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没听到我的话吗？我说，你能找到出去的路吗？”华无碍说着说着就觉得气虚，声音都降下去好多，可是鼠眼还是直勾勾看着。
华无碍自觉理亏，窘迫道：“我不是不想救······他是和你一起来的是吧，我是没那个本事啊，做好事也要量力而行啊！我这可不是逃避哈，这叫自谋生路！难道你不想活着吗？”
她边说边找理由，感觉把自己都要说通了，只希望眼前这位兄台是个贪生怕死的！多多考虑自己活命，顺带着给她也能找到一条出路啊！这阴气森森、怪雾横行的。
但是恐怖的是，一听到“活着”——鼠眼双眼瞬间瞪大成了牛眼，直勾勾的简直想要索命般！
华无碍无奈道：“你真仗义啊！行吧，反正我一个人找不到路，回味回味小时候做好人好事的幸福吧！”
一口浊气叹出，也是壮了胆子，华无碍想着刚才那位仁兄好心还要给自己一口饭吃，哪怕自己是流民！
等会，是流民？什么流民？哪里来的？什么时候的事？她不是只上山待了三年吗，怎么世道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想到这里，华无碍陷入沉思。
一阵戚戚索索，传来一前一后、一轻一重两人的脚步声。华无碍闻听土坡后面传来人声，虽然并不大，依稀可以辨别出来些。
有女声传出，口气里满是疑惑：“阿强，这条路对吗？我怎么没听说混沌岭一大早的有这么大雾气？”
男的不爽，一下子拉了脸，声音大出几番：“你听谁说的。成天就不懂装懂，命都吊到嗓子眼了，还显摆你那些没用的！”
女人声也大起来：“隔壁村前两天逃出来的阿翠啊！又是我什么都不懂，有本事你去找个行的，看看有几个人有我这胆子？我这就去把她胆子卸了！”
阿强没了本事，声音软合起来：“阿珍，行了行了，说咱自己的事，怎么总爱把那些外人拉进来？”
阿珍一下子委屈起来：“这么多年，一大家子都靠我一个人拉扯，我容易吗我？你在外面干的那些遭窝子事，别被我真逮着，否则直接卷铺盖滚吧！老娘不伺候了！”
阿强一听丢脸的老话又被拽出来，心里不满起来：“越说越来劲了是吧！你说说你这一路上，一件破事你总提溜出来恶心谁呢？我说什么了吗？你怎么这么爱过嘴瘾啊，一时半刻都闲不下来！赶紧歇歇，好好赶路。你说阿翠给你通风报信，那就早点逃出去，别辜负了别人的好意！”
阿珍脾气上来了：“终于不装了是吧！我这一路上就不停念叨，就等着你什么时候招！现在翻了山、出了河、过了坟地、上了岭，你就开始本性暴露了是吧！你这人可真够贱的，真是不要脸！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有别的心思，我让你走得出这片岭地，也活不到下一口热乎饭！”
二人争吵起来。谁也不肯罢休，就在这个关头，又有了异动。
“啊啊啊啊啊啊！”一阵尖叫声又从山坡后传出来，但是和刚才说话那对男女，显然是两个方向。
又是流民？华无碍心想。
阿强一把捂住阿珍要张嘴惊呼的血盆大口，压低声音，凑得紧紧的，贴着耳朵，气声低吼：“嘘嘘嘘！你听！那边有动静，先别说话！”
男女二人一下子合了心，纷纷借着枯草丛躲起来，身后靠在一棵估摸着三人才能围住的大树干上，也仔细端详起来眼前形状。
“啊啊啊啊啊啊！”那尖叫声一刻不停，持续了好久，一直到上了土坡、到了土坡顶。
是个女孩，衣着十分朴素，甚至有点不着调，甚至是太奇怪了！分明衣角袖口领口都大咧咧敞开着，华无碍离这么远都可以看得见，但是衣服上除了破烂的地方，其他都很干净，甚至干净的诡异，更像是装模作样撕裂了几块，但又没来得及穿就扔到一旁，因为上面没有一点褶皱。
像是寿衣。
看着十五六的年纪，她朝着华无碍所在的方向狂奔过来。
