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把眼神从纷乱的枝叶中移出,当下最令她头疼的,不是那枝干还能不能抽芽长叶,而是要确定,都家兄弟要打赏的“柔柔姐姐”,是不是她。

    那本早已破损发黄的族谱上并没有关于“服神女”更多的描述。小满的心有点慌,如果真的是打赏给她,那这“泼天的富贵”,会不会把她的小叶紫檀烧得渣都不剩。

    思绪还没理清,小满的手机闹铃又响了。7点20分,她从录好的音频文件夹里选好剧集传上了平台,听了一遍没问题之后,7点半准时发布。

    小满在电脑前发呆发了十分钟,她觉得自己应该尽可能早地联系都归帆,但不知是心里没底,还是贪婪作祟,有那么一时三刻,她竟然有点好奇,如果都归帆打赏,会打多少钱,如果她收了,到底会不会怎么样。

    小满越琢磨越紧张,甚至有点亢奋。

    “叮!”手机短信的提示音一响,小满被吓了一激灵。

    抓起手机一看,是手机欠费的提醒。

    这是什么魔幻现实主义,小满自嘲着,立刻给都归帆拨过去了视频电话。铃声响了一会才接通,小满听着《难念的经》的这首古董歌曲,只觉自己也是“参一生参不透这道难题”。

    接通电话的都归帆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旁边还挤着他的弟弟都海宁。

    都归帆还没问好,都海宁就凑到手机前用鼻孔对着小满说话:“小满姐姐,你怎么这个时间打来呀!我在听柔柔姐姐讲故事呢!”

    小满等都归帆看见她时,她才笑着比起手语:【是你听还是你哥哥在听?】

    都归帆本就因为小满对这个主播的在意而沾沾自喜,一看她还破天荒地打视频过来,更是喜不自胜,“宁宁在用我的手机听,我就是陪着他。”他边说边嘴角上翘。

    小满决定单刀直入:

    【你们是要给这个主播打赏吗?为什么?】

    她打手语时故意装作百思不得其解而又有些受伤的样子。

    都归帆怕说多了惹得小满更加误会,又把弟弟拽过来让他亲自解释。

    “因为呀,这个柔柔姐姐,对我特别重要!我每天都听她讲晚安故事,她的故事特别有意思,里面的小动物都会武功!最重要的是,我把豆包生病的事留言告诉她了以后,她为了帮豆包收集祝福,还把我和豆包的事写成故事,讲给小朋友们听呢……”

    都海宁的小嘴儿“叭叭叭”说个不停,小满的头“嗡嗡嗡”炸得要裂。

    都归帆看小满在视频里笑容发僵,眼神飘忽不定,收住了笑容关切地问她:“小满,你到底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小满心里苦涩,能说吗?不能。说了他会信吗?不会。和都家兄弟相识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大家又是在她母亲和那个富商的婚宴上偶然间认识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小满始终对都归帆怀有戒备之心。

    原本她只是想借着救狗试一试,自己到底能不能利用别人的评论左右事情的发展,没想到这么巧,试到了身边这对都家兄弟的头上。

    眼下小满的选择并不多,要么收钱,看自己有没有现世报。要么阻止,但必须立刻想到糊弄这两兄弟的借口。

    小满深吸一口气,抿着嘴勉强让嘴角上扬,

    【我没事,阿帆,你能不能……】

    她正打着手语,肚子却因为饥饿传出了一阵高亢曲折的肠鸣,她赶紧手一捂,本想按静音,却在慌乱中点到了结束通话。

    哈哈哈哈真是够了,小满笑自己的落魄和尴尬,她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张只铺了一层薄床垫的单人床上,映入眼里的,是天花板上一朵朵爆开的墙皮,那是房顶漏雨后留下的痕迹,盯久了不禁有点眼晕。

    小满把眼一闭,心想,罢了。她早已习惯了在现实世界和奇幻世界之间反复横跳,至于哪个世界更奇葩,她还真说不好。

    父亲母亲在她8岁那年知道她是“服神”女之后,就想办法把她变成了哑巴,还把她送回了老家由外公照看。

    8岁以前,她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说书人、元兴茶馆老板元禄丰的掌上明珠,能说会道的小公主元小满,18岁以后,她是父母外出打工,身残志坚考上大学的励志聋哑女青年。

    没错,她在乡下装聋作哑、受尽欺凌的十年,也是家里的元兴茶馆由高朋满座到无以为继的十年。

    谁能想到,元老板辛辛苦苦打工几年挣的钱还没来得及花,就都投入到了自己的抗癌事业上。

    “小满啊,要想活命,这辈子就得当个哑巴啊!”这是她大学毕业那年,父亲临走前摸着她的头对她说的话。

    “阿芸,找个好人家再嫁了吧,记得无论如何,要让小满有口饭吃啊!”这是父亲临走前对着泪水涟涟的母亲说的话。

    听话的一直是母亲。

    父亲走后不到一年,母亲再嫁了一个富商。那富商替家里还清了父亲治病时欠下的五十万外债,打发了时不时骚扰他们的债主,甚至还托关系给小满谋到了在市图书馆当管理员的这个“神仙”工作,虽是拿着最低标准的工资,但无论如何,也能保证小满以后都能有口饭吃了。

