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昌手掌在孟昆杨眼前晃,他回了神。

    赵承昌看着他,了然笑,“我说怎么想起到我这了,原来是因着这个。”

    孟昆杨不理他,闷闷地又喝了两三杯。

    不一会,醉意就上来了。

    孟昆杨仰头靠在沙发上,问,“承昌,我和姜晏高中关系怎么样?”

    赵承昌不解,“这不得问你自己嘛?”

    “我问你。”他被酒气熏得按了按山根。

    赵承昌挺疑惑也好奇,两人高中关系匪浅,可问起又矢口否认,于是坐到他身边,问,“诶,你不喜欢她?”

    孟昆杨否定,“说什么。”

    “那你巴巴地往她打工的便利店跑?”

    “那是前一天她在学校翻我白眼。”

    “学校被她翻白眼的还少吗,你去说什么?”赵承昌问。

    孟昆杨没说话,因为他去说了对不起,为自己的莽撞。

    然后姜晏抬起头很温和的说话,她说,没什么。

    孟昆杨想,她在食堂应该是笑了,而且她也不会翻每个人白眼。

    “再说,你何止去了那一次,你天天往那跑。”赵承昌不放过他。

    “我住在那附近。”孟昆杨靠着沙发说话,声音闷闷的。

    赵承昌笑了,“哦,是吗,你是一开始就住在那吗?我怎么记得是后来搬的。”

    孟昆杨终于忍不住,翻起身锤了他一拳,“那离学校近。”

    赵承昌收了调笑,没头没脑地笑着问,“友达以上?”

    孟昆杨直接拿起酒瓶喝了口,没回答。

    姜晏第二天一早去到医院,见老头已经出院,病床前放着一张纸条。

    “归期不定,照顾好自己。”

    姜晏捏着纸条,低垂的头始终没抬起来。

    终于还是走了。

    不过她没站太久,不一会就走了。

    还好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姜晏回去路上打算着接下来怎么办。

    老头这一跑路恐怕就不会再回来,易经馆是不能再办下去了,业内认可老头的名气,但可看不上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学徒。

    单凭她一个人撑不起来易经馆,好在店面的租期也快到期了,这个月她就可以收拾出来。

    经营易经馆和普通营商不一样,他们面向有钱人,三两个单子就可以吃一个月,偶尔接待一下散客,也算不着大头。其实,大多数时间,实在这店里做学问。

    老头突然走了,除了要向那几个常客礼貌说明一下,其他善后也不算多。

    店里的东西,姜晏一个星期陆陆续续搬得差不多,最后一天又请了个保洁阿姨来清洁一下。

    店内正被两人清理得一片狼藉的时候,孟昆杨进来了。

    姜晏见到他有些意外,但明显孟昆杨更加意外。

    一个星期过去了,姜晏说好的商量好时间给他答复,却迟迟没有,正巧他今天开车路过这里,想着这边离他公司远,难得来一次,就下车过来了。

    没想到撞见这一幕,“这是怎么了?”

    姜晏手中还抱着一摞资料书,正想清出去,她看到孟昆杨,忽然想到还有他这个客户,“哦,不好意思,忘记跟你说,我师父跑了,所以恐怕没机会再约了。”

    孟昆杨皱起眉,“跑了?”

    姜晏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点了点头。

    “所以你这边不准备再干下去了?”

    “对,我自己撑不起来这边。”姜晏把书暂时放下。

    保洁不知道从哪清洁出几根木杆,沾满了灰尘,正要抱出去,路过他们,孟昆杨用胳膊把姜晏往旁边护了一下,边问,“那你接下来呢?”

    姜晏不知道他为什么关心起她的情况,她可不想告诉他,所以敷衍了一下,“做了别的打算。”

    孟昆杨被她气笑了,“别的打算是什么打算?”

    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咄咄逼人,他偏要问。

    姜晏不说话了。

    孟昆杨莫名有些焦躁,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他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你就这样放了我鸽子?我爸在这事上还挺催我的。”

    姜晏为难起来,“这个我也没有办法。”

    “那就你来吧。”

    “什么?”姜晏有些意外。

    “我说,你跟我聊聊也好,你不是学徒嘛。”

    “我是学占卜,要说跟您聊得话实在是班门弄斧了。”姜晏特意强调孟昆杨之于她的地位,她哪有能力说教他。

    “那就占卜。”

    姜晏知道他不信这个,委婉劝说,“孟少爷天之骄子,也会担心自己的前程吗?”