过来了，但是还在尖叫。
终于在不到十尺远时，换上了浓重的呼喘声。
华无碍听着那喘息声，只感觉自己喉咙和声带都被拉扯开，来来回回。她不舒服地抬手捏了捏脖子，又咳嗽两声，这才感觉有所好转。
二人紧紧盯着女孩从山坡上跑过去了，这才缓了下神经。阿珍疑惑起来：“怎么还有人？咱俩不是最后一波吗，那是哪里来的？”
阿强毫不在意，只着急保自己的命：“可能是其他地方的，管那些干什么。咱们绕过这里，从旁边走吧！”
阿珍一脸不耐烦，还是给他解释：“旁边没有路！一看就没走过树林子，这岭子里有个土匪窝，肯定会在周围有埋伏，不走大路，走小路等会要你小命！”
阿强一下子蔫吧了，只能强装镇定。
金羁城此刻正是阴雨连绵，十字交叉的一条大道南北纵伸、东西横通。名字也十分有十二分的随意，就叫交叉大道。
交叉大道南街是整个金羁城城都乃至整个巾国最不太平的地界。裴氏一族在此盘踞有近百年，因此对外也常常豪迈宣扬“裴氏一族，千秋不衰”。
因着位置过于优渥，无人敢攻，裴氏更多了几分被助长之下的嚣张气焰。
可偏偏人怕出名猪怕撞，就在裴氏最得意那几年，也正是大放厥词，扬言“千秋不衰”之际，整个刺奢国颓然倾倒。
裴氏一族虽然未受牵连，但元气大伤，早就没了当年的跋扈气。
而南街就是裴氏一族发源之处。
虽说气焰被压下去了，但是地理上还是占尽优势：不知是什么河流，自西而出，犹如滔天之水从天上推波而灌，水中泥沙俱足。
是以比起东、西、北街土地，南街更是优渥至极。
可是达官贵人就不满了，好不容易夺下的城池，虽然未出苦力，但是钱可一分没少给啊！
南街那地方是住那些贫民百姓的，哪能在那里待着！
为难。宽锐大帝没了法子，只能把达官显贵的宅子都迁到西街。
西街那地方是住那些杂耍卖艺的，哪能在那里待着！
苦恼。宽锐大帝没了法子，只能把达官显贵的宅子都迁到北街。
还有个别想再说点什么，但是转念一想：整个金羁城就剩下东街能去了，但那条路直通皇宫，是他们可以肖想的吗？
转念再一想：保命要紧。住人的地界嘛！也不用更牵强了！
还想更牵强吗？
于是在双方都自认为各退了一步后，因此城内太平。
可是南街农民百姓贫苦，朝中无人依靠，一些个想空手套白狼的生计很快就萌发出芽，并且在这种地方实施起来简直有如行云流水。
哪怕仅仅有点坏心眼的匪贼，一到南街，瞬间就心狠下来了。
本来一把抓三个铜板，换口明天的饭食，一到南街，一把抓起多少算多少，有时候抵得过一旬的饭食！
一个月出来跑三回，一个月就不用忙活其他的了！
可是百姓怎么办呢？他们不懂算计，面对这些恶人，简直毫无还手之力！更可气的是，逮住一只羊，就往死里薅！
这谁受得了！一个月出来偷三回啊！
三回啊三回！
百姓想：和平年代来之不易，损失点就当是施舍，谁家还没个苦日子？
盗徒想：和平年代来之不易，此时不偷更待何时！
所以南街百姓退让一步，不知哪来的盗徒更猖狂前进一步。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整整六年，六年啊！
终于结束了。怎么结束的呢？
落惊鸿来了。
虺虺堂，听名字就不正经。
门口挂着俩长蛇铃，这俩便是“虺虺”之名由来。可是这世道就是你不避事，事就避你；你要躲事，事就追你；你要怕事，事就吃你。但你要多事，那事可就真的多了！
所以针对这个堂口名，有心编排之人那就会广征博引、集思广益。开始是说：俩长虫。想说自己这里是人类起源之地！
接着便说：落惊鸿就是要借此恐吓百姓！
有几位善思且博学多才者，闻听此言，无不点头，纷纷表示赞同极了！
第一位智者率先：“我就说吧，什么人啊，能一来就引得众人对此信服！”话口一开就不是想收能收得住：“是啊！凭什么她得民心啊！如果不是用了那些恶毒法子，她能有这么大的号召力？”
