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划破平静夜空。

    “卫麟,你恶事做尽,终遭天谴!”

    平安望着被乱箭穿心的秦萧,心死如灰,巴不得上去把卫麟撕成碎片。

    “天色已晚,他带着刀来本王寝宫抢遗诏,你让本王如何饶他?”

    卫麟披着外衣,伸手叫停围满宫墙的弓箭手。

    平安跪在地上哭,嘶吼着叫他还自己师傅,几个下人扶也扶不起来。

    直到卫麟亲自走过去,“平安,地上凉,你回去睡觉,好不好?”

    他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这句话?就像这群弓箭手杀掉的不是伴他二十余年的忠臣,只是踩死了一只地上的蚂蚁。

    平安哭到浑身颤抖,她最后的理智也在这个月夜下被磨得一干二净。

    最后一个护她的人都没有了,她又想起没能见到的那片腥风血雨,想到曾忠于父王的忠骨老臣为护她而付出的惨痛代价,而那些人终究会化作天上的祥云,他们倘若有灵,该希望看到自己攥住父王遗诏,不负众人心血。

    平安反手用秦萧手里的刀抵在卫麟的脖子上,努力压下哽咽的声音,“去取遗诏,否则一起死。”

    卫麟无法脱身,他知道平安的身手,但他没料到平安右臂有伤,只剩了一条左臂,此时此刻依然能桎梏住自己。

    进了忠德殿,平安逼他反锁上门。

    卫麟只能照做,边锁边问,“平安,你确定要与兄长闹成这样?”

    “从真相大明那一刻起,你便已经不是我的兄长了。”

    平安没办法扒开挡眼的碎发,卫麟见了,伸手为她拨开,即使他脖子上的刀一寸寸扎进肉里,渗出丝丝血意。

    “平安,你爱吃糖,我便给你的饴糖里全放了蛊虫,你身子里的毒蛊,就是这样被你一点点,自己吃进去的。”

    卫麟语气平缓,平安手里的刀却越握越紧。

    她已经没有泪能再流出来了,只能红着眼睛,勉强弯了弯嘴角,“好,我记得了,以后再不吃饴糖。”

    “平安,这世间人与人就是这样,无非是算计和索取,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爱你,也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恨你,怎么就不能聪明些,乖乖回去做你的永安皇后呢?”

    卫麟扒拉着案上的层层奏折,试图找到先皇的遗照。

    时至今日,平安的心已经被掏空了。

    她曾经坚信的,不屑的,依赖的,挣扎的,都已经化成了一片废墟。她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去相信任何人,连饴糖都能是假的,这世间到底还有什么能是真的呢。

    她没有告诉卫麟自己已经拿到了解药,说出来也没有意义,卫麟想要她死,没有死于剧毒的蛊王,就会有下一个死劫等着她。

    平安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家了,从卫麟把她打发给王承允的那一刻,从她接过秦萧的短剑那一刻,从她安身永安深宫的那一刻,她早就是孤身一人了。

    卫麟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却阴差阳错的打开了忠德殿暗门。

    霎时间,被人肉饲养的蛊虫一股脑冲了出来。

    卫麟大惊失色,却怎么也关不上这扇暗门。

    “它们怕什么!这群畜生到底怕什么!”他大喊。

    “怕火。”

    平安松开抵在卫麟脖子上的刀,打翻烛台,点着案上的书卷,朝它们扔了过去。

    烟熏气逼得蛊虫不敢靠近,无数死伤。

    火势蔓延很快,顺着窗帘点燃了木框窗,金丝木案台连着地板,房梁,全被点着了。

    火舌滚滚,无法脱身,卫麟被熏的睁不开眼,更打不开门锁。

    外头的人见里边着起火,纷纷四散抬水,灭火。

    平安拾起一堆木头,堵在密室里。

    这些蛊虫是她的成就,如今也要在她的手里化为灰烬,因果轮回,她也该亲手了结孽债。

    “不能再让你们继续害人了。”

    平安往里扔了一块带火的围帘。

    火势滔天,蛊虫四处逃窜,却逃无可逃,密室尽毁,倒塌声不绝于耳。

    平安被熏得头晕脑胀,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不知道要是就这么死了,史书上会不会有她的一笔。像她这么厉害的郡主,就算不记下她的容貌,也该记下她这身功夫吧?

