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大脑很奇怪,有时候会有这样一种感受,也许最糊涂的瘾君子也遇到这种情况:在某一瞬间,我站在平平无奇的当下,却仿佛站在过去与未来的交汇处,清楚地知道某件事将要发生。

    也许在下一秒、也可能在十年之后,总之,它会发生。而某天,当我真正遇到它的时候,我不会有半天惊讶,因为我早就经历过这些,我只是循着记忆再次来到了相同的地点。

    ……你为什么这个表情,难道你没有过这种感受?”

    ……

    六月初夏,午后的室内暖洋洋的,更准确说,有些燥热。地中海的阳光正盛,斜照在了刚刚被收走试卷的空荡荡的课桌上。

    最后那道题是不是选C比较好?随便吧,现在不想关心这些。

    黑发的小子没睡够,兴致缺缺地撑着下巴,抬起眼皮看向窗外的松树。

    茂盛的松叶密集生长在一根根细枝上,这些小分枝又簇成蓬松一团,像个给树下人遮阴的扇面——只不过是由松针叶做的。

    洛伦佐先生倚着讲台,照着一张纸上写的逐字逐句地快速念出:放假期间,不准独自去海里游泳、不准抽烟喝酒、不准打架斗殴、不准这儿、不准那儿……

    教室内乱哄哄的,根本没人在认真听他说话,大家都按耐不住放飞自己的心情了。

    洛伦佐先生心知肚明,但该有的流程还得走,他脸上的不耐烦明显写着:我已经给过通知了,你们这些滑头再闯出什么祸也不关我的事了。

    开小差的黑发中学生把一切看在眼里,他再次撇过头,又去研究那颗石松。

    这品种不同于其他树干粗大的松树,它的树干细直、分枝众多,松针茂盛又格外密集,经过修剪后显得顶头盘根错节。

    他先是以半俯视的角度艰难地数这颗石松中间分成了几节,数这其中一根树干又分叉出多少小树枝,洛伦佐先生还没结束,他又开始数起一根枝杈上到底能长几排松针。

    他尽量控制好一秒数一次的节奏,滴答,滴答,一根,两根。

    背景音是洛伦佐先生这台全世界最无趣的留声机,数松针的时间不比等待录音结束的难熬。

    等到洛伦佐先生声音渐低、放下那张纸,教室里出现金属椅子腿摩擦地板的刺耳滋滋声,已经有人蓄势待发了。

    “好了,放学!”同样迫不及待的老师宣布道,“三个月后再见!”

    砰——椅子被不管不顾地放倒了,室内骤然提高了十个分贝。

    洛伦佐先生说完话就赶紧离开了,而早就准备好的中学生们纷纷站起身朝门外涌去,一时显得室内拥挤不堪。

    黑发的中学生原地不动,甚至有空打个哈欠。

    他慢悠悠地收拾起东西时,椅子被人轻轻踹了一脚。

    他扭过头,看到右桌男生,棕色皮肤的米斯达笑容洋溢地凑过来。

    “喂,乔鲁诺,”米斯达抬高了声音说,“明天一起出去玩吧?”

    黑发的——乔鲁诺看了看对方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问:“去哪儿?”

    “就在河堤附近转转,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

    “听起来没什么意思。”乔鲁诺说。

    米斯达预料到乔鲁诺会这么说,他一向冷静,从来不会在头脑发热的时候做事情。

    不过这不代表他拒绝,只要说明利害或者让他产生兴趣,这其中还是有商量的余地的。

    再说,他们还是学生,也做不了多出格的事。

    想了想,米斯达说:“就当放假第一天的放松……而且泰拉,她也去。”

    塔兰泰拉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女孩儿,同时也是最漂亮、最温柔的那个。

    她不常说话,可总是笑盈盈的。她笑起来的时候嘴巴抿起、眼睛一定会微微眯起来,笑意饱满堆积起来的脸颊上有淡淡的红晕,显出一副恬静羞涩的样子。

    乔鲁诺其实对她不怎么感兴趣,但他想,恐怕世界上没有人会讨厌这种人。

    想不出还要拒绝的理由,既然如此,乔鲁诺耸耸肩,答应了:“可以。”

    “那就这么说好了!”米斯达撒开手,将背包甩到肩上,“明天见!”

    收拾好书包,乔鲁诺刚踏出教室后门,平日代表上课的铃声又按时响起,门外正好在响铃下路过的学生表情夸张地捂住耳朵。

    走道人还很多,伴随着急促紧密的铃声,乔鲁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等走到了校门口,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传来。

    接人回家的私家车太多,其中有一辆格外霸道的汽车斜停在校门口,占据了大多能用的空间,导致中间的车全部横七竖八地堵在了路口。

    乔鲁诺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按往常一样,他准备按时回家。

    在乔鲁诺的身后,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男人出现了。

    那人身材高大而健硕,那辆横在路口的车的体积本就不算小,但他依旧需要用手掌撑着车沿,歪头从副驾驶里出来时显得有些局促。

    这动作太不符合男人的气质了,他本人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浓密的眉毛皱了皱,看得出对这辆车不太满意。

    比起那些年轻学生和汽车,他就像一个歌利亚巨人站了出来。他并不在乎那些因他而起的鸣笛噪音,眼神沉稳而尖锐地扫过周身众人,如同一只雄鹰俯瞰草原上的兔子。

    他很快发现那个格格不入的背影,迅速找到目标。

    他随手拦住埋头路过的一个无辜的学生,指着不远处吩咐道:“看到那个黑发的小子了吗?把他给我叫来。”

    “乔鲁诺、乔鲁诺……”

    学生磕磕绊绊地小跑到乔鲁诺面前,等乔鲁诺停下看他,学生紧张地擦了擦鼻子上的汗,解释道:“有人找你……”

    乔鲁诺快速地打量了一下对方,他叫不出这个学生的名字,但看着很眼熟。

    “谁找我?”乔鲁诺问。

    “呃……”

    学生犹豫了一下,然后胆怯地指了指乔鲁诺的身后。

    这时,吵闹声也从身后传来。

    几个车主摇下车窗,声讨起那男人来,他们做着不太文明的手势、嘴里叫骂着,让他赶紧滚别堵着路,同时又忌惮他的体型不敢靠近。

    而看到争吵的漩涡中心的金发男人,乔鲁诺有些惊讶地低声道:“……父亲?”

    金发男人毫不在意周遭的议论,朝乔鲁诺昂了昂首,“过来”,他似乎这么说了一句,距离太远,只能从他的口型辨认出来。

    “那人是你爸爸?”一旁的学生震惊极了,他停下仔细观察乔鲁诺的脸,“这样一看,你们还真像……”

    “嗯,”乔鲁诺没多做解释,“多谢。”

    眼看乔鲁诺走到跟前,金发的男人敞开双臂表示欢迎。

    乔鲁诺努力踮起脚,回应了这个算是拥抱的动作,脸颊跟他的侧脸挨了一下后很快离开。

    “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父亲?”乔鲁诺问。

    “让我一阵好等,”男人扬起眉毛,没回答问题,表情倒也不像真的生气了,“上车,回家。”

    司机一路沉默,黑色轿车在路上安静行驶,渐渐离开拥挤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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