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鲁诺到了楼下,果然看到泰拉靠在门口,正闭着眼睛小憩。

    “抱歉,我该去找你的。”乔鲁诺轻声唤醒泰拉,她看起来久等了。

    “唔,没关系。”她睁开眼睛,捂住嘴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米斯达怎么没来?”

    “啊,我忘记邀请他了,”泰拉看起来有点懊恼,“你知道他家在哪儿吗?”

    乔鲁诺皱了皱眉头,说:“……我不知道。”

    “那这样好了,这次我们先去,”泰拉提议道,“下次出去玩再叫他一起。”

    于是便这么决定了,舞会不是每次都有,至少他们不能浪费这次机会。两人顺着熟悉的路径走到下山的巴士车站,此时车刚好到站。

    巴士上的人不少,但总归零零散散,并不拥挤,很快就开动了。两人一起坐在最后一排,乔鲁诺坐在靠窗的一侧,百无聊赖地望向外边。

    泰拉的身子往后靠了靠,她仰起头,看向巴士的顶头,嘴里说起了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乔鲁诺寻找答案。

    “乔鲁诺,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说吧。”

    “你在课上都在想些什么呢?是深奥的东西,还是单纯在发呆……有时候看到你望着窗外时沉静的表情,我会想,这个人年纪到底多大了呢?比班上的其他任何人都要成熟,他好像从来不属于我们的世界。”

    泰拉的话真不少,暑假以来,他们相遇了三次,她似乎每次都对他充满了好奇。

    “我没注意过这些。”乔鲁诺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出于礼貌,还是回了话。

    泰拉又坐了起来,抓住扶手,向他靠近:“所以你现在能现在仔细想想,然后告诉我答案吗?”

    “如果你坚持的话——可以,”乔鲁诺顿了顿,“‘课上在想什么?’在想什么时候下课;‘这个人到底多大了?’今年16岁。”

    泰拉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么,作为交换,你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吗?”

    她好像把他敷衍的答案认真当回事了。乔鲁诺反问:“你指什么?”

    “什么都可以,”泰拉想了想,“关于我的,或者你的。”

    乔鲁诺没反应,仍望着窗外。泰拉又补充说:“就像刚才说的,你有时候都没注意到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不是吗?”

    这句话倒是引起他的注意了,他扭过头,看到泰拉无比期待的眼神。

    乔鲁诺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说:“对于一只鸟儿来说,做永远被关在笼中取乐的金丝雀好,还是在野外做风餐露宿却自由的野山雀好?”

    “当然选择自由,”泰拉不假思索地回答,“大家都这么选。”

    听了她的回答,乔鲁诺陷入沉思。泰拉这时候问:“不过,你怎么会想到这种问题呢?”

    乔鲁诺没有回答,而是不着痕迹地,朝着窗外微微侧过头去。

    巴士不曾停歇,望着窗外一幅幅一闪而过的、绿意盎然的景色,就好像在观赏什么抽象派的油画。

    而奇怪的是,就算隔着一层玻璃,乘着这辆飞驰的巴士,他依旧看到,那只山雀在离他不远的天际飞翔。

    它在跟随他吗?也许这是种荒谬的错觉,但他并不反感这种荒谬。

    “是他吧。”

    泰拉悄无声息地凑近,她的手臂越过他的眼前,手指尖叩响振动的玻璃窗,发出微弱的笃笃声响。

    她朝向乔鲁诺,几乎与他鼻尖碰鼻尖。

    她好奇地问:“他是你分心的原因吗?”

    “……”乔鲁诺垂下眼帘。

    “狡猾的小家伙,就这样分走你的注意。”泰拉嘟囔道。

    乔鲁诺有些惊讶地抬眼,泰拉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尴尬地与乔鲁诺对上视线,脸颊染上红晕,老老实实地收回手,坐回到座位上。

    “我只是好奇,”泰拉解释道,并且声音越来越小,“我并不觉得这很奇怪,也根本不讨厌。”

    “……我喜欢听你说这些。”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了。

    她这副模样仿佛是打开门的钥匙,乔鲁诺的心微微颤动,一时竟忘了从她身上挪开视线。

    再要不明白什么情况未免就太傻了,但乔鲁诺没有忘记在沙诺河边第一次遇见泰拉的时候,米斯达的眼睛都快直了。

    米斯达对泰拉的好感显而易见,不过很可惜,泰拉似乎只是温柔地笑笑,便叫他会错了意。大概谁都不会想到,泰拉私下其实是粘着人问个没完的类型。

    之后漫长的车程中,他们互相说了许多话,问了许多问题,诸如家里的情况、亲朋好友的关系、暑假过得如何这样简单的事。

    等到了镇上,天已经昏沉下来。巴士在镇中广场停下,车上的乘客鱼贯而出。而广场上早已人来人往,有人在最中心的地方架设篝火,合作着搭建条幅等装饰物,卖小吃和饮料的摊贩陆续占好了位置。