后来者也居上：“其实我一直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发现周围人都很认可她，我就不敢多说了。果然！你们才是真正的能人志士啊！”
不满的情绪愈发涌来，争先恐后发言：“最过分是什么！我上次和我小妹说‘落惊鸿怎么可能是正道出来的？谁知道她在幻世仙境上都学了些什么！谁知道那种地方都会给人教什么！幻、世、仙、境、听名字就不正经！’结果你知道我小妹说什么‘人家有本事才坐上去的！你有本事你也去啊！’这······你说说！”
话题开始变得奇怪，但应和之声不绝：“所以啊，妇人之仁！”
“你说那些女的懂个屁啊！一天净研究情情爱爱，还不够折腾吗？”
见这人说话粗浅，引来了历史证据摆上台面：“就是！再说这天下都交到男人手里多少年了？当年要不是那严天子谋权篡位，她们就去做白日美梦吧！”
“可惜啊，让她们梦想成真了！”
说到这里就更是愤懑：“以后还会回来的！”
“真说说就得了，别把自己都说得都信了！信不信我拿尿滋你！”
一下子话题又转出去：“那些女的连站着尿尿都不会，还说什么站着把人做了！她们也真会幻想的！”
“还真是！哎！你们说，那落惊鸿给她那堂口挂的蛇，是不是想找男人的意思······要不，我去给各位探探路？”
“哈哈哈哈哈还真给自己说自信了是吧！”
“人家能看得上你！”
“少见多怪。就是长的好看点，那不还是个女的！”
······
此等言论流传甚广。
众人皆以为这只是落惊鸿流连花柳巷的套路故事，但因为这个对象过于离谱，既作正义之师，又有邪戾之史。
所以如果在谁家铺子门口听到，驻足留意者还真是不少！
这正好合了落惊鸿的心意！
而隐隐在夜间浮动的秘密消息犹如插翅利刃，闯过正堂门口的长蛇铃，义无反顾地破过了重军守卫。此刻，已是在劫难逃。
虺虺堂正堂之中，四下侍卫已经屏退，只留下几个艳色的美男子，几位服侍起居的侍女也在一旁恭候。
守在堂门外的手下赫然闯进堂中禀报：“括羽王！”
罗连天见主上正环抱一男子于腿上，身旁还有一可心的剥着颗晶莹圆润的紫葡萄，饱含深情地送到落惊鸿的口中。
三进的堂院正中，落惊鸿一身华服挺立，白衣缀金羽，栩栩如生，头顶华冠，翡翠云簪，垂发剔亮而下，衣襟朝云攀升。
地面的雨渍不透光。
更像是深渊洞口，庭院中的几盏明灯便如同点缀在洞口，诱人深入的明亮陷阱，扑朔迷离。
在月色与日色将要交晖的浓重漆黑中，落惊鸿如同谪仙人一般伫立在堂院。
自一进门，就见重兵把守左右，贯穿通向三进院口，显然往里走去，士兵着装更精进，重兵把守在前，落惊鸿与罗连天在院内廊下悄声密谋。
落惊鸿低眸扫过罗连天的神色，立即洞察，语气是出乎意料的平和：“没有找见？”
罗连天无心无胆隐瞒，诚惶诚恐道：“主上，在下派重兵巡视，已经到了南方荒芜境地，还是不见人影。甚至丹溪下游的溺婴河边都有人把守，但是来往都只有逃荒的流民！半点没有主上所言之人形貌，或许已经······”
落惊鸿转身走开两步，背身对着罗连天。
头脑中飞速旋转，又重新整合起来，迟迟才说：“不应该啊。如果严既在无稽山内，一定躲不过！莫非······”
“主上是认为属下有所遗漏？那属下再派兵前去······”
罗连天的话被立即打断，落惊鸿稍待片刻重新应答：“不。我在想，难不成三年前她没有在无稽山挺过去······不可能，她身上可是有······”
“主上，那属下······”
落惊鸿神色当即放松下来，眉头和眼角皱起仅一瞬就被隐下去，语气轻缓，魅力十足，轻松开口道：“不着急。有趣的人总会来得迟些，但总会来。”转身对罗连天命令道：“先把兵撤回来吧。”边说边往里屋走。
