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好……好一个平京城内,天子脚下,随随便便拿刀对着人!有没有王法啦!我呸!我呸!”映竹撑着大腿,一边喘气,一边骂娘,“有刀子了不起啊!仗势欺人的混蛋!”

    宋一诺哭笑不得,站在一边,拍拍她的背,比划:“看那人穿着,必定是公家的人,到底是京城不比交州,各处牵连,开罪了不好,还是小心些为妙。”

    “我们先去找今日出城的马车吧。如今京城内的确不安定,龙骧别院远在京郊,我们送了信,便在白先生那里避一避风头。”

    映竹气闷点头:“真受不了,自打来了这儿,就没出过一件好事!”

    情势紧迫,两人在车市找到当晚出城的马车。没想到行至城门,刚要出城,却被人拦下了。

    宋一诺坐在里面,看见马车帘子的缝隙里透出火光。下一秒帘子便被掀开,火把的光线透进车里,一身黑甲的禁军兵卫手里拿着一副图纸,目光在车里宋一诺两人的面孔上来回。

    车夫焦急搓着手:“官爷,咱们都是良民……”

    官爷冷哼一声,一把合上画像:“是不是良民,你说了可不算!”他手指一挥,“带走!”

    车夫一愣,眼睁睁看着宋一诺被一把从车里被抓出来。

    映竹吓了一跳,急忙跳下车,伸手去拦:“喂!你们做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能胡乱抓人!!”

    “胡乱?你自个儿看清楚了!”为首的大胡子官兵冷笑一声,把刚才那张图纸举到她面前,“这个女的,犯了大事!我们抓人,这叫例行公事!若再敢阻拦碍事,当心连同你一道看押!”

    映竹脸色发白,面前的图纸上,一张寡淡素净的面庞,不是宋一诺的又是谁?不仅如此,那上头还赫然顶着四个鲜红的大字——重大嫌犯!

    这这怎么可能……?她们不偷不抢,怎会忽然就成了嫌犯了!

    要说这个,宋一诺本人倒是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她已被捆了手押上囚车,说不出话,也比不出手势。只能回头不断给映竹递眼色,示意她不要跟上来。

    可映竹哪里看得明白。只见她看着宋一诺要被带走,脸色骤然一变,突然大叫着冲上去,一把吊住大胡子官兵的手臂,说什么也不让人走,宋一诺在囚车上涨红了脸,拼命摇头,还是看到映竹被一脚狠狠踹到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张府前堂,秦氏夫人正带着张家家眷以及翰林棋院几个内院弟子,跪在张畴的灵位前抹泪烧纸。

    苏子呈跪在侧边的蒲团上,灵台上师父的牌位被香烛的光亮晕得模糊,他红肿着双眼瞧不真切。

    这时,他的贴身近卫忽然小跑上前,凑近低声与他几句耳语。

    苏子呈眼神一凛,开口却还带着哭腔:“确认无误?”

    近卫点头。

    好!苏子呈咬牙,正对张畴棺椁义愤填膺磕下一个响头:师父,您就在天上看着,弟子一定为您惩处奸人,讨回公道!!

    “滴滴…滴……”

    昏暗的牢房,狭窄闭塞,牢门紧锁。没有开窗,也未曾点灯,四周静极,只听见远处一点水滴的声音。

    宋一诺静静坐在角落,手脚都被上了镣子,视线仅被局限在面前的三分地,鼻尖漂浮着潮湿的酸臭和糜烂的血腥气。

    不知等了多久,她那素未谋面的仇家终于找上门来。

    苏子呈走进甬道,一脚踹翻坐在牢门外打瞌睡的看守:“狗货!你当的好差!叫你来看人,你倒好,睡得四脚朝天,不亦乐乎!我养你来作甚?”

    看守一觉惊醒,急忙跪下磕头求饶。

    苏子呈冷嗤一声,抬了抬下巴,示意手下开门。

    锁链声响,宋一诺遂抬眸朝门边看去。

    先入眼的是苏子呈身后随从手里火把的光亮。宋一诺在牢里待得久了,眼睛习惯了黑暗,一下被这亮逼得闭了眼。

    这下倒让苏子呈率先打量起她来。

    只见糟兮兮一个女子,窝在角落里,头发凌乱,衣裳又破又脏,脸上黑做一团,丢出去说是乞丐也有人信。

    “你就是与我师父对弈的那个宋一诺?”苏子呈抄着手走进来,泰然自若地翘腿坐上手下搬到屁股边的椅子,眼神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想必你也应该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抓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你没什么想辩解的?”

    宋一诺一愣,挣了挣手上的镣子。说来也无奈,实在不是她不想说,而是说不出。

    可惜苏子呈不知道她这些“难言之隐”,没等到回声,自然也没有多话,直接一个抬手:“很好,拖出去,打。”

    主子一声令下,不待宋一诺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从两边架起,拖了出去。

    这下可真是不妙了,她也不知道这人究竟看没看出她是个哑巴,挨了打也没法声辩的,要真就这般被打死,那可就冤大了。

    好在那苏子呈也不是真傻,坐在里面,听着外头落鞭的声响一下高过一下,却愣是没有传来一声叫唤,也不禁疑惑。

    “这是什么意思?”苏子呈皱眉。

    方才那门口被踹那看守来回:“回公子,我瞧着,这人大约是个哑的,不会说话。”

    苏子呈侧目:“什么?”