    乔鲁诺和泰拉找了一处长椅坐下,背靠着公园的小树林。

    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们静止下来的模样显得格外优先。

    乔鲁诺买了两杯冷饮过来,泰拉为乔鲁诺介绍起这次舞会:“几乎每年都会举办一次,但有时候是半年,也有时候是三年或者更久,时间并不固定。”

    “用来吸引游客?”乔鲁诺问。

    “可能吧,”泰拉想了想,“毕竟这舞会有个非常能吸引人的有趣故事呢。”

    哗的一声,接着人群中爆发出短暂的欢呼,篝火被点起来了,不过还没到开始的时间,所以此时火势还比较小。

    两人静静地观望了会儿跳动闪烁的篝火,泰拉问:“你想听听吗?”

    “趁着时间未到,说说吧。”

    “这是我从一个人那儿听来的,那是在他第一次带我来这场舞会时,他告诉我的故事。

    很久以前,这地方有一种名叫‘塔兰泰拉’的大蜘蛛,它形迹诡秘、毒性猛烈。”

    说到这里,她有意停了一下,好像在示意乔鲁诺将她和蜘蛛的名字联系起来。

    难怪她的名字听着挺耳熟的。

    “跟你的名字一样。”乔鲁诺配合地接话。

    “是呀……不论是清醒还是睡眠中,只要人们受了它的攻击,都会像被蜜蜂叮了一样跳起来。

    接着,被塔兰泰拉攻击的人会冲到大街、集市上疯狂地跳起舞来,那些有着相同疾病或得过疾病的人也会加入舞蹈。

    人们饮酒放歌,在地上打滚,甚至激动地拿起藤条和鞭子互相抽打。

    这场面跟疯了一般,但是别担心,这种毒并不难解,不需要血清或是截肢,只需要做一件事便可以缓解毒性——专注地跳舞。

    根据毒蛛的名字,人们又为这种可以治愈奇怪疾病的神奇舞蹈取名为‘塔兰泰拉’。

    有人说,他们没有中毒,而是因爱情而发自内心地狂喜、因狂喜而情不自禁地舞蹈。

    可一旦音乐停了,他们好像真的会在几小时内毒发身亡。

    于是欢乐的人们越发卖力地跳着,病床前、橡树下、篝火旁,随处都是他们的舞台。

    从清晨到黄昏、从酷暑到寒冬,他们一刻不停,只有一种可怕的情况他们才会停下:乐曲走了调。等到琴弦回归对的位置,他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极乐。

    于舞台之上、极乐之中,他们沉醉在不算华丽的乐章,跳着他们的疾病,跳着他们的病因,跳着他们的解药,跳着他们心爱的——塔兰泰拉。”

    故事说完了,她始终凝望着前方。

    燃烧着的篝火映照她的脸颊上、鼻尖上、琉璃似的眼珠上,给她的脸庞镀上一抹温柔且怀念的忧伤。乔鲁诺听到她屏住了呼吸,似乎下一秒就有千言万语想要倾吐,却无从说起。

    时间在这无声之中流逝,大概几秒后,她才再度开口:“他平时不怎么爱说话,那天却跟我说了这么多,让我印象格外深刻……不过,我始终觉得这个故事可以再长一点。”

    “塔兰泰拉……”乔鲁诺低声重复。

    “嗯,什么事?”泰拉看向他,以为他在呼唤她的名字。

    乔鲁诺小时候也听过这个家喻户晓的故事,他还依稀记得故事背后的历史:“后续是,这种疾病被质疑并不存在。它仅仅持续了一个世纪就突然消失了,当地的蜘蛛就像是失去了毒性,再也没有满大街的人跳舞。”

    “啊,是的,是这样的!”泰拉声调提高了不少,“当时他也是这样在结尾加了这么一句。”

    能看出来,这个人对泰拉来说非常重要,说不定泰拉的名字都是他取的。

    “这次的舞会他还会来吗?”乔鲁诺问。

    一瞬间,泰拉沉默了,她脑袋微低,眼睫投下的阴影模糊了她的神情,他只看到她平静的嘴角。

    恐怕不要提起这件事比较好,乔鲁诺意识到这一点。

    “谁知道呢,也许永远不会再来了吧。”

    她轻声,仿佛梦呓似的回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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