罗连天见状，即刻应答出声：“是！那流民怎么处置？”问出来后半句才内心大呼不妙！
果然，落惊鸿没给一点好脸色，甚至步伐都没变化，好像不曾听见。
绕过廊檐转角处，落惊鸿才懒懒抬起眼眸，侧眼瞥见罗连天依旧恭敬双手禀着。
昨日就因为问了句不该问的错话，也是这样在庭院正中晾了整整十二个时辰。
还是没散掉他身上那股子腐朽气！
“这种问题，也要问我？”
罗连天当即感激涕零，跪地激动道：“谢主上开恩！”
天际的漆黑更重，即将突破黑暗的黎明总会来得更晚一些，但总会来的。
土坡那边，华无碍见眼前姑娘喘了半天才缓过神来，以为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华无碍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姑娘气还没喘匀，但已经等不了了：“那边······那边有一个人······死了！”
姑娘话音刚落，又一个樵夫扛着一堆木柴，惊慌失措从后坡跑了过来。华无碍反应不及，看眼下情况是真的逃不脱了。
可是这人到底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啊！
她回头去找鼠眼，语气中带着责怪：“你真的不去看看吗？”
鼠眼仍是一字不吭，简直像脑子被挖空了，这里留了个躯干和她一同站着，本来就阴气四处汹涌的感觉更上一层楼，压根没了胆子再去胡思乱想。
可是越是想压抑想法，那种想法就越会从其它空隙无孔不入地渗透出来将她包裹。
身后站着的很有可能就是个尸体！
他甚至会膨胀、越来越圆润，然后突然爆开，炸得她满脸内脏！如果现在碰对方一下，或许就会倒下去，甚至像把自己埋住的那堆枯叶一样，当她一旦碰触到，对方就会被大卸八块······
不不不，太可怕了，不要想了！
要不试一下？如果他是个人，那就证明他只是被吓着了，就说明坡后面的人还可以救！
如果他一下子垮塌，那就说明——还说个屁，直接撒丫子跑！
华无碍往一旁挪挪，保证不会因为后退误撞到。又往后靠近，在三尺的安全距离之内，华无碍伸出食指一指，偏着头先是眯起一只眼睛，先做个瞄准的动作。然后脑袋偏向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试探。
华无碍心想：简直完美！
好了，就这个距离，可以碰得到，又不会被轻易察觉，她眼神滴溜一转，就在手即将碰触到对方之时······
鼠眼闪身后退一步。
华无碍根本没察觉，她认为已经碰到对方了，但是对方是——空气！完全感觉不到的！她撒丫子就往反方向转身，一字不言加速正要冲出这片乱遭森林，却被樵夫一把拉住，他满脸惊恐，可怜开口：“姑娘，那边死了个人啊！”
华无碍心际茫茫：老夫，你冲过来的速度这么快吗？
她知道啊。那边死了个人，可是死了人为什么来找她，她长得很像什么蛇妖精怪吗？她长得很适合给人收尸吗？
想到这里，华无碍更绝不妙。
对啊，那这姑娘、那樵夫都来找她干什么？发了疯一样好像非要她过去。
她过去能把人救活吗？没那神仙本事。
那让她过去干什么？
而且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奔着自己过来，而且怎么看都不像正常人！
还是想想怎么应付。真不想今晚平白无故把命交代在这种荒无人烟鸟不拉屎的地方啊！
华无碍无奈开口道：“那你们想要我怎么办啊？”
姑娘和鼠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一侧，忽然异口同声道：“背他出去。”
华无碍简直莫名：“各位，我看着像是很有力气的样子吗？”