    平安想着,意识越发昏沉。

    “卫平安!!卫平安你在哪?我们来找你了!!”

    “卫平安!卫姐姐!!你在哪啊!”

    平安听到元姣姣的咋呼声,以为是死前走马观花,直到亲眼看见元姣姣众人冲了进来。

    曹颖还是那身水蓝色衣裙,遮春还是那身利落的红黑装扮,冯秋尔还是那副小半仙的模样,江洛还是提着剑,一步迈得像别人两步远......

    大家急着四处找她,裙摆像波涛四处飘荡,她拼尽全力扬起左手,“我......我在......”

    话未说完,平安的手臂砸到地上,扬起的头也垂了下去。

    “永安皇后回赤水探亲,误打翻烛台,不幸落入火海!”

    卫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外,止住众人救火的动作。

    他笑了笑,笑的让人心生寒意,“今日她出不来了。”

    不料下一秒,几个女子中间围着一个趴在背上的伤者,前拥后簇的从滚烫火海里冲了出来。

    魏遮春背着平安,其他人前后左右的围着,生怕平安掉下来,曹颖给她喂了一颗醒神丸。

    “这些女子,何时闯进来的?都什么来头?”

    卫麟大跌眼镜,脸上表情顿时阴沉下来。

    “臣未得知,只是几人骑马从城外直奔王宫,为首的是如今西北王江洛,一身功夫无人能敌,硬是带着她们闯进来了!臣等根本拦不住她们,罪该万死!”

    “你死有什么用?”

    卫麟瞧着她们,心沉谷底,“偏偏该死的不死。”

    “对不起,师娘。”

    平安闭着眼睛低语,曹颖停住步子。

    “师傅,中箭.......”

    她口鼻中尚有浊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曹颖明白她的意思,在地上找到秦萧,她顿时身子吓软了,站都站不起来。

    冯秋尔勉强将她扶起来,她拔出江洛腰间佩剑,踉跄拖到卫麟面前。

    “你交代的事,我们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卫麟说过的,只要完成他的要求,就不杀秦萧,留一条命,如今京城太傅太保府中尚有白绫,他却言而无信,卑鄙至此。

    卫麟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胳膊落地,咚的一声。

    他是片刻后才察觉到痛的,痛的撕心裂肺,言不能说,周围人被曹颖手起刀落这一下都吓傻了,呆在原地无法动弹。

    直到卫麟大吼一声,“太医!保本王的胳膊啊!”

    众人才反应过来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曹颖竟扬起利剑,将赤水王的右胳膊给砍了!

    曹颖抹掉溅在脸上的鲜血,把剑丢在地上,又跌跌撞撞地回到秦萧身边,“秦萧,我带你走。”

    “怎么扔我的剑。”

    江洛也被吓了一跳,小声嘟囔一句,过去拾剑。

    “先回永安,把人都抬到马车上。”

    冯秋尔头脑清晰,组织众人撤离。

    “走不了,遮春背着平安,这个独臂将军怎么弄?”

    元姣姣皱起眉头。

    “我自己来。”曹颖把人背起,男人太重了,她几步跌一下,几步跌一下,元姣姣就在身后帮她扶着。

    顷刻间,层层兵马围住她们的去路。

    “赤水王有令,一个都不许走!”

    “赤水与西北世代交好,本王的面子也不给?”

    江洛护在她们跟前,抬了抬眉。

    “西北王勿怪,今日,赤水王宫无人能出。”

    江洛叹了口气,“明明能少挨顿揍,非要上赶着来吃拳头。”

    遮春把平安放在一边,叫元姣姣照看,她和冯秋尔一股脑钻进去投身战斗。

    元姣姣喂平安喝了口水,平安问她,“卫麟呢?”