    孟昆杨执着了起来,“人都会对自己的未来好奇,我也不例外,你要是能卜,只管卜就是。”

    “好吧。”再拒绝就说不过去了。

    还好内室没怎么收拾,甚至还点着檀香,她带孟昆杨进了里间,关上了门。

    接着起身去取了一桶策,回到书桌前,檀香袅袅,都扑到她身上来,起卦前,姜晏问他,“孟少爷想算什么?”

    “一般都算什么?”没想到他反问起了自己,当真是一点都不了解。

    “大多分为事业和姻缘。”姜晏劝他,“一般来问的都是有困惑的,孟少爷前路顺遂,大可不必为难自己。”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这样说了,各人有各命,有些人的命途如何一眼便知,姜晏跟着师父见过不少人,其中多是富贵者,命好的很多,唯有孟昆杨五官俊朗,双目炯炯有神,神采奕奕,不用起卦便知他是个顺遂之人。

    孟昆杨翘腿坐着,西装裤腿挺直,手肘搭在扶手处,斜倚在椅子上,极其放松。

    他明明一个不信的,此刻却认准了,不容置疑地朝她一抬脸,示意她只管起卦。

    姜晏猜测他如今大概是做生意的,才会养成了这样的上位者的气质。

    她就是面向这些富贵人家做生意的,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知道不能跟他们较劲。

    姜晏落座,摊开纸笔,做好了起卦的准备,但她仍然坚持,“所谓不疑不卜,没有疑问我是不敢轻易起卦的。”

    没等孟昆杨生气,她马上委婉建议,“孟少爷要是没成家的话,可以卜一卜姻缘,结婚生育顺应自然,占卜求问也是理之常情。”

    “姻缘?”他支着手笑了起来,笑了几声,他收起表情,“我父亲一直担心我个人事业会影响家里,这个算是困惑吗?”

    “当然。”他这样说姜晏就好办多了,痛痛快快起了卦。

    孟昆杨看她动作,不由向前微微倾身,双手交握支撑在桌子上,比起刚刚散漫的坐姿,这个样子虔诚了很多。

    姜晏神情极专注,她面庞白皙纯净,平添了一份敬畏,五指纤细将五十根策握在手中,取出一支置于桌前。

    “这里面有什么说法吗?”孟昆杨问。

    “你相信第六感吗?”姜晏问。

    孟昆杨默然不语,来到这里,这也不信那也不信,未免有些不尊重。

    姜晏了然,“这也难怪,男人方向感较强,女人第六感较强,说起第六感,男人往往都是一头雾水,不以为然。可实际上,我们五官感知到的并不一定是正确的,我们看到的事物表面是有欺骗性的,但意识不会骗人。”

    姜晏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因此,起卦时只有排除杂念,进入潜意识状态,才能得到符合实际的卦象。”

    “这象征天地未开之前的太极。”姜晏手示意停放在桌前的一支策,“在周易看来,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推万事万物,我们所求的答案就在其中。

    接着,她将剩下的四十九支策依次分二、挂一、揲四,最后归奇,如此三次得第一爻。她提笔在纸张上画了笔横线,又重复之前的动作。

    起卦的过程繁复,但可静心。

    孟昆杨看得没了耐心,也不再虚心求教,反而跟她搭起话来,“你跟你师父学了多久?”

    “正经学习有七年了。”起卦时最好不说话,但也不是要人当哑巴,姜晏刚好数得一爻,顺势答了。

    姜晏此时说话音调低,孟昆杨也跟着轻生说话,“那也不短了。”

    姜晏声音轻到听不真切,简短道,“易经智慧博大精深,学多久都不算长。”

    孟昆杨虽不认同,却懂得尊重,见她再拿起那把策便闭了嘴。

    室内安静了下来,连外面的车流声都不见了,一时之间,只剩下了姜晏摆弄策的声音。

    沉默的空气再次在两人之间酝酿,但谁都不觉得不自在,两人相对坐着,皆是从容不迫。

    期间,姜晏主动问孟昆杨,“孟少爷在做生意吗?”

