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又是白天,乔鲁诺睁开眼。首先能感觉到肌肤暴露在流动的光与空气中,身体开始有了触感,接着是背后床单的温度,不多时,窗外的鸟鸣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一切恢复了生机。

    乔鲁诺照常想要下楼找早餐,正犹豫给自己倒一杯牛奶还是煮一杯咖啡,一个人从屋内走了出来。

    那人有一头银灰色的短发,身材高大,虽说不如父亲,但比乔鲁诺还是结实上不少。他穿着款式简单的衬衣和牛仔裤,耳机绕在颈间,双手沾着类似泥土的脏东西。

    他紫金色的眼瞳在眼眶中转了一轮,对着屋内事物上下打量了一圈,像是突然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在寻找似的,最终才将目光落在乔鲁诺身上。

    他迈开步子大步向前,他的运动幅度一定非常规律,几层金属项链在他胸前撞得叮当响,才奇迹般的没有缠绕成一个臃肿的死结。

    直到雷欧走到乔鲁诺的面前,他才知道雷欧的气势汹汹并不是冲着他来的。

    “让开。”雷欧没好气地说。

    音乐播放器还放着交响乐曲,序列第七。耳机声音开得很大,漏音严重,人声吟唱变成了隐约的暴躁争吵,时断时续、略显嘈杂,似乎照应了耳机的主人此刻的状态。

    乔鲁诺堵在了楼梯口,他站在倒数几节楼梯俯视着对方,总感觉雷欧变矮了不少……不,应该说,雷欧他们离开家的这些日子,自己长高不少了才对。

    “……雷欧。”乔鲁诺欲言又止。

    “怎么了?”雷欧不耐烦道。

    乔鲁诺沉吟了几秒,终于在雷欧彻底发飙的前几秒说了出来:“你头发什么时候这么短了,又是什么时候爱上这些饰品了?”

    “……”雷欧翻了个白眼,抓住乔鲁诺的肩膀,推开他,“我乐意。”

    “好久不见。”乔鲁诺说。

    雷欧的动作停了一下,只停了很短的半秒钟,他回了一句:“嗯。”

    然后他挤出一条道便上楼了,乔鲁诺拍了拍肩上的尘土,雷欧在外面干了很久的活,手心竟然还十分干燥。

    正好去后院看看橡树种子的情况,乔鲁诺发现土地变得更松软了,有被翻动过的痕迹,看来雷欧今早短暂接手了植树的任务。

    父与子的关系向来不好,等到了晚上,父亲回来了,两人果然又在餐桌上起了争执。

    四个人坐在六人的桌子,父亲与母亲相依而坐,乔鲁诺和雷欧则是坐在对面。

    “很久不见了,”父亲率先提问,“这次你又去了哪些地方?”

    “你管不着。”雷欧边吃边随口回答。

    “我也很好奇。”乔鲁诺说。

    雷欧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你能想象到的随便什么地方,也许罗马,也许北冰洋,你就当世界的最边缘就好了。”

    “是吗,世界的最边缘……那一定是个非常有趣、非常适合你的地方。”父亲晃了晃酒杯,玩味地开口。

    “……”雷欧放平刀叉,脸色阴沉下来,显然无法把这句话当成玩笑。

    而父亲似乎浑然不觉,姿态随意地靠在椅子上,手上随意地用食指轻敲餐桌桌面。

    “有趣?当然了,”雷欧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如果你好奇,下次我可以带你一起,也许那里更适合你也说不定……不过谁知道下次你在哪儿呢?父、亲。”

    雷欧握着叉子,加重最后一个词的咬字时,狠狠地用拇指抵着柄旋转叉子,三叉戟的尖刺搅碎了厚重的肉排,穿透肌肉组织摩擦在光滑的瓷盘上,发出尖锐的噪音。

    父亲慢悠悠地品了一口红酒,说:“气性不小。”

    他的语气轻蔑得好像在评价棚里一匹脾气不好的劣马,不,恐怕农场主都不会如此看待自己亲手养大的马儿吧。

    雷欧立刻提高音量:“再说就滚回你的棺材里去……!”

    “雷欧。”

    母亲突然说话了,只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之后便不再开口,就这么安静地望着他。

    一向我行我素的银灰色短发的男孩儿猛地住了嘴,他的视线分毫不移,盯着父亲,身体却不自觉朝母亲方向倾斜了。

    雷欧眼里争锋相对的凶狠消失了,表情僵硬,甚至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用力咬了下下唇,很快松开,低声骂了句脏话,起身砸下手中的叉子。

    银色的餐具像只搁浅的鱼在餐桌上弹跳了两下,洁白的丝绸餐布划开明显的口子,乔鲁诺眼疾手快地按住叉子,它险些冲着母亲的胸口刺去。

    “哼,”父亲支着脑袋看向母亲,“这就是你的——孩子。”

    无需扭头回望,听身后那沉重的步伐和关门的巨响,乔鲁诺知道,雷欧的心情相当不愉快。

    而母亲没有理会父亲的挑衅,她微微蹙眉,担忧地望着雷欧离开的方向。

    “雷欧很早就离开家了,”乔鲁诺解释,“您可能忘记这一点。”

