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夜色渐浓,一轮明月从云后探出,皎白的月色照得园中微亮,四周已是再无人声,唯有几声鸦啼偶从远处传来。

    林九走出房门,看着那满园枝繁叶茂的植株,恍惚中又似回到了年幼时,师父逼她日日练武,那时她便是时不时爱躲进谷里繁茂的丛林中。若师父心情好,便随她去了,若心情不佳,必是会把她揪出来加练几回。

    林九翻出这座宅子,趁夜色躲开了巡夜人,摸进了蝠三的门店,在门口取到了摘星楼的拍卖手牌。那手牌用满色通透、温润细腻的碧玉制成,牌上刻了篆体的“摘星”二字,翻过来另一面竟是用纯金雕刻出来的一尊闭目佛像,雕刻那佛像的雕工技术了得,连佛像合掌的手上指节沟壑都清晰可见。

    此牌一面玉一面金,竟嵌得严丝合缝,林九一摸便知此牌用料不凡。自十五岁后她便时不时出谷混迹江湖,见过不少昂贵的各色珠宝玉石,但这摘星楼的大手笔亦能让她感叹,她心想,或许这摘星楼拍卖会现场的奢华程度将会是难以想象的。

    摘星楼距离蝠三的店面不远,片刻后林九便已到达其门口。明面上的摘星楼是一座极奢华的酒楼,一入内便是金碧辉煌如宫殿般的五六层高楼。此楼从外看可谓雕栏玉砌、富丽堂皇,内里装饰更是雍容华贵,绫罗绸缎与珠宝玉器遍地皆是,连服侍的女子亦人人着轻盈罗裙,长相温婉貌美。

    只见那三楼正中有一个悬空台,一名容颜绝美的女子正挽袖弹着古琴,她身着如流瀑般的锦缎长裙,生得眉似新月,目若秋水,琼鼻挺秀,那悬空台缓缓旋转,她便也似那风中婀娜的杨柳,一举一动皆如有风来引。

    林九一心牵挂着师父的匕首,亦对貌美佳人不感兴趣,寻了一名引路的女侍便递过拍卖手牌,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今晚来此欲参加拍卖会,不知那拍卖会在何处进行?”

    那女侍瞥了一眼手牌,脸上浮出恭敬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回道:“想必客官是第一次来,您先把手牌收回,拍卖会入口不在此楼,请客官随我前来。”

    说罢,她便引着林九离开此楼,林九才发现除了那栋主楼,此处背后竟还有一大片园林。那园中亭台楼阁和小桥流水交错,溪水迷蒙掩住了夜色中的一座座假山,步移景异,各色奇花异草交错长于路旁。

    林九边行边心里惊叹,不知何人才有如此财力能建起这奢靡至极的摘星楼。只是不知为何,这园林美则美矣,却寂静得有些不一般,月落乌啼,无端端添了几分幽深。片刻后,女侍把林九引到一扇小门前,恭敬地说道:

    “客官,您过了这扇门,往前复行几步,便会有拍卖会的接引人前来接应。奴家乃前院应侍,按主家的规矩是不能通过此门的,还请客官见谅。”

    林九走过门,果然看见几名着暗色服饰的男子迎上前来,仔细查验过手牌后,又递给她一个刻有“伍拾陆”的梨花木号牌,随后其中一人引她前去就座。林九趁着夜色打量了一下这几名男子,人人身上皆有多年练武的痕迹,气息沉稳,目光凌厉,身形矫健,指上多有厚茧,应都是武功高手。

    那男子一边引路,一边向她解释:“贵客,摘星楼拍卖会因着卖品特殊,一向只认手牌号牌不认人,拍卖会结束后您再把这二样交给出口处的僮仆即可。”二人一路行至后院中心,绕过一座八角凉亭,一条通往地下的长梯便突兀地出现在了眼前。

    林九沿着长梯一路下行,此处的通道并不宽,虽两边墙壁与壁灯依旧干净精美,她却感觉到了一丝压抑与不适,有一种正步入牢笼的错觉。此番进去时摘星楼尚且以礼相待,不知道出来时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她仗着一身本事,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对危险也极为敏锐,她环顾了下四周,摘星楼处处通透,此处却是不同。目前所见出入口仅有脚下此处,且狭窄逼仄,等此门一关,正应对上了蝠三说的“蚊蝇难入”。

    只是让林九未曾想到的是,当她走出梯道踏入拍卖会场的瞬间,出现在她面前的会是如此巨大的一个空间。拍卖会场馆整整有三层楼高,呈环形遍布着上千个舒适宽敞座椅,以及二层往上的数百个厢房。

    场馆顶部嵌满了一面面镜子,空中高悬着上千颗发出萤萤白光的珠子,将此处照得亮如白昼,竟是连灯也无一盏。密密麻麻的珠子或悬于空,或嵌入墙体内,一眼望过去,像极了外面的夜空星河。

    那引路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离去,身旁又换成一名美貌女侍,将她引至一层的座椅上。林九盯着这名正替她斟茶上茶点的女侍认真瞧了下,只觉得她比起先前的外院女侍,脸上更多了几分虚假与僵硬,那笑容简直像面具扣在脸上一样,语气也如机械一般:

    “五十六号贵客您好,乾坤易会欢迎您的到来。如您不愿被人窥视,茶几屉内有黑色面纱与帷帽可供您使用。”