    谁不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可母亲像是着了魔,说自己吃苦吃够了,年过半百终于苦尽甘来,小满怎么劝都不听,愣是答应了富商的求婚。

    果然,小满入职后不久,富商就让母亲替他坐了牢。

    从母亲入狱开始,富商就隔三差五地来单位“看望”小满,话里话外还要求小满以身“报答”,小满无奈,这才答应了都归帆频繁来图书馆找她的软磨硬泡,她自己也躲进了什么车也开不进去的巷子里的老破小。

    【妈,你等着我,我救你出来。】

    小满去看母亲的时候,反复这样比划。

    “小满,妈什么都不想,你爸临走前说了,让你这辈子老老实实当个哑巴,聋哑人有就职福利政策,你有时间赶紧考个正式编制。”母亲却自始至终神色平静,反复都是这句话。

    小满每次听到母亲这么说的确是哑口无言,自己都被人陷害进了监狱,还想让不正常的女儿考个编。

    小满也知道,母亲其实是不想让自己再“服神”。的确,只要母亲说她想,哪怕只是说一个好,小满就会开口答应,就有选择和改变的办法,到那时,就算母亲发现她恢复了声音,可人被关在牢里,也奈何不了她。

    可现实就是没有办法,“服神”者可遂他人愿,可偏偏就遂不了自己的愿,无愿可听,她便无路可选。

    母亲还一直劝小满,让她赶紧再找个工作远离那个富商,小满嘴上答应着,心里想的却是不能完全断了和那人的接触,要不然母亲出来的机会就更加渺茫。

    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不,这更像是元小满受够了忍气吞声、装聋作哑的最后一搏。

    “叮!”短信声一响,小满蓦地睁眼。

    【澜城银行】[您尾号****账户于08月26日19:56转入2.00元,现余额为3638.75元]

    小满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小数点出现的位置是不是有点太靠前了?

    也对,小满嘿嘿一乐,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开游艇俱乐部的都家也没有余粮啊!

    小满深知自己没资格也顾不上抱怨,她攥着手机,眼睛紧盯着窗台上的盆树,生怕这2块钱就折了她的小叶紫檀。

    小叶紫檀没动静,她的手机却开始“叮叮”地响个没完。

    余额短信从屏幕底部鱼贯而入,68、88、168、188、288、2888、4888、这些数字不断跳进小满眼里,小满把手机靠到盆树前,两只眼睛不够看。

    有生之年啊,元小满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月入两万,她劝自己做梦要大胆一点,默默祈祷这不是她有生之年的最后一个月。

    短信终于消停了,紫檀一叶未落,都归帆也又打来了电话。接通后,小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小满,你刚才话没说完怎么就挂了?”都归帆微笑着发问。

    【那时我肚子咕咕叫得那么大声你没听到吗?】小满忽然有种放开了的洒脱,比划手语问着他。

    都归帆挠挠头,脸一红,“没有啊,光听见你叫我‘阿帆’了。”

    【宁宁呢?】小满又问。

    都归帆指了指门外,“听完故事睡觉去了。”

    小满脸上露出羡慕表情,抬手比了一个【真好。】

    都归帆面带长兄如父般的慈爱,笑着点了点头没说话。

    【给你们的柔柔姐姐打赏了吗?我能问问打了多少吗?】小满不放心,还是想确认一下。

    “咳咳,我再说一次,是宁宁的柔柔姐姐!他说把今年的压岁钱都打给她,我手机绑了他的银行卡,让他自己摆弄的,也就万八的吧,有个两万也到头了。”

    小满看都归帆说的云淡风轻,听起来跟一开始打的两块钱区别不大,她深吸一口气,心里五味杂陈,不想再比划什么。

    “你是感冒了吗?看你还是有点吸溜鼻涕啊!”都归帆开始关心起小满的健康。

    【是感冒了,但是问题不大,我会好好吃药,谢谢你的关心。】小满不紧不慢地又抬手,脸上的笑容也恢复了。

    都归帆借着这两天观察小满的举动,又一次鼓起了勇气,“小满,我都追了你一年了,你什么时候才肯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都,我妈在坐牢,我是个哑巴。】小满摇头,她换回了原来称呼都归帆的手势,又一次提醒并拒绝了他。

    “小满,我知道你不是天生的哑巴,我也知道阿姨的事是因为你后爸……”都归帆没再往下说,他看见小满眼里的光像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都,我困了,说晚安。】此时的小满很平静地想要结束通话。

    “唉,行,晚安小满,明天见。”都归帆也看出了小满无意再说,便带着又一次的失落和她告了别。

    挂断电话之后的小满觉得又乏又累,她早早躺下了,回忆着都归帆时不时向她表白的那些话,心里没有甜,只有疑惑和苦涩。

    都家大公子啊,你知道的可真多。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像那个富商一样当个“慈善家”?还是和我一样,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和目的呢?

