策后,参与到这个计划中的所有人便都未再睡过一个好觉。

    论起来,如今李家和皇家搭上亲,程光这个舅舅也不用如此亲力亲为,自有他们这些底下的人忙活,可偏偏前段时间,也不知为了何事,静仪公主竟然在永安候府用剑劈了李湛。

    按理说,公主行凶,李湛占理,不管为着什么都该公主服个软才是,结果陛下只口头训斥了公主几句,什么惩罚都没有。

    倒是李家先坐不住,不停地派人去公主府赔礼说情,据闻,差点劳动了李家太夫人,最后还是公主身边的女官出来说了句话。

    若想叫公主既往不咎,就叫李驸马从李家一路跪到公主府门前,向公主磕头谢罪!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陛下虽下了口谕不许公主胡闹,可这种百年难遇的热闹,又有谁不眼巴巴地瞧着呢?

    这京都里的人可都还记得,李湛那是毁了和永安候府的婚约攀上的公主,不论是深闺妇人还是年轻姑娘提到李湛谁不说他是攀龙附凤的真小人,伪君子,负心汉!

    大家等着看李湛要如何收场,何尝不是想看看李家和程家是如何从那金灿灿的高台上跌落。

    看着程光步履匆匆、已经消瘦不少的身影,黄协在心里默默祈祷。

    只要抓住赵家那帮子人,陛下心里欢喜,说不定能说动公主不叫李湛跪着回去了,李家和程家保住了面子,程光心里开心,自然也就不再给他们这些下属摆脸色了…

    *

    程光刚走进议事厅,便有御林军来报,说眼看赵家那些人要出城,不知发生了何事又返回了城内,他们悄悄跟在后头想找到他们的落脚点,却在闹市跟丢了。

    段文裴站在京都布防图前指着跟丢的地方,吩咐御林军以这一点为中心暗中搜查。

    程光好不容易落了一半的心又悬了起来,他有些紧张地问段文裴,“莫不是他们知道了我们的计划?”

    段文裴看他慌乱的样子,眉峰微蹙,不赞同道:“往日跟到不出百步就没了踪迹,这次却能跟到闹市,这里距城门可是数十里,程大人觉得这像是提前知道了我们计划的样子吗?”

    程光被他一语点醒,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

    “那他们到底发生了何事,才改变了主意?”

    段文裴看着布防图上的朱雀街,神色凝重,沉思片刻忽然抬手用笔把朱雀街临近的几处街坊圈了起来。

    “从这里到固安坊是不是只需半个时辰?”

    程光不知他为何有此问,但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若是走小路的话别说半个时辰了,两刻钟就能到。”

    “伯爷可是发现了什么?”朱雀街是商贾聚集之地,这地方四通八达,往来之人也多,为何单单只说固安坊呢?程光想不明白。

    段文裴却已起身,叫人牵马过来。

    已近日暮,橘黄色的火把把京兆府门前照的亮堂堂的,段文裴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了眼一脸发懵的程光,“把你的人全调到殷家附近,告诉御林军不用暗中探查,大张旗鼓地沿着朱雀街挨家挨户的查,就说走脱几个逃犯,让朱雀街约乱越好。”

    说完,策马前行,程光那句为何如此安排被淹没在马蹄声中。

    *

    固安坊只有一户姓殷的人家。

    此时本该万籁俱静的殷家后院却被灯火照的恍如白日。

    殷夫人住的存菊堂里,殷瑞珠披散着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她喜欢上女扮男装后已经很少这样哭过了。

    “别哭了!”

    “你不是想学那些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吗?你不是幻想着如男儿般行走于世上吗?你见过哪个女英雄哪个男儿郎,像你这样躲在娘亲怀里哭的!”

    殷阙被她哭得烦了,儒雅的面容寸寸龟裂,把面前的桌案拍地震天响。

    他是个修身养性的文人,很少如此大动肝火,揽着殷瑞珠的殷夫人眼角不觉跟着抖了抖,出声劝道:“瑞珠已经知道错了,你何苦发这么大的火。”

    不说还好,这一说殷阙更加火大,“你还说,都是你惯的!慈母多败儿!要听我的哪里会让她如此无法无天的出去鬼混!如今好了,竟然敢和一个来路不明之人私定终身!”

