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之余，我有时会去找姐姐们叙话。我和若伦自幼关系最好，住的又近，自然找她的时候最多。只是近来，若伦常常不在，连她的贴身丫头春烟也常不在。她阁中有两个干杂活儿的小丫头只说她有事，也说不出具体的去处。
入宫久了，我已习惯了这样。姐姐们都各司其职，有自己的分内之事，有些是不便于打听的。找不到若伦，我也不觉得奇怪。有时与秋兰叙叙家常，也不觉得寂寞。
有一天傍晚，我正闲来无事。春烟忽然来找我，说若伦要见我。我到了落霞阁，却见座中有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紧挨着若伦坐着。我有些惊讶。
若伦说：“快过来，若宪，这位是邓王殿下。”
我方知这是皇上的长子，邓王李宁。
我刚要施礼，邓王却说：“姨母不必多礼。小甥该拜见姨母才是。”说着要向我施礼。
听了邓王对我的称呼，我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若伦。
若伦忙说：“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了，”又向我解释道，“昨日邓王拜我为义母，你便是他的姨母了。今日介绍你们认识，以后你们常来常往，方是亲戚的样子。”
我知道此时再表达惊讶的感觉是不合适的，便坐下与邓王攀谈起来。言谈之间，我觉得邓王性情憨直，倒好相处。谈了一会儿，邓王似乎有些累了，便告辞了。
等邓王走了，我问若伦：“你怎么认了皇长子做义子？还让他叫我姨母。我们才多大年岁，听着好生别扭。”
“有什么别扭的？这皇宫里头，还有儿子比母亲大的时候呢！”
我看若伦十分起劲儿，也不想扫她的兴。只是，我心里明白，若伦此举，直接针对郭德妃，非同小可。
这邓王李宁，是皇上长子，母亲姓纪，地位很低，只是一位美人。皇上的次子是澧王李恽，生母孟婕妤，也不过是世妇。这皇宫里真正有实力争夺储君之位的，是皇三子李恒。
李恒之母正是郭德妃。郭德妃的母亲是代宗之女升平公主。祖父是名将郭子仪。郭子仪在安史乱中讨伐叛军，收复两京，对大唐有“再造之功”。从辈分上讲，郭德妃比宪宗还年长一辈。宪宗还在做广陵王时，便亲至升平公主府邸，迎娶郭梦宁为正妻。现今她虽被封为德妃，但朝中封后的请求早就此起彼伏。因此，郭德妃封后恐怕是早晚的事。李恒已在朝中被认为是太子的最佳人选。可是，若伦将皇长子李宁收为义子，这是何意呢？
从若伦那儿回到住处，我一直在想此事。恰巧二姐找我叙话，我便将心中疑虑对她说了。
二姐听了道：“若伦作祸，这分明是与郭德妃为敌了。她那样一个没有心机的女子，为何要行这样冒险的事？”
“二姐，我们要不要去劝劝三姐？”我问。
二姐想了想，说道：“此事未必是若伦一人的主意。若伦现在深得圣宠，我们去劝说，只怕是徒劳无益。”
我想，难道二姐是想说，收邓王为义子，是皇上的主意？那皇上为何要这么做呢？
若伦那里很快热闹起来，连邓王的亲生母亲纪美人都来和若伦交好。有时候，我去那里闲坐一会儿，不停地有世妇或女官、女史来拜访若伦。看着若伦应接不暇，我便起身告辞。
若伦说：“哎，书呆子。你就留在这里，帮我招待招待这些人，也好在宫里有些结交。莫像大姐，终日习学女德，其他一概不问。”
我有时便留下来跟若伦学些接待之事，倒也认识了不少世妇、女官。不过，我看若伦对这些人仿佛没什么分辨，只是陶醉在各种逢迎之中。我想，这些宫里的女人，嗅觉是何其敏锐。她们应该早就知道了若伦与皇上的关系，也密切关注着若伦收邓王为义子的事。只是，若风向稍稍变动，只怕她们的笑脸立刻就会变为刀剑了。
我私下里也把我的想法对若伦说了，若伦却不大在意。我看她沉浸在与皇上的爱河里，十分幸福。我在想，皇上既爱若伦，为何不给她名分？又为何让她卷入立储之事呢？
