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是因为忽然发现车停了。

    睁眼,发现车早下了地库,熄了火。没断电,音乐还在低低地开着,她听了听,不是中文歌,的确是苏炼的口味……空调暖风也开着,车窗没开,因为地库里空气不好。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忘记身上系着安全带,坐直起来的瞬间又被安全带挡回去了。因为惯性,头发也成功地“糊”到了脸上。

    “……”她默默地把头发撩到耳后,转过头,刚好和驾驶座上戴着耳机、半偏过身子向着窗外,拿着手机在打游戏的人目光相对。对方很平静,同时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咔哒”一声,宛秩把安全带解开了。

    沈方珣摘下耳机,放回耳机仓。

    “你怎么不叫醒我?”太那什么了……宛秩的脸唰地就热了。要是被人看到……那还真就热闹了。宛总监和沈总地库幽会……

    他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直接退出游戏,转过来看她,神色有些为难……“不是我没叫,是你让我别叫醒你的。”

    “啊?”

    沈总很老实地点头。

    怎么回事,不是在梦里说的吗?宛秩自知理亏了,讪讪一笑。“其实你可以弄醒我的,这样多耽误你。”

    “没关系。难得让他们等。”沈方珣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不知道为什么,跟他待在一块她人总是很容易炸毛,比如现在,想砸窗跳出去。

    “开玩笑的,大部队明天才到。”见她不说话,他忙解释。

    对哦,她才发现自己早前的顾虑都是没必要的……元宵节出差实在太没人性,自己年前也交代了让大家过完节再过来。只是被新加坡的行程一打岔,居然就给忘了。

    ***

    前后不过一个多星期没见。出了个差,倒像是把过年时的事情隔了一个时空。

    那时候,他是家里“甄选”出来的相亲对象,是她的老同学……明天,他是沈总……那今天来接她的人呢?

    沈方珣,又是以何等身份来见的她?

    不知道为什么,在新加坡时工作间隙总是想到他,像当年刚毕业的时候一样……见了面了,反而又不太想说话了。

    他们的关系……越是理智,就越是理不清。她怔了好一会儿,直到他伸手在她面前的大理石柜台台面上曲指敲了敲,她才醒过来,现在是在广州。

    入住手续早就办好了,沈方珣临时接了个电话,回过头来时见她没反应,这才提醒她手续弄好了。

    他仍在跟电话里面的人交谈,只是用口型和另一只手作手势示意她,跟上自己,去等电梯。

    天气仍是冷的,虽然酒店大堂里开了暖风,但来往人群仍是羽绒服裹身,偶尔走过几个盛装的女士或是正装的商务人士……他的灰色大衣在芸芸众生里太过于显眼了,她想。又这么高。

    ……

    行李让客房服务送过去了。

    这个时间人流量大,电梯里都是人,挤着挤着两人就被挤到最里面去了。沈方珣的电话一直没断,但他人总是分着心伸着手臂给她挡着人。

    等他终于打完了电话,楼层也到了。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宛秩伸手拨开前面的人,忽然左手手臂一紧,直接被他拉在身前半推出来了……

    他这人高马大的……电梯门关上前宛秩还能看到里面乘客惊异的目光。

    “晚上有没有安排?”他停住脚步。

    酒店的地毯很厚,即使穿着鞋子踩上去,也能感受到那种软绵感。隐隐有香薰味儿,电梯里那么多人,出来了却是四周安静。

    宛秩没说话,看他,等他把话说完。

    “苏炼。我去还车,他听说你也在,要请我们吃饭。”他还是递了手机过来,上面有他们的聊天记录。上次聚会他没能来成,这次他要一尽地主之谊……

    这种没有保留的坦诚感是很让人心安的,可也搅得她的心乱。

    这是一个漩涡,她就站在海面的礁石上,浪花一次次拍打她的脚背,欲将她拉下去……

    “想去吗?会不会太累?”

    既然是苏炼,那倒也没什么。“那就去吧,正好上回他不在,这回让他出出血。”宛秩也学他狡黠一笑。“我先回房间一趟,要走了叫我?”她指了指走廊。

    “好。”他颔首,重新去按电梯的上行键。行政套间不在这一层。

    “走了。”她迈开步子,走出了几步下意识地回头,对上了电梯门即将关上前那追随着她的目光……

    其实两人都能感觉得到,虽然联系多了,但是宛秩反而对他有点儿不远不近的意思了。不是疏离,只是,摸不透。

    沈方珣的大学就是在广州读的,回家帮忙后再出来却去了长三角。这个问题她一直想问,却总找不到好契机。今晚倒是合适,因为怕堵车,两人索性去坐了地铁。沈方珣熟门熟路,反倒是她显得陌生了。

    “以前假期来广州找我叔叔们玩的时候,在市区也会坐地铁。”也许是因为时间晚了,车厢里只有几个人,除了他们,都是刚下班的金融人士。“印象很深就是三号线了,哗啦一下车厢就满了,还好我表弟拉着我占到了位置。”

    她回忆的时候,头微微仰着,眼睛里有亮晶晶的光。“还有,之前在珠江边坐过观光地铁……”她停住了,话题一转——

    “当年差点儿就考来这边了。因为我叔叔们在这边,有照应。”

    “后来?”

    “后来,后来想了想,还是坚持了初心,要走出去,走远一点儿看看。就考出去了。”宛秩终于铺垫完,问他:“所以,为什么会想到北上到长三角发展?”对他来说,回到珠三角也是个好选择。

    问完,又发现坐在旁边的他又在笑。今天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

    这回她没问,倒是他自己答了。“这是今天从接到你到现在,你对我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了。我想,重点是在最后一句?”

