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意只恨自己平日里疏于锻炼,两条腿好似被生生钉在原地拔不出来,原想叫上晓枝小满搀着她逃为上策,喉咙却也被卡住似的发不出一点声响来。

    只挣扎这时,来者已仗着身形毫不费力堵住了她的去路,还装成好奇样,摸着下巴好似关切:“三姑娘,怎么不说话?”好似真不知晓何故,眼里尽是一派真切情意。

    姑娘腿一软,只差没绊倒在地,哆哆嗦嗦行了一礼,颤声道:“小女子见过钧国公。”心底却想着这接二连三的糟心事尽向她袭来,不如就此一头撞在老银杏下,叫晓枝小满将她给抬回家去,两眼一闭不再搭理。可打量那粗糙树桩,已然想象到自己这可怜脑袋该被留下多大个窟窿,此番计谋实乃下下策,走不得走不得。

    如此想着,躲闪着望过去时不巧对上那朗朗目光,从意忽地心头一悸,浑身不争气般动弹不得,脸颊炙热得好生奇怪,可怜那手帕被她攥了又攥,已然变形。这般境况再不逃走只恐自己失态,教人看了笑话。心头挣扎良久,挤出的声音似细蚊嗡嗡般:“惶恐国公爷殷殷关切,只是民女长兄自赴边疆后不曾归家过,除夕将至,不由心中挂念,这才糊涂写下。”

    “哦?”那人抱臂轻笑:“这诗是这个意思的么?”

    见她支吾半天吐不出半个字儿,又问身侧的侍卫,“顺顺,这诗是这个意思么?”

    那侍卫嘿嘿半天,挠着头憨笑,“我出身行伍,哪里会那么多文绉绉的伙计,桁哥儿可别为难我哩!”

    赵允桁不语,不进也不退,只安静地看着姑娘面露窘色。其实他也未曾想到会有今日的这番相遇,自己刚从宁北回汴京没几日,府里大小事务都未收拾规整,还得抽出精力去应付宫里的嘘寒问暖,免得一个不慎,回来就被参个大不敬的状子上去。

    原是想着等一概琐事处理得差不多了就去杨宅拜访,将先前的口头之事板上定钉,免去后头诸多麻烦。可今日这反应看来,三姑娘不似乐见他的出现,反倒一派惊惧害怕的模样,莫不是将他三年前的郑重一诺当成随口一说的荒诞话,甚至于已生变端?若非今日被蔡嬷嬷念叨急了到大昭寺来祈福祝祷,以求个清净,或许他还真不晓得这其中弯弯绕绕,倒生生成了个仗势欺人的恶主儿。

    想及此,不禁面容紧绷。他倒没有苛责从意的意思,只是思索时不由神情肃穆,与人生出距离来,却不想此番场景叫从意看去成了盛怒前的预兆。她一向拙于人情世故,更无伶牙俐齿,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偏偏此时委屈劲儿莫名涌进心头,眼泪珠子不知何时已在眼眶里打转,只得咬紧后槽牙,用力睁着眼睛不至泪如断珠,徒增难堪。

    场面这就冷了下来。立在允桁身侧的年轻侍卫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小心抽噎声,不由摸摸鼻,心想这可如何是好,桁哥儿怎得将姑娘给惹哭了还一副不自知的神情。

    先前自觉退到不远处,此刻心急如焚的两个丫头也在想着如何是好。两人只看见自家姑娘直低头不语,那国公爷又面目严峻,已然顾不得逾举是否,伸着脖子想打听清楚,却可惜听不得半点声响。

    小满几欲哭了出来,胖手攥得晓枝生疼,怎么有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说出现就出现的?这大相国寺以后还是少来的好,净是折腾人的事!晓枝心底飞快考量,眼下去寻主母来是极不妥的,在这儿干等着焦急也不是办法,咬牙决定打个幌子闯过去先把姐儿带走再说。

    正盘好词准备闯过去时,却见那郎君目送着自家姑娘失魂落魄地走了过来,吓得二人连连扶住,也不敢问半句。出门时玉珠般剔透娇憨的好姑娘此时却红肿着眼,脸颊烧了般绯红,晓枝精心给搭配的花钿也怂拉下来,看着叫人可怜。