    无论怎么想,小满都不相信都归帆说的喜欢她。

    多想无益,不如早早休息,小满很快睡着了,一夜无梦,也没挡住她感冒的加重。

    第二天,小满难受得差点没起来床,她先服下哑药,又翻箱倒柜的找了感冒药,看了一眼没过期之后,她吃了药把东西匆匆装上就出了门。

    好巧不巧,在去往图书馆的公交车上,站在小满旁边的,也是一个没戴口罩的重感冒,早高峰的公交车像塞满了各色食料的三明治,这铁皮车厢要换成包装纸,早就炸了。小满无处可逃,无处可躲,一路和旁边的乘客交换着病毒,下了车。

    还没到图书馆门口,小满就看见了两辆熟悉的高级轿车。一辆是都归帆的,一辆是她那个富商后爸赵明德的。

    两位车主站在图书馆门口聊天,聊天气氛看起来并不活跃,小满知道,从心地泛上来的恶心,并不是因为感冒或是晕车。

    赵明德先看见了她,远远地冲她笑着招手,脸上的白肉堆出一道道横褶,阳光一照,像极了小满早上刚吃的包子,包子流出油腻的声音叫她乖女儿,小满心里的恶心变成了生理的不适,她扭头小跑了两步,扶着树把早饭连带着吃的药都吐了。

    “小满!”都归帆脚步比喊声快,他跑过来给小满拍着后背,言语里很多心疼,一直问她怎么了。

    小满吐到把胃里的酸水都吐出来了,酸水热辣辣地灼烧着嗓子,但她始终没有接赵明德递过来的矿泉水,而是接过了都归帆手里的面巾纸,等吐到没得可吐的时候,直起身擦了擦嘴。

    “怎么了这是,身体不舒服得及时跟爸爸说啊小满!”赵明德说着,就要近小满的身去摸她。

    都归帆看小满想躲,就不动声色地移步到两个人中间,开口对赵明德说:“赵叔,小满她昨天就有点不舒服,估计是有点肠胃感冒,我带她去医院看看,您今儿就先回吧。”

    小满抬起蜡黄的脸,目光却紧紧钉在地上,她默默点头,两只手垂着,互相抠着指甲。

    赵明德遗憾地直摇头,“哎呀,爸爸一个月就回来看你一次,还赶上了你身体不舒服,行啊,身体要紧,赶紧去看看吧。我这就进图书馆替你跟张主任请个假,顺便交代交代他,再多照顾着你点。”

    “好,那就麻烦赵叔了,我们先走了。”都归帆说着,拉起小满的手,带她进了自己的车。

    都归帆刚把车启动,赵明德就敲起了车窗户,车窗恰到好处地落下了半扇,正好把赵明德的大脸卡在外面,“对了老大,我给你们从国外带了点东西,你把后备箱打开,我给你放里面。”

    “赵叔,我后备箱满了,一点东西都放不下了,小满还等着去医院,我就先走了。”都归帆面无表情地拒绝了赵明德,但依然在升上车窗之前冲他礼貌地点了点头。

    车窗一关,都归帆原地哄了一脚油门,赵明德立刻闪身一躲,都归帆这才缓缓开动了车子,拉着小满走了。

    “小满,我带你去趟医院吧,这两天你都不对劲。”都归帆虽是商量的语气,但他没有扭头看小满的手语和反应,这是替小满拿了主意,一定要去。

    小满没拒绝,一来,她正想躲赵明德,二来,她想看看这场感冒是不是她收了钱的现世报。

    到了医院检查了一圈,能确定的是她确实是肠胃感冒,大夫了开药,说一个星期就能好。

    【都,谢谢你,我把今天的医药费转账到你手机上了,我回去休息了。】

    小满站在巷子口,拎着药对车里的都归帆打手语。

    都归帆刚想说什么,就听见身后和两侧的自行车、电动车、三轮车喇叭滴滴成一片,中间还夹杂着行人路过时对这辆豪车占道的咒骂和抱怨。

    【快走吧,这里太乱了。】小满催着都归帆离开。

    都归帆皱着眉,也对四周刺耳的环境有些不耐烦,“行,你好好休息,有事给我打视频。”

    看小满最后冲她笑着点头,都归帆心情好了点,他轻按一声车喇叭,开车径直回了家。

    都归帆一到家,就看见赵明德正坐在客厅里和母亲说话,茶几上还摆着几个颜色不一、大小不同的礼盒,轮椅上的父亲正在一旁陪着,一脸痴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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