樵夫瞅了瞅华无碍的苍白脸颊和泛白的嘴唇，又回看身后两位唇红齿白，自己也生了疑心。但是为了坚定想法，他随口说出一句：“没事。你是真的。”
华无碍自觉理亏，窘迫道：“我不是不想救······他是和你一起来的是吧，我是没那个本事啊，做好事也要量力而行啊！我这可不是逃避哈，这叫自谋生路！难道你不想活着吗？”
她边说边找理由，感觉把自己都要说通了，只希望眼前这位兄台是个贪生怕死的！多多考虑自己活命，顺带着给她也能找到一条出路啊！这阴气森森、怪雾横行的。
但是恐怖的是，一听到“活着”——鼠眼双眼瞬间瞪大成了牛眼，直勾勾的简直想要索命般！
华无碍无奈道：“你真仗义啊！行吧，反正我一个人找不到路，回味回味小时候做好人好事的幸福吧！”
一口浊气叹出，也是壮了胆子，华无碍想着刚才那位仁兄好心还要给自己一口饭吃，哪怕自己是流民！
等会，是流民？什么流民？哪里来的？什么时候的事？她不是只上山待了三年吗，怎么世道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想到这里，华无碍陷入沉思。
一阵戚戚索索，传来一前一后、一轻一重两人的脚步声。华无碍闻听土坡后面传来人声，虽然并不大，依稀可以辨别出来些。
有女声传出，口气里满是疑惑：“阿强，这条路对吗？我怎么没听说混沌岭一大早的有这么大雾气？”
男的不爽，一下子拉了脸，声音大出几番：“你听谁说的。成天就不懂装懂，命都吊到嗓子眼了，还显摆你那些没用的！”
女人声也大起来：“隔壁村前两天逃出来的阿翠啊！又是我什么都不懂，有本事你去找个行的，看看有几个人有我这胆子？我这就去把她胆子卸了！”
阿强没了本事，声音软合起来：“阿珍，行了行了，说咱自己的事，怎么总爱把那些外人拉进来？”
阿珍一下子委屈起来：“这么多年，一大家子都靠我一个人拉扯，我容易吗我？你在外面干的那些遭窝子事，别被我真逮着，否则直接卷铺盖滚吧！老娘不伺候了！”
阿强一听丢脸的老话又被拽出来，心里不满起来：“越说越来劲了是吧！你说说你这一路上，一件破事你总提溜出来恶心谁呢？我说什么了吗？你怎么这么爱过嘴瘾啊，一时半刻都闲不下来！赶紧歇歇，好好赶路。你说阿翠给你通风报信，那就早点逃出去，别辜负了别人的好意！”
阿珍脾气上来了：“终于不装了是吧！我这一路上就不停念叨，就等着你什么时候招！现在翻了山、出了河、过了坟地、上了岭，你就开始本性暴露了是吧！你这人可真够贱的，真是不要脸！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有别的心思，我让你走得出这片岭地，也活不到下一口热乎饭！”
二人争吵起来。谁也不肯罢休，就在这个关头，又有了异动。
“啊啊啊啊啊啊！”一阵尖叫声又从山坡后传出来，但是和刚才说话那对男女，显然是两个方向。
又是流民？华无碍心想。
阿强一把捂住阿珍要张嘴惊呼的血盆大口，压低声音，凑得紧紧的，贴着耳朵，气声低吼：“嘘嘘嘘！你听！那边有动静，先别说话！”
男女二人一下子合了心，纷纷借着枯草丛躲起来，身后靠在一棵估摸着三人才能围住的大树干上，也仔细端详起来眼前形状。
“啊啊啊啊啊啊！”那尖叫声一刻不停，持续了好久，一直到上了土坡、到了土坡顶。
是个女孩，衣着十分朴素，甚至有点不着调，甚至是太奇怪了！分明衣角袖口领口都大咧咧敞开着，华无碍离这么远都可以看得见，但是衣服上除了破烂的地方，其他都很干净，甚至干净的诡异，更像是装模作样撕裂了几块，但又没来得及穿就扔到一旁，因为上面没有一点褶皱。
像是寿衣。
看着十五六的年纪，她朝着华无碍所在的方向狂奔过来。
过来了，但是还在尖叫。
终于在不到十尺远时，换上了浓重的呼喘声。
