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上喝了酒,今天清晨坐车回溪城,手上的玉镯忘得一干二净。

    梁矜伸直手,亮出来给田芝看,“朋友送的礼物,可能是在燕京的古玩市场买来的,不值钱,也不是真的。”

    田芝粗略地扫了一眼,像是打消了顾虑一般,给女儿倒了杯水,叫她睡觉。

    “作业写完了吗?写完早点睡觉。”

    妈妈不知道梁矜写的是什么东西,就是以为她在写作业而已。

    梁矜抱着水杯,“我知道了,我写完这篇推文就睡了。妈妈,明天我想去外婆家一趟。”

    “行,你去看看你外婆。我一直在外面工作,也没有时间看望你外婆,她一定很想你了。”田芝松开女儿的手,临走时不忘带上了门。

    田芝走后,梁矜的一只手收紧,使了力气将镯子脱下来,用一块手帕包了放在抽屉里面。

    妈妈认不出来,不代表别的亲戚不识货,以梁矜现在的能力绝对买不起真货,戴着只能招来麻烦,被大伯母那样人看见了结果更是不堪设想。

    躺在床上,梁矜在床头回复了沈泽清的信息,说自己已经到家了。

    外婆家要坐两趟公交车,到路口走一段就到村里了。

    梁矜没有提前跟外婆打招呼,她老人家知道后非要拿个小板凳坐在村口,从清早就等着外孙女过来。外婆腿脚不便,梁矜打算自己走过去。

    转了两趟公交车,梁矜提着一个包下车,路上坐着的一些老人认出她来,梁矜也笑着同他们聊两句。

    村口树立着告示牌,走了一段水泥马路,快走到村子后面的池塘,梁矜的外婆家也到了。

    “囡囡啊,你怎么过来了?”王巧英打开了门,拄着拐杖要来拎外孙女的行李。

    “我放假了,过来看您。”梁矜不要她拿行李,进来后自己搬进了房间。

    王巧英的院子收拾得整齐,院子里开辟出一块地,用砖头砌了栏杆种点果蔬和几株月季。

    夏天阳光雨水充足,月季长出一大截,攀援上窗口,开着几朵零星的花。

    王巧英开了电扇,默不作声,去房间里找点心给梁矜吃。

    “矜矜怎么不让我到车站去接你,自己来怎么好?”

    “外婆,我都上大学了,可以自己回来。”梁矜坐着喝口水,吹着风扇。

    王巧英因为女儿女婿的事情生了气,如今身体不大好,见了外孙女心里感伤,一只戴着银镯子的手比了比梁矜的脑袋。

    “你以前还只有这么点高,如今都……”王巧英的吃力地柱子拐杖,她低着头看见自己蹒跚的一双脚,黑色布鞋白色的袜子,走起路来也越来越慢了。

    “外婆给你拿葡萄吃,今天的葡萄结得好,都给你吃。”

    梁矜顾不上吃点心,扶着外婆的胳膊,小心让她不要摔了跤。

    “不要紧,不要紧。”王巧英念叨着,“我要给你拿葡萄吃,不要紧。”

    地里用锄头翻出的沟壑高度不一,梁矜的一只手护在外婆的腰后,王巧英就在葡萄藤蔓上寻找着。为了防止虫害,每串葡萄都被棕色的纸袋套住了,想检查葡萄的长势都要一个一个地扒开纸袋来看。