    宋一诺再被丢进来的时候,已经快瞧不出人样了,本就破败的衣衫浸了血更是不成样子。

    苏子呈被浓重的血腥气冲得嫌恶地捂了口鼻。

    不禁更加悲从中来:“想我师父英明一世,竟被这么个七窍都不通达的东西害了晚节!”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拿出一张字据,“这是认罪书,上面陈述了你为一己私欲,不惜下假棋,害得我师父一代宗师翰林棋院院首枉死的详细经过!你现在签字画押,我会移交天昭府,向众人证明仔细,还我师父清白!”

    这人在说什么?

    假棋!?

    宋一诺趴在地上,因为疼痛而僵化的思绪被这两个字狠狠敲醒。

    何为下假棋?

    当日对弈,诸多翰林棋院长老在场,皆是见证,怎么如今张畴死了,便成了她下假棋的缘故了!还要她签认罪书还张畴清白?

    当初若非是张畴在大考作假,她也不会下战帖为自己鸣不平。这是他自己的因果报!

    哪怕她宋一诺确实为其中间接促成今日之人,可以理解作为他弟子的心痛,也可以为这一代宗师的故去惋寄哀思;但却绝不可能为了成全他所谓的死后哀名,去认下这般莫须有的罪名!

    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于是很快牢中铁链碰撞声响,宋一诺颤颤伸出手,就着指上热血,在地上简明扼要写出两个大字——休想!

    苏子呈看清了,整个人脸色因为愤怒猛地僵硬起来。

    “很好。骨头硬是吧?”他点头,“来人,把她丢到坛子里,用酒来好好洗洗这一身的血气!”

    “是!”

    手下答应一声,马上就把宋一诺从地上架起来,再一次往外面拖。

    宋一诺没有力气反抗,她眼前被粘稠的血糊成一片,心里只想着映竹那丫头,不知道她被踹那一脚,伤得狠不狠,有没有好心人扶一把,带她去瞧瞧郎中。

    希望有,一定要有。

    越是想,她的头脑就越是昏沉,火光掠过眼眸的缝隙,缓缓变暗,直到靠近耳边突然猛地传来“啪!”一声巨响。

    宋一诺抬起头,感受到牢门轰然倒塌在自己跟前带起的风尘。

    不多时,一个人影跨了进来。

    “苏子呈,你真是好大的狗胆。”

    金丝压边的蟒纹长靴踏起烟尘。

    宋一诺被糊了眼,瞧不清来人样貌,只听声音,是冷厉无比,分明不响,也听不出什么愠怒,但那几分顽笑的意味,却已足够叫人脊背生寒。

    苏子呈几乎是整个人从座位上弹起来。

    “世……世子殿下!?您……怎么?”

    萧见痕轻笑,转了转手指的银圈:“我今日再不来抓你,只怕明日你便要上了天。”说着,一脚踢开挡路的看守,坐上了苏子呈方才的位置。

    行舟跟进来,在萧见痕身后站定,端的是同样的气势汹汹。

    苏子呈不明所以,眼神在两人身上打了一个转,战战兢兢忖度着萧见痕的来意,拱手作揖赔笑:“早知世子回京,本该由家父做局宴请,只是今日……”

    “行了。”萧见痕抬手,“场面话不必多说,我回京两日,这类官腔已经听腻了。开门见山,把你父亲的禁军令牌交出来,明日,自行去天昭府领罚。”

    “什么?”苏子呈脸色一变,不解,“世子怕是说笑了,京都禁军由陛下亲指家父统领,担负守卫京都之要责,岂能是旁人一句话,说交便交?”

    萧见痕闻言冷笑:“你也知道是由你父亲统领?那你怎么还敢偷取令牌,私自调动禁军?”

    “你是当京城你苏府□□?还是说,你以为你有几个脑袋可以够砍?”

    这倒真是奇闻了。宋一诺被架在一旁听着,不禁心底发笑。原来这苏子呈为了抓自己,竟然不惜偷了自己亲爹的禁军令。如今东窗事发,砸了自己脚。

    好一个现世报。

    苏子呈当然也是万分错愕,他做了苏家公子这许多年,自然没少借父亲职权行便利之事。只是当日用过,次日归还从无差错。哪曾想过会有这被当场捉包的一日!还是被萧见痕这样的人…..苏子呈一张白脸顿时失了血色,更是白得像鬼。

    萧见痕也懒得再跟他废话:“现在把令牌交出来,否则明日便让你爹亲自给我送到府上。”

    行舟也冷冷瞥苏子呈一眼,毫不掩饰其中的鄙夷:“圣上口谕,宸王世子回京,掌管京都禁军统辖调度。苏公子,您是聪明人,不要让我们家世子难做。”

    话已至此,饶是苏子呈这个“二世祖”,见了京内外真正恶名昭彰的“二世祖师爷”,也没什么好说的,乖乖从怀里掏出令牌交给了行舟。

    萧见痕随即起身,脸上换上了另一副和煦面孔,拍拍苏子呈的肩:“代我向苏将军问好,等罚过了,再有空一道射猎。”

    苏子呈垂手握拳,脸色一阵青白。

    “哦对了还有,”萧见痕走到门口,忽然顿住脚步,回头轻笑,朝着宋一诺的方向,“这个人,我带走了。”

    苏子呈诧异:“什么?”

    不只是他,同样诧异的还有刚被点名的宋一诺。

    她怔愣着勉力抬头,方才隔得远瞧不真切,直到此时她才真正借着身后的火光看清了这个人面目——一身暗纹银袍,长发半束,身姿颀长挺拔,一双冷眸半掩在阴影之下,虽含笑却依旧尽见凌厉煞野之气。

    那日雨中,马背之上的身影再度于脑海重现。

    轻而易举与面前之人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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