华无碍听着那喘息声，只感觉自己喉咙和声带都被拉扯开，来来回回。她不舒服地抬手捏了捏脖子，又咳嗽两声，这才感觉有所好转。
二人紧紧盯着女孩从山坡上跑过去了，这才缓了下神经。阿珍疑惑起来：“怎么还有人？咱俩不是最后一波吗，那是哪里来的？”
阿强毫不在意，只着急保自己的命：“可能是其他地方的，管那些干什么。咱们绕过这里，从旁边走吧！”
阿珍一脸不耐烦，还是给他解释：“旁边没有路！一看就没走过树林子，这岭子里有个土匪窝，肯定会在周围有埋伏，不走大路，走小路等会要你小命！”
阿强一下子蔫吧了，只能强装镇定。
金羁城此刻正是阴雨连绵，十字交叉的一条大道南北纵伸、东西横通。名字也十分有十二分的随意，就叫交叉大道。
交叉大道南街是整个金羁城城都乃至整个巾国最不太平的地界。裴氏一族在此盘踞有近百年，因此对外也常常豪迈宣扬“裴氏一族，千秋不衰”。
因着位置过于优渥，无人敢攻，裴氏更多了几分被助长之下的嚣张气焰。
可偏偏人怕出名猪怕撞，就在裴氏最得意那几年，也正是大放厥词，扬言“千秋不衰”之际，整个刺奢国颓然倾倒。
裴氏一族虽然未受牵连，但元气大伤，早就没了当年的跋扈气。
而南街就是裴氏一族发源之处。
虽说气焰被压下去了，但是地理上还是占尽优势：不知是什么河流，自西而出，犹如滔天之水从天上推波而灌，水中泥沙俱足。
是以比起东、西、北街土地，南街更是优渥至极。
可是达官贵人就不满了，好不容易夺下的城池，虽然未出苦力，但是钱可一分没少给啊！
南街那地方是住那些贫民百姓的，哪能在那里待着！
为难。宽锐大帝没了法子，只能把达官显贵的宅子都迁到西街。
西街那地方是住那些杂耍卖艺的，哪能在那里待着！
苦恼。宽锐大帝没了法子，只能把达官显贵的宅子都迁到北街。
还有个别想再说点什么，但是转念一想：整个金羁城就剩下东街能去了，但那条路直通皇宫，是他们可以肖想的吗？
转念再一想：保命要紧。住人的地界嘛！也不用更牵强了！
还想更牵强吗？
于是在双方都自认为各退了一步后，因此城内太平。
可是南街农民百姓贫苦，朝中无人依靠，一些个想空手套白狼的生计很快就萌发出芽，并且在这种地方实施起来简直有如行云流水。
哪怕仅仅有点坏心眼的匪贼，一到南街，瞬间就心狠下来了。
本来一把抓三个铜板，换口明天的饭食，一到南街，一把抓起多少算多少，有时候抵得过一旬的饭食！
一个月出来跑三回，一个月就不用忙活其他的了！
可是百姓怎么办呢？他们不懂算计，面对这些恶人，简直毫无还手之力！更可气的是，逮住一只羊，就往死里薅！
这谁受得了！一个月出来偷三回啊！
三回啊三回！
百姓想：和平年代来之不易，损失点就当是施舍，谁家还没个苦日子？
盗徒想：和平年代来之不易，此时不偷更待何时！
所以南街百姓退让一步，不知哪来的盗徒更猖狂前进一步。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整整六年，六年啊！
终于结束了。怎么结束的呢？
落惊鸿来了。
虺虺堂，听名字就不正经。
门口挂着俩长蛇铃，这俩便是“虺虺”之名由来。可是这世道就是你不避事，事就避你；你要躲事，事就追你；你要怕事，事就吃你。但你要多事，那事可就真的多了！
所以针对这个堂口名，有心编排之人那就会广征博引、集思广益。开始是说：俩长虫。想说自己这里是人类起源之地！
接着便说：落惊鸿就是要借此恐吓百姓！
有几位善思且博学多才者，闻听此言，无不点头，纷纷表示赞同极了！
第一位智者率先：“我就说吧，什么人啊，能一来就引得众人对此信服！”话口一开就不是想收能收得住：“是啊！凭什么她得民心啊！如果不是用了那些恶毒法子，她能有这么大的号召力？”
后来者也居上：“其实我一直是这么想的。但是我发现周围人都很认可她，我就不敢多说了。果然！你们才是真正的能人志士啊！”