    王巧英这个年纪已经不能从事繁杂的活儿,她种了葡萄也吃不了几串,可她记得自己的外孙女爱吃。梁矜一个人在外地上学,回到家里没有好东西给她吃怎么好。

    王巧英干瘪的手扒开纸袋,终于找到一串饱满鲜香的葡萄,紫红色的,顶端的皮被果肉撑得薄薄的。

    “外婆,您站着不要动,我去拿把剪刀过来。”梁矜费劲地跟外婆交流,确定人点了点头,是听见了她的话。

    梁矜跑快拿过窗台边的剪刀,利落地剪下王巧英手里紧紧攥着的葡萄藤蔓。

    一串葡萄落到王巧英怀里,她迈着鞋尖糊上泥土的鞋子,高高兴兴地在井边洗着葡萄。

    梁矜也跟着过去,在葡萄园子待了一会儿,盯着王巧英精神高度紧张,此时她往脸上泼了泼凉水,洗掉了额头上出的汗。

    王巧英手里是一块雪白的毛巾,她张开五指,像是小时候给外孙女擦脸一样,擦干净梁矜脸上向下流的井水。

    盘子里一串紫色葡萄,王巧英养葡萄养得最细致,一颗坏掉的也没有,咬在嘴里是甜甜的果糖味,只有葡萄皮酸涩。

    她年轻的时候会种了葡萄骑车到集市上卖,梁矜就坐在车厢的边上,她算账很厉害,还会写字,集市上的老奶奶和老爷爷们都喜欢王巧英家的外孙女,经常给那个小姑娘切块西瓜吃。

    王巧英不卖葡萄后,种得也少了,她自己不吃,别人更不许吃她的葡萄,只先给梁矜吃。

    王巧英的孩子都说她是老糊涂了,但是她的矜矜从来不会说自己是老糊涂,矜矜总是说外婆种的葡萄好吃缝的手帕最漂亮。

    梁矜揪了一颗葡萄吃,头顶的风扇嗡嗡地响,身上流过清新的井水,好似洗去了尘埃和疲惫。

    王巧英坐在一张藤椅上,在门把摇着蒲扇,头慢慢地低了下去。

    梁矜来了之后,她就一直在跑来跑去地招待外孙女,此刻是站也站不起来了,就是坐着头也直不起来。

    梁矜吃了两颗葡萄,她注意到自己的外婆好像睡着了,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王巧英手里的蒲扇忽然掉在地上,蝉鸣的声音宛如身后的风扇,铺天盖地的嗡嗡。

    梁矜心头一惊,手里握着的几颗紫葡萄掉在地上,滚了几圈。

    她伸出一根手指,凑在自己外婆的鼻尖,仿佛没有了呼吸,手指只有吹过的风。

    王巧英依旧睡着的一副姿态,扇子掉在地上她怎么不会捡起来。难道梁矜今天吃了她的葡萄,她就能放心地走了吗。

    梁矜俯下身,泪水滚下来,她大哭着握着王巧英的手,“外婆,外婆,您醒醒,我是梁矜啊,我回来了。”

    王巧英的眼皮颤抖几下,她砸吧着嘴,手放在梁矜的头上,“我记得,你是矜矜,哎呀,长那么高了。”

    梁矜眼神空荡地垂着泪,脑袋搁在王巧英怀里,听着四面八方的声音都好似成了幻觉,自己的腿也不是自己的了。

    “哭什么,外婆在这里,是不是有人欺负我们矜矜了?”王巧英的手捡起地上的蒲扇,朝着空气挥舞几下,恶声恶气地说:“谁敢欺负我的外孙女,我打断他的腿,叫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闻言,梁矜相信自己方才粗略的判断是错误的,她捡起一口气来,“外婆,您吓到我了。”

    “我吓到你了?”王巧英笑着打一下梁矜的脑袋,“快起来,你这孩子把外婆的腰压到了,疼得我要爬不起来了。”

    原来是因为外婆的腰疼,梁矜站起来,匆忙把地上两颗葡萄站起来放在桌子上,省的王巧英又要心疼。

    梁矜抹着的泪,“走,外婆,我带你去医院里看看腰。”

    王巧英拿出一块手帕来给梁矜擦泪,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哭成这个样子。

    可怜的傻孩子,他们家里哪里有钱去医院看病呢。检查住院要花那么多钱,她都老得动不了,花孩子的钱不是浪费吗。

    “去什么医院,你带外婆去社区医院,拿几贴膏药贴一贴就好了。”

    人一老就什么病都有,看是看不完的,倒不如不去看。

    梁矜憋着自己的眼泪,她知道王巧英因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病,外婆不想花她的钱,要外孙女留着钱去读大学。

    “怎么又哭了,你呀还跟小时候一样,哭起来眼泪就没完没了。”王巧英转过自己的腰,笑话着梁矜又给她擦眼泪。

    梁矜乖乖地站着,佯装埋怨道:“外面太阳大,照得我眼睛疼。”

    王巧英由着自己的外孙女,搬着板凳进去睡觉,“好了,我们不站在外面,我们进去。”

    梁矜进到房间里,将床上的蚊帐撩上去,让外婆上床休息。

    她在抽屉里找到一盘蚊香,用打火机点了放在地上把电视关掉,自己坐在床边等着外婆睡了再悄悄地出去。

    关上门,桌上的电话震动,梁矜想也没想地接了电话,出门去洗掉在地上的葡萄。

    “矜矜。”

    有人叫了这么一句,梁矜的手泡在盆中的井水里,白皙的手指里捏着两颗紫红的葡萄,清澈见底。

    “嗯。”

    女孩的声音有很重的鼻音,她哭完就是这个样子,脱了一身的刺,绵软得谁都可以过去欺负她。

    “怎么哭了?”沈泽清翘着手里的钢笔,“因为什么哭了?不要哭,我在这里。”

    梁矜捞出带着井水的葡萄,“没事。”

    “没事,你怎么会哭呢。”沈泽清站在窗口,手里赫然是那朵白色的莲花,是梁矜走后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从燕京到溪城,千里的路程,这朵花跋山涉水,就是枯死也得枯萎在沈泽清面前。

    梁矜将葡萄塞进嘴里,解释一番说:“真的没有事,我担心我外婆,她身体不好。”

    “吃的什么?”

    “葡萄。”梁矜嚼了两口葡萄,哗哗地搅动着井水,“是甜的。”

    窗台的那朵莲花吸着水,如雪一样的花瓣已经又了深棕色的裂痕,生命一刻不停地流逝着,像是美人脸上出现了难看疤痕。

    沈泽清微微一笑,“甜的葡萄,矜矜肯留着给我吃吗?”

    梁矜终于也开心了一些,她在院子里打着电话,回应着对方的玩笑话,“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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