无论我怎样担忧，终究是徒劳的。邓王李宁和他的生母纪美人，仍是与若伦这位义母十分热络。新年将至，若伦那里来往送礼的人络绎不绝，简直踏破了落霞阁的门槛儿。若伦便拉着我去招待那些人。这样的事每日竟应接不暇。
有一天，我又很晚才回到清蕤阁。
秋兰服侍我洗漱完毕，轻轻地说：“我见你每日在落霞阁那边儿忙活，也不累吗？”
“怎么不累？可是若伦忙不过来，她又不愿去求大姐、二姐。从小我俩最好，只能我去帮她了。”
秋兰想了想，说：“秋兰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说：“你又说见外的话，这么几年下来，我但凡什么事儿，有瞒爷娘和姐姐们的，也没有瞒你的。你想说什么说就是了。”
秋兰说：“其实我们这些仆人，私底下都议论，司簿这是在招风。表面上风平浪静，郭娘娘那边儿，不知怎么忌恨她。她却没知觉似的，不知收敛，只怕将来惹祸。”
我说：“我也知道这一层利害关系。我何尝没和若伦说过，她只是不听。”
秋兰道：“司簿不听，也就罢了，左右她有皇上护着。四娘子你天天跟着转悠，只怕郭娘娘连你也忌恨起来，到时候万一出什么事，后悔也来不及。”
我知道秋兰的话有道理。奈何若伦总央告我过去，我又没什么理由拒绝，只能天天过去应酬。
这一日，若伦这里来了一位内官，叫韦元素。此人约二十五岁往上的年纪，生得身材高大，样貌也有些阳刚之气，与一般的宦官不同。我与他交谈几句，听出此人有些贝州口音。
我久不闻乡音，不觉感到亲切，便问：“韦先生说话有贝州口音，敢问乡籍何处？”
韦元素一笑：“宋司籍已经听出来了吧？在下正是贝州人氏。”
我忙叫过若伦：“三姐，这位韦先生是咱们的同乡呢。”
若伦便问韦元素现居何职。原来这韦元素地位微末，只负责宦官宫人的丧葬之事。
我看若伦有些失望，却不忍心冷了这位同乡，便道：“既是同乡，以后可常来走动。”
那韦元素道：“以后还望宋学士提拔。”
我见他眼睛望着若伦，便知他口中的“宋学士”指的是若伦，我不过是陪衬罢了。不过我也不计较这些。
若伦淡淡一笑，说：“常来常往便好。”
自此韦元素竟常常到落霞阁闲坐，渐渐地与若伦熟悉起来。我虽也与他打过几次照面儿，却并未与他有太多攀谈。我知道，他接近我们姐妹，不过是想让若伦为他在宫中谋到更好的职位。
没想到，新年过后，若伦竟为韦元素谋到了万箭库使的职位。这是掌管内库弓矢刀箭之职，其作用非同小可。我知道后，劝了若伦一句：“三姐不该帮韦元素谋这个职位的。虽说有同乡之谊……”
若伦却不以为然：“你呀，韦元素常来这里，难道只是为了叙叙乡情？自然是有求于我们。若宪，我们在这宫中，也要有些臂膀啊。你看韦元素生得高大威猛，也有心机手段，岂能久居下沉？我不过是推了他一把，将来他会感激我的。”
我说道：“我们不过是宫中内人，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结交这些人，我怕郭娘娘知道了不妙。”
“我会怕她？”提起郭德妃，若伦一脸轻蔑，那分明是一个在情场上胜利的女人对一个失败者的凌辱和嘲笑。我无法读懂这种表情背后复杂的情绪。只是，我总觉得，郭德妃——郭梦宁，这位大将郭子仪的孙女，其手段，怕不是心性简单的若伦能想像的。若伦这样做有些任性了，我怕将来她终会吃亏。
一眨眼，我入宫已经一年了。长安的春天比贝州和上党来得都要早得多。即使是早晨，也不觉得寒凉。我常觉得这里的风是暖暖的。这里的树木、小草和那早生的花儿也都看起来温温润润的。十八岁的年纪，心里原是没有太多愁绪。
这个时候，大姐告诉我，小妹若荀要入宫了。听了这个消息，我说不上是欣喜还是感伤。喜的是姐妹们在宫中团聚，相互之间更多了依靠。可是，一想到我们姐妹就一直这样生活在深宫中，多少也有些无聊。
我还记得若荀在送别大姐时，说她要嫁给苏伯父的儿子苏佐明。虽说是年少无知之语，到底表明她心里是喜欢过那人的，那她入宫可是情愿？
无论怎样，活泼的五妹若荀在一个月后入宫了。她因年纪尚幼，只是在尚仪局做女史，和她的贴身使女冬橘一起，住在我的清蕤阁的一个小偏院儿里。我们姐妹在一起聚了几次。后来大姐二姐事务繁忙，渐渐地就变成了我和若伦、若荀的三人小聚。