    “没错。”孟昆杨指了指桌面上的策,“算出来的?”

    “不至于,看你气度就知道。”今日见面,姜晏倒是温和了许多,说话间都带着轻轻的笑,再没表现出所谓偏见。

    孟昆杨看她荣辱不惊的样子,与记忆中一样,他知道在那沉静之下暗藏锋芒,如冰山一般神秘悍然,曾经只露出那冰山一角就让人意外至今。

    姜晏仅撇了一眼卦象就说:“泰,小往大来,吉亨。”

    孟昆杨问,“什么意思?”

    “好卦。”姜晏说,“天地交而万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内阳而外阴,内健而外顺,内君子而外小人,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也。”

    孟昆杨一句都没听懂,倾身逗她,“姜同学,我古文学得不好,你忘了吗?”

    姜晏不领他的同学情,“我怎么会知道?”

    孟昆杨退了回去,他轻啧了一声,“你知道的,我还找你补习过。”

    姜晏表情不变,“不记得了。”

    孟昆杨说:“那你现在给我讲讲呗,你那几句文言什么意思?”

    “泰象征通泰无滞,天地交感,因为君子之道占上风,小人之道占下风,正气压倒了邪气。”

    孟昆杨笑了,“你的意思是,我是正气,是君子之道?”

    “是。”姜晏答。

    孟昆杨表情淡了,低垂下来视线,“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这卦象十分贴合你。得泰卦者安如泰山,平安稳定,事半功倍,无论干什么事都会亨通。尧帝禅位时便占得此卦。”姜晏注视着他,目光柔和得给人温柔的错觉。

    这样的吉卦,要是旁人得了一定大喜,孟昆杨却神色淡淡,也许是他不怎么相信的缘故。

    再者,人都对自己的命途或多或少都有自我感知,尤其是聪慧、悟性高的人,或许这位孟少爷是明白自己有这吉相的。

    得泰卦者不会只他一人,但放到各人的身上又有所差别,尤其是其中的变数。姜晏低头看这一卦的变卦,思量着要不要多这一嘴。毕竟孟昆杨不信这个,说了会不会无济于事,还平添烦恼。

    孟昆杨十分敏锐,注意到她有些欲言又止,“还有什么?”

    “事物的发展往往是正反相互转化,泰极成否,否极泰来。从“泰”到“否”也就是一念之差,要想持盈保泰,应有危机意识、忧患意识,修德进业,让泰的状态尽量得到延长。”姜晏捡一些没那么危言耸听的说了,至于其他,不说也罢,姜晏低头看着变卦想。

    “这话跟我爸交代我的倒是一样,就是你说得文雅了点。”孟昆杨看她研究得认真,把头也凑了过去,只看到两排横线和短线,看不出什么。

    他突然靠近,姜晏下意识抬起脸,闻到了他肩膀处的木质香水,还没消散在周围的檀香之中。

    孟昆杨随之抬眼,问,“你在看什么?”

    两人隔了一张办公桌,坐的极远,脸却靠得很近,以至于姜晏乌黑滚动的眼珠只盛满了他一人,她没有动,轻轻开口说:“没什么。”

    她不说,孟昆杨就不疑有他,退了回去。

    姜晏这才又说:“孟少爷的事业是在一点一点的积蓄中发展起来的,虽然顺利,但难在固守和坚持,现在见了曙光,肯定是由小而大、循序渐进,居安思危的好,别毁了来之不易的基业。”

    “那家里呢?”他问。

    姜晏说:“修德进业,你自己基业不毁,自然对家里没影响。”

    孟昆杨低头听着,“嗯,还有吗?”

    姜晏看他神思平淡,像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打算再说了,“没了,我能力实在有限。”

    孟昆杨也没意见,点了点头。

    姜晏正要站起身走,却被孟昆杨拉住了手腕,接着又放开。

    他站起来拦下她说,“你应该也了解一些我家里的情况,而我又从商,所以总是要注意一些。我有意牵头一个公益项目,是关于传统文化的。”

    他淡笑着抬头看着姜晏,“我觉得姜小姐的专业非常适合这个项目,而且吸睛,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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