    “若您不愿意出声,亦可示意身旁的女侍,出价写在前方的牌子上即可。请您先在此处休息片刻,拍卖会稍后便会开始。再次欢迎您来到——乾坤。”

    “乾坤?”见林九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那女侍又耐心解释道:“此处场所名为乾坤厅,稍后的拍卖会又名乾坤易会,是由乾坤门一手承办的。您在此处购进的拍卖品,乾坤门都会负责帮您抹除一切痕迹,若有喜欢的,客官不必顾忌。”那女侍语气里隐隐有些自豪。

    说罢,那名女侍便起身离开了。林九听完,心里却是一沉,她此行的目的便是要打听那把匕首的来处,本欲先购下匕首,再装作好奇去找售方与主办方探听些痕迹。若乾坤会惯是会出手协助遮掩,她未必能打听到真实有效的讯息,还可能会打草惊蛇,让对方发觉她在暗处一直寻找师父,如此便会无端徒增了风险。

    但若放过了这条线索,她又得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奔波盲目查探,师父亦多几分危险——这是林九极不愿面对的局面。所以无论这是刀山火海,或者是阴谋诡计,林九都义无反顾地踏进来了。

    趁着时间还早,林九戴上帷帽,特意大摇大摆地起身绕着场地转了一圈。虽无人前来阻止,但她能感觉到几道探究的目光向她投了过来。

    她向那目光望去,发觉场馆四周皆有数名与地面上引她入座的男子一般的武者,正来回巡逻紧盯着场内。显然她不寻常的举动,在此处略有些显眼,以至于有一名男子上前,语气恭谦神情却冷漠地问道:“贵客,可是有何所需?”

    林九拿出了几分虚假的天真,语气上把自己伪装成了一名有着武侠梦的、娇纵的富家千金,笑眯眯地开口:

    “这位公子,我嫌下面座椅坐得不舒服,请问这包厢要如何才能安排上呀?”

    那男子一愣,随后却笑了下,说:“您在乾坤易会进行买卖时会登记一位客号,客号累计交易过十万两,您便自会升成尊客。或您以真实身份登记客号,只要您身份符合乾坤会尊客的要求,无须有交易记录,您亦能直接进入包厢。”

    已是就差把“您尚不够格”五字写在脸上了。

    林九听闻此言,微微眯了一下双眸,她与师父这些年攒下了不少资财,但在这一掷千金的场地,未必能拍上几件稀世珍宝,更达不到这尊客的门槛。

    她向男子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回到了座位上,取下帷帽喝起了茶。那几名紧盯着她的男子见她乖乖回座,便把她当成首次光顾不懂规矩的客人,扫了几眼后就不再关注了。

    可等这几名巡视人的视线移开后,林九却忽然感觉到右侧方尚有些微异样。她抬起头向那边望去,便瞧见在右侧上方二楼的一间厢房里,一名剑眉星目但戴着黑色面纱,尚且看不清真面目的男子透过窗户亦正望向她。那名男子长身玉立,风姿潇洒,见她转过头来,一眨眼间便已离开了窗台,随后走过来一名长随,伸手“啪”地一下就关上了那扇窗。

    宋渐走到乾坤二楼的包厢内的窗边,目光往下随意地扫视着整个场馆。他乃当今圣上的亲外甥,亦是长公主从小疼爱到大的宝贝心肝眼珠子,向来的身份都是一名浪荡纨绔一点正经事都不愿干的败家子。每当圣上公开召见他时,素来是全程训斥责备,甚至听闻连御砚都气得砸坏过三个。

    但此人非但不改,行为还更加乖张,以至于近些年成了临安城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可谓是神佛见了都得绕路而行。他素来与官场众人无甚联络,众人亦不敢与这位举止荒唐的贵公子公开往来,生怕沾上些不好的名声被御史参上一回,届时轻则罚俸,重则禁足降职,谁去求情都无用。此人不科举,不入伍,向来游手好闲且阔绰,是极大方的“黄金冤大头”。

    但仅有圣上知晓,背地里宋渐却是他的一把隐藏在暗处的刀,是替他梳理摸清江湖脉络的手。前些日子宋渐收到下属的密报,摘星楼与背后的运营组织乾坤会,或与当今的三皇子互有牵扯。

    那密报语焉不详,此事事关紧要,他顾不上再等下属进一步探听消息,干脆找了些道上的关系,报了个家财万贯的酒肉朋友的名字便亲自易容前来参加拍卖会。

    在静候拍卖会开启时,宋渐透过窗户观察着场内的各色人士,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名戴着帷帽的女子身上。普通客人入了座后,多与旁人侧首而语,或打量场内那些精美的装饰,或与身旁女侍闲聊攀谈。那名女子却是不同,她竟神气十足地四处闲逛,甚至在几处极隐秘的暗室入口皆停顿了一瞬。

    虽隔着帷帽,但他几乎能确定那女子是在探查乾坤厅。待她回座取下帷帽后,更是大胆直接地与他对视,宋渐很少被人这般直白地盯着,内心涌上了一丝不适,他不欲惹人注意,便坐回了包厢内的软榻上,顺便命属下把窗户关上,把那道探究的目光也一同隔绝在外了。

    还没等林九寻着机会离座,偷偷摸上二楼探查刚才窥视她的男子时,突然一股股焰火便从场馆中央喷向空中。夹杂着隐约可闻的子时更声,旁边座位上一名男子兴奋的声音传来:“开始了!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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