若伦口没遮拦地问若荀：“到底还是入宫了，你不要你的苏哥哥了？”
若荀一噘嘴：“我再也不理他了。他已经定了卢氏女为妇了。”
我听了不觉伤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旁人眼里再平常不过了，谁会去理会若荀这个小小女子的悲伤？对于若荀，我真的感到心疼，但同时又有些莫名其妙的羡慕。她毕竟有过自己的心上人，那个曾经让他心心念念的“苏哥哥”。若伦呢，对皇上是一片深情。可是，我却和大姐、二姐一样，一入宫，仿佛做了姑子，没有人爱我们，我们也不去爱别人。“爱”字与我们无缘，想到这儿，十八岁的我，不觉感到黯然神伤。
我尽力常常陪着若荀。我知道，大姐、二姐虽也关心若荀，到底是隔母的，且若荀与她们年纪差了许多，难免有许多不能聊到一块儿的地方。若伦呢，心里是有我们的，可是她太忙了，需要她应对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与若荀相处的日子，我明显感觉，她对进入宫廷的不适应。若荀自小娇养，在我们五姐妹中，是最不爱守规矩。可是，这宫中的规矩，却是束缚得人死死的。吃、穿、走路、说话，一点儿都不能出错。对若荀这个活泼性格的人来说，真是煎熬。偶尔，若荀会提起她的苏哥哥来。一提起他，若伦就十分兴奋。
有一次，她说道：“苏哥哥真好，小时候陪我捉迷藏，还陪我钓虾钓鱼。”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里闪着光。
可是，这光很快暗淡下去。她又说：“可恨的苏哥哥，曾对我说过，要一直陪着我的。谁知怎么就定了亲了？”说完，她眼睛红红的。
我劝说道：“其实，我们姐妹早就定下必然是要入宫的，所以，他的家里给他定亲，也不为过……”我说不下去，觉得自己的话太残忍了。
若荀红着眼睛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此时，我的心里一阵叹息，再不知道对她说什么好了。
入宫久了，我已习惯了这样。姐姐们都各司其职，有自己的分内之事，有些是不便于打听的。找不到若伦，我也不觉得奇怪。有时与秋兰叙叙家常，也不觉得寂寞。
有一天傍晚，我正闲来无事。春烟忽然来找我，说若伦要见我。我到了落霞阁，却见座中有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紧挨着若伦坐着。我有些惊讶。
若伦说：“快过来，若宪，这位是邓王殿下。”
我方知这是皇上的长子，邓王李宁。
我刚要施礼，邓王却说：“姨母不必多礼。小甥该拜见姨母才是。”说着要向我施礼。
听了邓王对我的称呼，我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若伦。
若伦忙说：“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了，”又向我解释道，“昨日邓王拜我为义母，你便是他的姨母了。今日介绍你们认识，以后你们常来常往，方是亲戚的样子。”
我知道此时再表达惊讶的感觉是不合适的，便坐下与邓王攀谈起来。言谈之间，我觉得邓王性情憨直，倒好相处。谈了一会儿，邓王似乎有些累了，便告辞了。
等邓王走了，我问若伦：“你怎么认了皇长子做义子？还让他叫我姨母。我们才多大年岁，听着好生别扭。”
“有什么别扭的？这皇宫里头，还有儿子比母亲大的时候呢！”
我看若伦十分起劲儿，也不想扫她的兴。只是，我心里明白，若伦此举，直接针对郭德妃，非同小可。
这邓王李宁，是皇上长子，母亲姓纪，地位很低，只是一位美人。皇上的次子是澧王李恽，生母孟婕妤，也不过是世妇。这皇宫里真正有实力争夺储君之位的，是皇三子李恒。