    从意虽心乱如麻,但还是强做镇定地转过去,向着赵允桁行了礼,方任两个丫头搀着离去。

    杨家大娘子那头见了姑娘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心想早上不还一副木楞楞没个所谓的模样,气得自己口不择言,怎么一会子功夫就魂不守舍似的?还以为是自己苛责太过,教女儿委屈了,反倒生出愧疚意来,道姑娘身子不适,后头就不用跟着去了,吩咐晓枝小满伺候着三姑娘早些回屋子好生歇息,别沾染了风寒。

    两个丫头连声应下不敢怠慢,小心护着姑娘上了肩舆,只满心盼着早些赶回去好让姑娘换洗歇息。

    总算进了内院,正扶着姑娘往里走时,半天没吐一个字的从意忽地正色吩咐道:“今日之事不要告之任何人,特别是母亲。”两人齐声应下,饶是姑娘不说,她们也是知道的。从意点点头,复又沉默起来,脸色一片寡淡。

    “唉。”直到坐至梳妆台前,三姑娘又长长一声叹息。

    忙着给她换洗的晓枝小满二人听了一愣,面面相觑尽是无措,又听得三姑娘继续在那儿唉声叹气,没精打采,连背影都透着一股惆怅。

    晓枝尽力让自己声音高昂些道:“姑娘,今儿腊八,外边儿好生热闹呢,去年这时,元宵的歌舞队早已在街巷上彩排开了,阵仗大着哩!一会儿咱们休息好了出去兴许也能瞧见!”

    见她兴致乏乏,一旁候着的小满又跟着附和道:“姑娘,今儿还有您最喜欢的腊八粥,方才我去厨房里瞧见过哩,尽是胡桃、松子儿、乳蕈、板栗的,还冒着热气儿呢!要不现在我端小些过来,您先尝尝?”

    “罢了。”

    两个丫头还在绞尽脑汁儿逗姑娘开心,却听得幽幽一声从跟前传来。

    “只是有些精神不济,过会儿就好了。”话虽如此,却见她耸拉着脑袋,系着的头绳垂下来搭在溜肩儿上,晓枝担心地看着她,又努努嘴示意发愣的小满,那傻丫头才回过神了将沏好的玫瑰茶盛过去,从意没精打采地接过,饮了小口,蹙眉到:“甜。”说得小满直发愁,“甜?她家姑娘不一向最喜甜食的么?”正担心着,又听从意道:“今日这番折腾,都累了罢,回去好好歇息,若有事我唤你们便是。”小满正欲开口道不用,却见晓枝朝她摇摇头,只得跟着退了出去。

    屋里忽地安静了下来,看着镜里无精打采的小女子,从意微微失神,思绪回到方才大昭寺内,当她已是难掩呜咽,委屈莫名时,那人忽地出声,叫她一愣——

    “三姑娘,觅得心仪郎君了?”

    羞得她一时忘了抽噎,也顾不得礼节恼怒回斥:“光天化日下,怎能胡说?”

    好似郎君现在才看到她脸色异常,忽地手足无措起来,过了会儿又听他犹豫道:“还请恕我无礼,那是否家里横遭变故了?”说完又觉不妥,一脸愧色地看向她,倒教从意端着无措,讪讪道:“平白无故的,何出此言?”

    郎君神色一松,继而又面露困惑,他定定望着她问道:“既然如此,那是为何?”

    从意下意识脱口而出:“什么为何?”

    他一脸坦然:“自是求请与姑娘缔结良缘一事。”

    惊得从意连连退步,圆润脸蛋涨得通红,他下意识要跟着往前,才堪堪意识道甚不合规矩,衲衲顿在原地也是个窘迫不安。正此时,姑娘顾不上其他,只低头端着手急匆匆冲出去,再不回头。

    回过神来,镜里姑娘脸上一派难为情的忸怩羞赧,只得转身埋头榻间,“呀”地喊出声来,教人听不出那声音是惊惧无措还是羞涩欢喜。

章节目录

小园春日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瑜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瑜风并收藏小园春日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