    “要是世家子弟倒也罢,偏偏是赵家人!你出去打听打听,那赵家是什么人家,我在府里待着我都听说了,那可是迟早都要造反的人!闯出这么大的祸,我不过是拘她在府里不准出去,再给她寻门顶好的亲事,难道我不是为了她好?竟然有脸来哭说什么死也不嫁,殷瑞珠,老夫真后悔让你娘生下你!”

    这话一出,殷瑞珠脑子里最后一根弦霍然崩塌,她从殷夫人怀里站起来,红着眼低头就往旁边柱子上撞去,嘴里叫着,“好,女儿这就把这条命还给爹娘。”

    好在殷夫人一直留意着,眼见殷瑞珠满脸决绝,忙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后怕地一声声唤着我的儿。

    殷瑞珠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那双本该明亮的杏眼里满是灰败。

    她不停喃喃道:“让我去死,娘,让我去死吧。”

    殷夫人抵着她的头,泪如泉涌,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变成这样,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她回头看着一脸呆滞的丈夫,平生第一次朝着他发狠道:“殷阙我告诉你,你若还想要我们母女,还想要这个家,就不要再刺激珠儿了。”

    “什么私定终身,什么赵家王家,本夫人统统不认。”

    “阿絮遣人多次来看望珠儿你都不让,不就是害怕这些事传出去有损你殷家的声誉吗?若是听我的,早些让阿絮上门开解开解珠儿,珠儿又岂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你还想悄悄定门亲事把珠儿嫁出去?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休想!”

    殷夫人说着扶起殷瑞珠,头也不回地出了存菊堂。

    夜里的风从四面八方涌入,吹地满室烛火摇曳,看着空荡荡的花厅,殷阙颓然地跌坐进椅内。

    自大佛寺回来,殷夫人便发现殷瑞珠有些不对劲,问殷瑞珠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从她贴身丫鬟那旁敲侧击地问出整件事情的起因经过。

    对于殷瑞珠和赵怀珏的事,殷夫人其实没想那么多。

    一来已经发生的事说再多都于事无补,二来赵怀珏此番行事也算是让殷瑞珠看清楚了他的为人,只等她缓过神来这事自然也就翻篇了。

    坏就坏在自家夫君读书人的迂腐劲上来了,九头牛都拉不转。

    好不容易哄着殷瑞珠睡下,殷夫人望着薰笼里徐徐上升的烟雾出神。

    夫妻二十几载,殷阙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了,刚才她那么一闹或许会缓和几天,等瑞珠情绪稳定些,怕定亲之事还是会重新提起,与其嫁到京城外的世家去,不如在她娘家给瑞珠物色个读书的好儿郎。

    不管怎样,表亲联姻,亲上加亲,即使有一天这些事捅了出来,也不会有人伤害瑞珠的。

    见殷瑞珠眉头紧皱着,睡得不太踏实,殷夫人伸手拍着她的后背,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儿时哄着殷瑞珠睡觉一样。

    殷夫人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心情变好的缘故,竟觉得眼皮有些重,她也没多想,只以为是最近太累的缘故,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殷夫人缓缓靠在床前睡了过去。

    屋里有黑影一闪而过,卷起香炉上的烟雾,殷夫人拍打的手一空,彻底陷入昏暗。

    *

    南絮从傍晚等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漫天星辰,还是没有看见段文裴的身影。

    她躺在廊下的贵妃榻上望着那轮弯弯的月牙,越看越觉得自己这样子有些犯蠢。

    好在玉祥是个活泼的,拉着春芽和几个丫鬟,搬来矮几,又去厨下端来各色干果还从地窖里拿了坛酒,说什么对月作诗,作不出来的就罚酒。

    诗自然算不上什么好诗,多是些打油诗,借着夜色,大家推杯换盏,一坛子酒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下了肚。

    等蒋嬷嬷发现时,那酒坛正被南絮当枕头般枕在胳膊下,“把酒黄昏后,嗝,失约尤可恨…”蒋嬷嬷一看,知道这是喝多了,忙叫还算清醒些的春芽一起扶着南絮进屋。

    南絮软绵绵地靠在蒋嬷嬷身上踉跄地往屋里去,临进屋前醉眼朦胧地往院外看了眼,没有他,什么都没有,只有随风摇晃的孤灯。

    南絮笑了笑,笑着笑着不知为何有些想哭。

    “可恨…”

    她最讨厌言而无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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