李恒之母正是郭德妃。郭德妃的母亲是代宗之女升平公主。祖父是名将郭子仪。郭子仪在安史乱中讨伐叛军，收复两京，对大唐有“再造之功”。从辈分上讲，郭德妃比宪宗还年长一辈。宪宗还在做广陵王时，便亲至升平公主府邸，迎娶郭梦宁为正妻。现今她虽被封为德妃，但朝中封后的请求早就此起彼伏。因此，郭德妃封后恐怕是早晚的事。李恒已在朝中被认为是太子的最佳人选。可是，若伦将皇长子李宁收为义子，这是何意呢？
从若伦那儿回到住处，我一直在想此事。恰巧二姐找我叙话，我便将心中疑虑对她说了。
二姐听了道：“若伦作祸，这分明是与郭德妃为敌了。她那样一个没有心机的女子，为何要行这样冒险的事？”
“二姐，我们要不要去劝劝三姐？”我问。
二姐想了想，说道：“此事未必是若伦一人的主意。若伦现在深得圣宠，我们去劝说，只怕是徒劳无益。”
我想，难道二姐是想说，收邓王为义子，是皇上的主意？那皇上为何要这么做呢？
若伦那里很快热闹起来，连邓王的亲生母亲纪美人都来和若伦交好。有时候，我去那里闲坐一会儿，不停地有世妇或女官、女史来拜访若伦。看着若伦应接不暇，我便起身告辞。
若伦说：“哎，书呆子。你就留在这里，帮我招待招待这些人，也好在宫里有些结交。莫像大姐，终日习学女德，其他一概不问。”
我有时便留下来跟若伦学些接待之事，倒也认识了不少世妇、女官。不过，我看若伦对这些人仿佛没什么分辨，只是陶醉在各种逢迎之中。我想，这些宫里的女人，嗅觉是何其敏锐。她们应该早就知道了若伦与皇上的关系，也密切关注着若伦收邓王为义子的事。只是，若风向稍稍变动，只怕她们的笑脸立刻就会变为刀剑了。
我私下里也把我的想法对若伦说了，若伦却不大在意。我看她沉浸在与皇上的爱河里，十分幸福。我在想，皇上既爱若伦，为何不给她名分？又为何让她卷入立储之事呢？
无论我怎样担忧，终究是徒劳的。邓王李宁和他的生母纪美人，仍是与若伦这位义母十分热络。新年将至，若伦那里来往送礼的人络绎不绝，简直踏破了落霞阁的门槛儿。若伦便拉着我去招待那些人。这样的事每日竟应接不暇。
有一天，我又很晚才回到清蕤阁。
秋兰服侍我洗漱完毕，轻轻地说：“我见你每日在落霞阁那边儿忙活，也不累吗？”
“怎么不累？可是若伦忙不过来，她又不愿去求大姐、二姐。从小我俩最好，只能我去帮她了。”
秋兰想了想，说：“秋兰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说：“你又说见外的话，这么几年下来，我但凡什么事儿，有瞒爷娘和姐姐们的，也没有瞒你的。你想说什么说就是了。”
秋兰说：“其实我们这些仆人，私底下都议论，司簿这是在招风。表面上风平浪静，郭娘娘那边儿，不知怎么忌恨她。她却没知觉似的，不知收敛，只怕将来惹祸。”
我说：“我也知道这一层利害关系。我何尝没和若伦说过，她只是不听。”
秋兰道：“司簿不听，也就罢了，左右她有皇上护着。四娘子你天天跟着转悠，只怕郭娘娘连你也忌恨起来，到时候万一出什么事，后悔也来不及。”
我知道秋兰的话有道理。奈何若伦总央告我过去，我又没什么理由拒绝，只能天天过去应酬。
这一日，若伦这里来了一位内官，叫韦元素。此人约二十五岁往上的年纪，生得身材高大，样貌也有些阳刚之气，与一般的宦官不同。我与他交谈几句，听出此人有些贝州口音。
我久不闻乡音，不觉感到亲切，便问：“韦先生说话有贝州口音，敢问乡籍何处？”
韦元素一笑：“宋司籍已经听出来了吧？在下正是贝州人氏。”
我忙叫过若伦：“三姐，这位韦先生是咱们的同乡呢。”
若伦便问韦元素现居何职。原来这韦元素地位微末，只负责宦官宫人的丧葬之事。
我看若伦有些失望，却不忍心冷了这位同乡，便道：“既是同乡，以后可常来走动。”
那韦元素道：“以后还望宋学士提拔。”
我见他眼睛望着若伦，便知他口中的“宋学士”指的是若伦，我不过是陪衬罢了。不过我也不计较这些。
若伦淡淡一笑，说：“常来常往便好。”
自此韦元素竟常常到落霞阁闲坐，渐渐地与若伦熟悉起来。我虽也与他打过几次照面儿，却并未与他有太多攀谈。我知道，他接近我们姐妹，不过是想让若伦为他在宫中谋到更好的职位。