不满的情绪愈发涌来，争先恐后发言：“最过分是什么！我上次和我小妹说‘落惊鸿怎么可能是正道出来的？谁知道她在幻世仙境上都学了些什么！谁知道那种地方都会给人教什么！幻、世、仙、境、听名字就不正经！’结果你知道我小妹说什么‘人家有本事才坐上去的！你有本事你也去啊！’这······你说说！”
话题开始变得奇怪，但应和之声不绝：“所以啊，妇人之仁！”
“你说那些女的懂个屁啊！一天净研究情情爱爱，还不够折腾吗？”
见这人说话粗浅，引来了历史证据摆上台面：“就是！再说这天下都交到男人手里多少年了？当年要不是那严天子谋权篡位，她们就去做白日美梦吧！”
“可惜啊，让她们梦想成真了！”
说到这里就更是愤懑：“以后还会回来的！”
“真说说就得了，别把自己都说得都信了！信不信我拿尿滋你！”
一下子话题又转出去：“那些女的连站着尿尿都不会，还说什么站着把人做了！她们也真会幻想的！”
“还真是！哎！你们说，那落惊鸿给她那堂口挂的蛇，是不是想找男人的意思······要不，我去给各位探探路？”
“哈哈哈哈哈还真给自己说自信了是吧！”
“人家能看得上你！”
“少见多怪。就是长的好看点，那不还是个女的！”
······
此等言论流传甚广。
众人皆以为这只是落惊鸿流连花柳巷的套路故事，但因为这个对象过于离谱，既作正义之师，又有邪戾之史。
所以如果在谁家铺子门口听到，驻足留意者还真是不少！
这正好合了落惊鸿的心意！
而隐隐在夜间浮动的秘密消息犹如插翅利刃，闯过正堂门口的长蛇铃，义无反顾地破过了重军守卫。此刻，已是在劫难逃。
虺虺堂正堂之中，四下侍卫已经屏退，只留下几个艳色的美男子，几位服侍起居的侍女也在一旁恭候。
守在堂门外的手下赫然闯进堂中禀报：“括羽王！”
罗连天见主上正环抱一男子于腿上，身旁还有一可心的剥着颗晶莹圆润的紫葡萄，饱含深情地送到落惊鸿的口中。
三进的堂院正中，落惊鸿一身华服挺立，白衣缀金羽，栩栩如生，头顶华冠，翡翠云簪，垂发剔亮而下，衣襟朝云攀升。
地面的雨渍不透光。
更像是深渊洞口，庭院中的几盏明灯便如同点缀在洞口，诱人深入的明亮陷阱，扑朔迷离。
在月色与日色将要交晖的浓重漆黑中，落惊鸿如同谪仙人一般伫立在堂院。
自一进门，就见重兵把守左右，贯穿通向三进院口，显然往里走去，士兵着装更精进，重兵把守在前，落惊鸿与罗连天在院内廊下悄声密谋。
落惊鸿低眸扫过罗连天的神色，立即洞察，语气是出乎意料的平和：“没有找见？”
罗连天无心无胆隐瞒，诚惶诚恐道：“主上，在下派重兵巡视，已经到了南方荒芜境地，还是不见人影。甚至丹溪下游的溺婴河边都有人把守，但是来往都只有逃荒的流民！半点没有主上所言之人形貌，或许已经······”
落惊鸿转身走开两步，背身对着罗连天。
头脑中飞速旋转，又重新整合起来，迟迟才说：“不应该啊。如果严既在无稽山内，一定躲不过！莫非······”
“主上是认为属下有所遗漏？那属下再派兵前去······”
罗连天的话被立即打断，落惊鸿稍待片刻重新应答：“不。我在想，难不成三年前她没有在无稽山挺过去······不可能，她身上可是有······”
“主上，那属下······”
落惊鸿神色当即放松下来，眉头和眼角皱起仅一瞬就被隐下去，语气轻缓，魅力十足，轻松开口道：“不着急。有趣的人总会来得迟些，但总会来。”转身对罗连天命令道：“先把兵撤回来吧。”边说边往里屋走。
罗连天见状，即刻应答出声：“是！那流民怎么处置？”问出来后半句才内心大呼不妙！
果然，落惊鸿没给一点好脸色，甚至步伐都没变化，好像不曾听见。
绕过廊檐转角处，落惊鸿才懒懒抬起眼眸，侧眼瞥见罗连天依旧恭敬双手禀着。