    “刚被曹颖砍掉一条胳膊,估计止血包扎呢,血流了那么多,搞不好要丢性命的。”

    元姣姣想到刚才那一幕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平安爬了起来,抄起地上不知道从哪掉过来的刀,“我去找他。”

    “别去,你身体都这样了,我们带你回永安!”

    “我要去找他。”平安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

    “哎等会儿。”

    元姣姣为难的看了她一眼,见她不断的重复要去找卫麟,心疼的不行,“我陪你去。”

    兜兜转转到了卫麟疗伤的地方,平安双眼一定,提着刀直直的朝他刺了过去。

    “保护赤水王!”

    “有刺客啊!快来人!”

    “这不是小郡主吗!不能伤了她啊!不能伤了她!”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吵嚷声顺着头发钻进人的脑袋里,闹得头皮发麻。

    “平安!平安你疯了!”元姣姣也拉不住她。

    “他杀了我师傅,他还杀了我父王,我本来以为今天要死在忠德殿里了,可如今我没死,我要他偿命,我就要他偿命!”

    平安已经杀红了眼,任谁也拦不住。

    元姣姣听她这话吓了一跳,瞬间明白了其中原委,也知道为什么平安这样失常,这样歇斯底里,她抱住平安的手更用力了一些,“平安,你清醒一点,天大的事情我们回去说,这是在赤水,没人能保你的!”

    “拦不住就杀了!她刺杀本王,罪不可恕!”

    卫麟心情烦躁,朝着下边人吼。

    “别!你不许动她!你们不许动她!小心永安宣仁帝荡平赤水河山!”

    元姣姣拉不住平安,又怕下边人蠢蠢欲动,只能壮着胆子吓唬他们。

    “让他来!也省的本王费尽心思收他国土!”

    卫麟也疯了,红着眼睛叫嚣。

    “竟劳烦赤水王这般费心,朕还真是心中有愧。”

    王承允不知道是何时来的,他持正不阿的往这一站,场面顿时安静下来,紧接着众人纷纷行礼,“参见陛下。”

    王承允没理,径直来到平安面前,把她护在怀里,“先回家,好不好?”

    平安摇头,手里的刀连王承允都抢不过来。

    “王承允,我对你说过很多次,不必管我了,永安的烦心事管都管不完,你真的不必管我了。”

    “你看我如今这幅样子,和疯子没有分别,怎么继续做永安皇后?”

    他见平安这样,眼角也跟着红了,他知道卫平安是多么居高自傲的人,世人在他面前都要低头,只有平安不需要,由此,他第一次在平安面前流泪。

    “那阿允呢,你不要阿允了吗?”

    平安怔了片刻,早先被恨意噬心的怒火像是降了分毫。

    王承允红着眼眶,继续道。

    “阿允已无亲人,只剩你了。”

    强撑着平安的滔天恨意终于开始瓦解,她这几天已经累的身体僵硬,心突然卸了力,人也软了下来,直直的倒在王承允的怀里。

    “我累了,你带我走吧。”

    外面的行宫火势还未稍减,火舌如浪涛席卷,顷刻间,行宫坍塌,求救声不绝于耳。

    王承允抱起平安往外走。

    “不怕,我们回家了。”

    元姣姣跟在身后,她当然明白现在就是最好的收局方式,赤水内乱,但总要有人掌权,这个人不是平安就是卫麟,否则赤水必定会遭受一场空前暴乱,等着夺政的人会蜂拥而至去抢王权,到时候生灵涂炭,百姓遭殃。而如今,卫麟被砍断右臂,也已经是自食恶果,朝堂无人,变成一盘散沙,收拾残局需鞠躬尽瘁,日夜精干,这便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了。

    走到宫门,守卫上来阻拦,见王承允眼里有戾气,守卫吓得说不出话。

    王承允等了他良久,这人直冒冷汗不说话,那正好,他开口道,“回去告诉赤水王,永安皇后狼狈至此,他今日断臂,明日就该担心脑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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