没想到，新年过后，若伦竟为韦元素谋到了万箭库使的职位。这是掌管内库弓矢刀箭之职，其作用非同小可。我知道后，劝了若伦一句：“三姐不该帮韦元素谋这个职位的。虽说有同乡之谊……”
若伦却不以为然：“你呀，韦元素常来这里，难道只是为了叙叙乡情？自然是有求于我们。若宪，我们在这宫中，也要有些臂膀啊。你看韦元素生得高大威猛，也有心机手段，岂能久居下沉？我不过是推了他一把，将来他会感激我的。”
我说道：“我们不过是宫中内人，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结交这些人，我怕郭娘娘知道了不妙。”
“我会怕她？”提起郭德妃，若伦一脸轻蔑，那分明是一个在情场上胜利的女人对一个失败者的凌辱和嘲笑。我无法读懂这种表情背后复杂的情绪。只是，我总觉得，郭德妃——郭梦宁，这位大将郭子仪的孙女，其手段，怕不是心性简单的若伦能想像的。若伦这样做有些任性了，我怕将来她终会吃亏。
一眨眼，我入宫已经一年了。长安的春天比贝州和上党来得都要早得多。即使是早晨，也不觉得寒凉。我常觉得这里的风是暖暖的。这里的树木、小草和那早生的花儿也都看起来温温润润的。十八岁的年纪，心里原是没有太多愁绪。
这个时候，大姐告诉我，小妹若荀要入宫了。听了这个消息，我说不上是欣喜还是感伤。喜的是姐妹们在宫中团聚，相互之间更多了依靠。可是，一想到我们姐妹就一直这样生活在深宫中，多少也有些无聊。
我还记得若荀在送别大姐时，说她要嫁给苏伯父的儿子苏佐明。虽说是年少无知之语，到底表明她心里是喜欢过那人的，那她入宫可是情愿？
无论怎样，活泼的五妹若荀在一个月后入宫了。她因年纪尚幼，只是在尚仪局做女史，和她的贴身使女冬橘一起，住在我的清蕤阁的一个小偏院儿里。我们姐妹在一起聚了几次。后来大姐二姐事务繁忙，渐渐地就变成了我和若伦、若荀的三人小聚。
若伦口没遮拦地问若荀：“到底还是入宫了，你不要你的苏哥哥了？”
若荀一噘嘴：“我再也不理他了。他已经定了卢氏女为妇了。”
我听了不觉伤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旁人眼里再平常不过了，谁会去理会若荀这个小小女子的悲伤？对于若荀，我真的感到心疼，但同时又有些莫名其妙的羡慕。她毕竟有过自己的心上人，那个曾经让他心心念念的“苏哥哥”。若伦呢，对皇上是一片深情。可是，我却和大姐、二姐一样，一入宫，仿佛做了姑子，没有人爱我们，我们也不去爱别人。“爱”字与我们无缘，想到这儿，十八岁的我，不觉感到黯然神伤。
我尽力常常陪着若荀。我知道，大姐、二姐虽也关心若荀，到底是隔母的，且若荀与她们年纪差了许多，难免有许多不能聊到一块儿的地方。若伦呢，心里是有我们的，可是她太忙了，需要她应对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与若荀相处的日子，我明显感觉，她对进入宫廷的不适应。若荀自小娇养，在我们五姐妹中，是最不爱守规矩。可是，这宫中的规矩，却是束缚得人死死的。吃、穿、走路、说话，一点儿都不能出错。对若荀这个活泼性格的人来说，真是煎熬。偶尔，若荀会提起她的苏哥哥来。一提起他，若伦就十分兴奋。
有一次，她说道：“苏哥哥真好，小时候陪我捉迷藏，还陪我钓虾钓鱼。”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里闪着光。
可是，这光很快暗淡下去。她又说：“可恨的苏哥哥，曾对我说过，要一直陪着我的。谁知怎么就定了亲了？”说完，她眼睛红红的。
我劝说道：“其实，我们姐妹早就定下必然是要入宫的，所以，他的家里给他定亲，也不为过……”我说不下去，觉得自己的话太残忍了。
若荀红着眼睛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此时，我的心里一阵叹息，再不知道对她说什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