昨日就因为问了句不该问的错话，也是这样在庭院正中晾了整整十二个时辰。
还是没散掉他身上那股子腐朽气！
“这种问题，也要问我？”
罗连天当即感激涕零，跪地激动道：“谢主上开恩！”
天际的漆黑更重，即将突破黑暗的黎明总会来得更晚一些，但总会来的。
土坡那边，华无碍见眼前姑娘喘了半天才缓过神来，以为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华无碍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姑娘气还没喘匀，但已经等不了了：“那边······那边有一个人······死了！”
姑娘话音刚落，又一个樵夫扛着一堆木柴，惊慌失措从后坡跑了过来。华无碍反应不及，看眼下情况是真的逃不脱了。
可是这人到底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啊！
她回头去找鼠眼，语气中带着责怪：“你真的不去看看吗？”
鼠眼仍是一字不吭，简直像脑子被挖空了，这里留了个躯干和她一同站着，本来就阴气四处汹涌的感觉更上一层楼，压根没了胆子再去胡思乱想。
可是越是想压抑想法，那种想法就越会从其它空隙无孔不入地渗透出来将她包裹。
身后站着的很有可能就是个尸体！
他甚至会膨胀、越来越圆润，然后突然爆开，炸得她满脸内脏！如果现在碰对方一下，或许就会倒下去，甚至像把自己埋住的那堆枯叶一样，当她一旦碰触到，对方就会被大卸八块······
不不不，太可怕了，不要想了！
要不试一下？如果他是个人，那就证明他只是被吓着了，就说明坡后面的人还可以救！
如果他一下子垮塌，那就说明——还说个屁，直接撒丫子跑！
华无碍往一旁挪挪，保证不会因为后退误撞到。又往后靠近，在三尺的安全距离之内，华无碍伸出食指一指，偏着头先是眯起一只眼睛，先做个瞄准的动作。然后脑袋偏向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试探。
华无碍心想：简直完美！
好了，就这个距离，可以碰得到，又不会被轻易察觉，她眼神滴溜一转，就在手即将碰触到对方之时······
鼠眼闪身后退一步。
华无碍根本没察觉，她认为已经碰到对方了，但是对方是——空气！完全感觉不到的！她撒丫子就往反方向转身，一字不言加速正要冲出这片乱遭森林，却被樵夫一把拉住，他满脸惊恐，可怜开口：“姑娘，那边死了个人啊！”
华无碍心际茫茫：老夫，你冲过来的速度这么快吗？
她知道啊。那边死了个人，可是死了人为什么来找她，她长得很像什么蛇妖精怪吗？她长得很适合给人收尸吗？
想到这里，华无碍更绝不妙。
对啊，那这姑娘、那樵夫都来找她干什么？发了疯一样好像非要她过去。
她过去能把人救活吗？没那神仙本事。
那让她过去干什么？
而且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奔着自己过来，而且怎么看都不像正常人！
还是想想怎么应付。真不想今晚平白无故把命交代在这种荒无人烟鸟不拉屎的地方啊！
华无碍无奈开口道：“那你们想要我怎么办啊？”
姑娘和鼠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一侧，忽然异口同声道：“背他出去。”
华无碍简直莫名：“各位，我看着像是很有力气的样子吗？”
樵夫瞅了瞅华无碍的苍白脸颊和泛白的嘴唇，又回看身后两位唇红齿白，自己也生了疑心。但是为了坚定想法，他随口说出一句：“没事。你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