    “你知道就好啊。”

    他想了想,答了:“因为我也想走得远一点,看看天地广阔。”

    说完,又没话了。

    这样也好,其实,不说话,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尴尬。

    ***

    同事们来之后就热闹了,彻底进入了工作模式,每天下午结束后要么休息,就自由活动,除非聚餐……然后晚上回来有精力就再弄第二天的东西。

    宛秩过年的时候抽时间先做好了不少,为的就是能空出时间来四周转转,见见朋友,聚聚会。

    这天下午结束得早,宛秩便约了两个叔叔一家出来吃饭。看往返时间允许,她就自己过去增城找他们。

    回到市区是十一点多,临时处理了一些事情,回到房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像是算好的,她一进门,手机就响了——

    Shenxun:回来了?

    诗禾宛:刚到。你怎么知道?

    Shenxun:刚跟他们夜宵回来,看到了,在你后面,没赶上电梯。

    她笑,开灯换鞋。

    Shenxun:后天中午是庆功宴,明天晚上……

    有头没尾的一句话,她不禁打了个问号过去。

    Shenxun:有空吗?

    他发了个表情包,是一个小孩儿戴着蓝色泳镜仰头在看镜头,一脸好奇探究。

    明天特殊,下午三点半就结束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很多同事都做了安排,组团出去逛。连周旭哲也撇下沈方珣说要跟王炽CityWalk去了。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机边框……

    他的语音通话打进来了。背景音是关门的声音,看来真的是刚回。

    “可以预约吗?明天晚上?”沈方珣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进她耳朵里,低而磁性……杀伤力实在太大了,偏他似乎还在笑。

    “嗯……”

    “嗯?”

    “可以。”

    “五点?地库等你?我的商务车。好不好?”

    “有司机啊?”她吓了一跳。

    “我。”

    “噢。”

    又安静了。宛秩握着手机,像是能感知到那端听筒旁他沉稳的呼吸。

    “晚安。”他的语气温柔。

    “嗯,晚安。”她胡乱挂了电话,等人站到浴室里才知道自己刚才答应了什么。

    ……

    ***

    这种感觉……真的很像在搞什么秘密交易啊……宛秩表面上坦然得很,心里却总想着别让人遇到……她更清楚的是,这只是她的心理作用罢了。

    上了车,发现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驾驶座上,手搭着方向盘,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却没有一丝不耐烦。

    “本来是想开苏炼的车的,没借成。”沈方珣见她上了车,示意她系上安全带。

    宛秩被他认真解释的表情逗笑。“人家也要上下班啊。我们去哪里?”

    “不远。”他卖了个关子。其实地铁过去更方便,但看路况不堵车,他最终还是决定开车。

    她没想到沈方珣要带她来的地方,是琶醍。

    在珠江边,改造自原来的啤酒厂。江风习习,带着江水的寒凉——她上一次来是夏天,人很多,这会儿因为是冬天,人倒是不多。

    他似乎没有计划要去哪家餐厅,停完车上去,走过每一个指示牌都看了一眼。最后才在一家西餐厅门口停住。

    这家她来过。

    “这家好不好?”他转头问她,站在门口招揽客人的两个外国女孩儿保持着职业微笑,眼神却全在他身上,怪热情的……

    “就这家吧。”宛秩走近一步,跟他并肩进了餐厅。

    餐厅分两层,一层是室内,二楼上去是露台,景观视野很好。看着一楼高低错落、半明不亮的牛仔风装潢,宛秩听到服务生说露台新装了玻璃隔断,风不会很大,恰好沈方珣也觉得一楼太暗了,便上到二层去。

    珠江的夜景一向璀璨,但他们并不陌生都市繁华。

    从露台往下望便可见下边被风吹得跌宕涌起的珠江水,而此处只闻风声,并不为风所动。

    聪明人和聪明人的默契就在于,有话知道要在饭后谈。宛秩切着牛排,说肉质很不错。沈方珣微笑着往她盘子里放了一块披萨。

    “很久了啊。”宛秩放下刀叉,不禁感叹了一句。“我们毕业。”说完,她转头去看珠江的夜景。游艇已经开起来了。尽管天还没有全黑,蓝蓝的,蓝得纯净,蓝得温柔。

    夜色在她眼眸里流转,落在她眼底,他想,也许这就是盛景。

    重逢之后,其实他们都没有好好谈过。

    “十二年。”沈方珣很快算了出来。

    宛秩忽然转头看他,恰好撞上他的目光,一时四目相对,也不知道是谁抓住了谁。

    “我们都认识十五年了。”他笑笑,有一种出走半生的感觉。

    那双眼睛里的波澜,因他的话,再次被掀起。

    “这顿我请吧?一直说请你吃饭。”宛秩忽然转变话题,故作无事。

    “我约的你,哪有让女孩儿付钱的道理?”他摇头。话里有些散漫,将这语气渲染得似有几分风流。

    明知道他要说的,却欲迎还拒,沈方珣垂眸,盖过了心里自嘲般的无奈。欲言又止,最终一笑。

    宛秩不是迟钝,是太敏感,太容易察觉端倪,所以才拿不准摸不透,不敢去想他什么意思,唯独怕又是自己会错意,到头来连朋友都没得做,已经有过一次了……

    没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她是不愿意冒险的,代价太大了……这近乎成了这些年她为人处世的原则。

    “我知道。”宛秩吸了口气,知道他想听自己说。“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当年说过的,太复杂了。”不是这些年让他们隔了太多人,而是本来,他们之间就隔了很多东西。

    “我其实很了解过去你的性格,但是现在呢,我们真的了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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