    虽说如此,雷欧的话的确有些不礼貌,乔鲁诺没有为此辩解,只是单纯想说明这不是母亲的问题。

    父亲的眼珠转动了一下,懒得摆动头颅,就这么侧脸盯着他。

    然后他轻轻挑起眉头,语气却平淡,仿佛又一次无奈地原谅了一个无知的孩子。

    “没有人要求他这么做,把自己弄得好像流离失所一样,没干什么好事又灰溜溜地回来。总的来说,他大概是太渴望表现自己了。”

    停顿了一秒,父亲继续缓缓道:“倒是可以理解,毕竟他的存在的确无关紧要,也许这让他有危机感了。”

    不,这么说就太过分了,是绝对不可以接受的,一个责任失格的父亲没有资格这么评价他的孩子。

    “这里没有人是无关紧要的,”乔鲁诺反驳,“那是我的哥哥、您的儿子,之一。”

    “何其愚昧的发言,乔鲁诺,我不这么认为,”父亲面色不变,仿佛他说的就是稀松平常的真理,“你早晚会意识到,这世上人与人之间本质就是牲畜和屠宰者的关系,无论血缘。”

    什么?

    乔鲁诺下意识地看向母亲的方向,这个男人正在如此形容她的孩子啊。

    此刻,他多希望母亲能够跟父亲发发火。

    听了父亲这样不可理喻的发言,为什么她一句话也不说呢?难道她默许了父亲,也是这么想的?

    可她专注地看着雷欧的方向,像是身心也跟着他一块儿离开了,她到底是真的没听到、还是装作不在乎呢。

    乔鲁诺不安地抿了抿唇,他感到不舒服,身心都是,也许是在害怕,但他不知道自己要害怕什么。

    椅子艰难地移开,母亲离开了座位。乔鲁诺捏紧拳头,转而盯紧了父亲,想朝那张跟他相像的脸庞挥去,可他迟迟动不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他。

    “说出了你的心声也会让你恼怒?乔鲁诺,等着瞧吧,”母亲走后,父亲扭过头来,冷漠地对他下了判决,“等你所谓的‘哥哥’死去,你不会流下哪怕一滴眼泪。”

    “……”不,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父亲。

    “迪奥,亲爱的,不要这么说,”母亲不知什么时候折返了回来,她轻柔地开口,“没发现吗?乔鲁诺不太喜欢这些说辞。”

    她的手搭上父亲的后颈,不需要太弯下腰便能贴在他的耳畔,她说话像在窃窃私语,但乔鲁诺听得很清楚。

    “我也不太喜欢。但我也知道,你不会再这么想了,是不是?”

    今天的晚餐不欢而散,乔鲁诺按时回房,路过母亲的房间时,他发现门竟是敞开的。

    房间里有两人,一个是母亲,坐在床边,另一个人不是父亲,而是刚刚气冲冲离开的雷欧。

    雷欧侧身枕在女人的膝头,他的身材高大,上半身却几乎蜷缩在她的怀中。女人垂着脑袋,用手指梳理他的发尾,看起来就像给狮子耐心梳头的牧羊女。

    其实她的身材并不算娇小,至少不会让人产生她面对着一头野兽的错觉,只是两人的姿态显得不和谐。

    可他伸出胳膊环住她的膝盖,皱起的眉头充满了烦闷,姿态倒像是受尽了委屈。

    某一瞬间,两人自然且亲昵的距离让他们看起来就像同龄人: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在安慰她的心上人。

    接着,乔鲁诺听到两人在对话。

    “……维护好关系是个难题,如果我向布鲁诺请教这些问题,情况会好转吗?”

    “他在这方面可没那么敏锐,无论他是手持天秤、还是在托盘上坐着的那个。”

    “很难说,他临走时好像因此生我的气了。”

    “怎么会。”

    “那刚刚餐桌上,你生气了吗,因为我没为你打抱不平?”

    “……我没那么幼稚,只是看不惯迪奥那家伙……谁在那儿!”

    乔鲁诺没有刻意隐藏自己,雷欧警惕地喊出那句话的一刹那,乔鲁诺猛地与母亲对上视线,他发现那是一张熟悉的、美丽的脸庞。

    熟悉?母亲分明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啊。

    他眨了眨眼,听到母亲在说:“该休息了,可爱的乔鲁诺,明天会是重要的一天。”

    母亲抬手,手掌在空中轻柔地挥了一下,像是隔空温柔地拂过脸颊的面纱,困意袭来,乔鲁诺合上了千斤重的眼皮。

    ……

    “乔鲁诺,”母亲的气息就在耳旁,“快醒醒,你睡太长时间了。”

    乔鲁诺撑起身子,揉了揉眼睛。

    每到天黑他便睡着了,睁眼即是天亮,就像这一天从未真正跨越过去。他没有记时间的习惯,有时即使下午小憩过,晚上依旧睡得很沉,实际上,他不知道自己每天要睡多久。

    “不是跟人约好了要出门吗?”母亲轻声催促,“快起来,有人在楼下等你呢。”

    “哼。”

    声音来自靠在窗户旁的雷欧,他双手着抱胸,侧过头来。在乔鲁诺看向他时,他恰好也将视线从窗户外头转移到乔鲁诺的身上,冷冷地瞧着他。

    乔鲁诺问:“是米斯达?”

    “不,是个女孩儿。她说她叫塔兰泰拉,这名字听起来相当有趣。”

    母亲提起裙摆,脚尖轻轻点地,“咚咚”,鞋子敲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像某种有节奏的舞蹈。”她甜蜜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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