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活过来。

    看着男孩起伏的胸膛,阿宁无比激动。

    她帮小男孩清理干净吐出的污秽。小男孩微微睁开眼,突然不停地抽搐,命悬一线,阿宁大惊,没有犹豫,抱起男孩跑出树林。

    周围除了高高的宫墙,便是一重重厚重的宫门。

    之前救人已经耗费大量体力,现在就算是铁人也坚持不住。

    这里位置偏僻,鲜少有人经过,她嗓子喊哑,也无济于事。

    她筋疲力尽,无力地跪在地上,忍不住抱住男孩哭起来。

    “为何哭泣?”

    阿宁哭的天昏地暗,不曾注意有人靠近。

    她瞅见一少年,锦衣华服,清瘦羸弱。应是宫中贵人。

    人命关天,她顾不得许多,立刻向少年求救。

    少年看清怀中男孩样貌,大惊失色,赶忙伸手探男孩鼻息,时有时无,情况危急。

    他顾不得多问,忙抱起男孩快步离去。

    阿宁本欲跟上,起身后却迟疑,思忖片刻还是悄悄离开。

    她疲惫地回到小院,脱下湿衣服胡乱扔一旁,蒙上被子倒头睡去。

    不一会儿,阿嬷缓缓地走进来,瞅一眼不省人事的阿宁,默默地拾起湿衣服退出。

    阿宁夜里发起烧来,一阵儿如坠冰窟,一阵儿汤烧火热,昏昏沉沉中前世浮现。

    她逃离将军府,跟随兰子攸后干得第一件事,便是劫持野律王妃幼子李铭歌,致其溺亡。

    当时的她被仇恨裹挟,满心恨意无处发泄,受兰子攸的蛊惑,魔爪伸向无辜的孩子,一步错,步步错,终跌入地狱。

    忽觉凉盈盈的物件敷在额头,她自梦魇中惊醒。烛火微动,阿嬷立在床边端着碗。

    “趁热喝。”阿嬷一脸平静。

    阿宁忐忑地接过碗,怕她已猜到自己偷跑出去的事,正欲解释,阿嬷打断她,“什么也不用说,喝完药好好歇着。明日若有人找你问话,照实说便可。”

    阿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既然阿嬷不问,她也免得信口胡诌。老人待她不薄,她不想对阿嬷撒谎。

    老人觉少,天未亮便醒。阿嬷把吃食端进屋时,阿宁还未醒。

    她迷迷瞪瞪地被唤起来吃饭。

    今早已退烧,无甚胃口,又不敢拂逆其意,勉为其难地坐到桌前。

    她低头一瞥,香气扑鼻的拌汤,红黄相间中点缀些许翠绿葱花,色泽诱人立时胃口大开。

    刚端起碗,院中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顷刻间屋内多出好些人,一个个撸袖咬腮,兴师问罪的模样。

    “谁是阿宁?跟我们走一趟。”为首的妇人颇为健壮,鼓动腮帮子催促道。

    啪!阿嬷重重撂下筷子,“堂堂镇国将军的女儿,到让几个腌臜货呼来喝去!”

    几人闻言瞬间蔫巴,面面相觑,既不好确认,也不敢得罪。

    “怎么?跟着王妃多年,倒忘记从哪儿来的了?”阿嬷轻声慢语地讽刺道。

    终于有眼尖的,记起这老妇人是王妃娘家人,地位不一般,当年与她们一同,随王妃入宫。

    如今年纪大了,本可离宫养老,但野律将军认为老嬷嬷阅历丰富,深谙处世之道,便让她来教导阿宁,拘一拘她的性子。

    “小的们有眼无珠,还望嬷嬷恕罪!娘娘交代奴婢们带……请阿宁姑娘去趟西苑。”那仆妇满脸堆笑地解释。

    “急什么?吃完饭再去。”阿嬷干脆回应。

    阿宁瞅那仆妇被怼得哑口无言,心里很是解气。

    她在阿嬷催促的眼神下赶紧扒饭。吃过饭,跟随仆妇来到西苑。

    西苑正宫荣熙宫本是卫王妃的居所,卫氏自请去宜寿宫侍奉姑母卫太妃,荣熙宫便空出来。野律氏虽为侧妃,近年来颇得西平王宠爱,大王特许她住荣熙宫。

    西苑的宫殿庞大壮丽,繁复精美。

    阿宁是第一次来这里,跟着仆妇走过几重门几座塔楼都记不清了。

    仆妇向门口守候的内侍通传,不一会,殿内出来一位身形窈窕的宫女。

    女子向阿宁欠身行礼道:“奴婢素奴见过姑娘,姑娘随我来。”

    阿宁随素奴入荣熙宫正殿。

    好在先前跟着阿嬷学些宫规,有模有样地叩拜行礼。

    野律氏冷冰冰地开口:“你昨日去了哪里?”

    阿宁一时语塞,不敢抬头,纠结了半天才把救人之事告之。

    大殿中半晌静寂,针落可闻。野律氏慢慢走到阿宁面前,双手扶起她。

    前世她只见过野律氏一次,彼时野律氏被废,病得极重,形如枯槁。

    今次得见,不免仔细端详。王妃年约三十许,保养得宜。容貌明艳大气,身姿绰约。

    一袭暗红色长裙,玄金两色牡丹花纹,头戴高高的金起云冠,雍容华贵,气势逼人。

    “好孩子,你做得好。”野律氏点头赞许道。

    阿宁低头含羞,余光瞥见殿内另有他人。

    端坐上首者乃一位慈祥和蔼的老妇人,衣着特别,青色腰宽袖阔,圆领方襟长袍。手持菩提珠串。不像主子,倒像个居士。

    “来,见过郭太母。”野律王妃牵着阿宁的手,走到老妇人跟前,示意她行礼。

    阿宁不晓得郭太母是何人,只胡乱地叩头行礼。

    “小小年纪,后生可畏。”郭太母微微一笑,缓缓说道。

    “这是阿瑜,郭太母的孙儿。”野律氏指向老妇人身旁的少年。

    那少年着银色暗纹浅蓝色长袍,腰间束白玉腰带。竹清松瘦,芝兰玉树。

    他对阿宁微微一笑,明眸皓齿,笑容可掬。

    少年正是昨日对她施以援手之人。阿宁惊诧之余,忙向少年侧身行礼。

    “阿瑜已说清来龙去脉。阿宁,好孩子,姑母替歌儿谢过你的救命之恩。”野律氏说到激动处抓住阿宁的双手,双目通红泫然欲泣。

    阿宁有些后怕,昨日之举是一招险棋,若少年心怀不轨,则她近半年的谋划付之东流。

    “阿弥陀佛,救人性命,功德无量。歌儿无恙乃天大的幸事。高兴还来不及呢,快别哭哭啼啼的。”郭太母出声打断野律氏。

    野律氏收拾心情,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恢复端庄优雅。

    “果真是虎父无犬女,野律将军教女有方。”郭太妃突然称赞起阿宁。

    野律氏面上不自然,讪讪地随声附和。

    见野律氏似心不在焉,郭太母敛目轻语:“嗯,事也说清楚,我也乏了,阿瑜扶我回去吧。”

    少年离去时轻抬眼眸,与阿宁的目光偶然相交,刹那间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静寂的殿内只剩姑侄俩。

    野律王妃目光犀利地盯着阿宁,“你现在可以说了,歌儿落水前你究竟看到什么?”

    阿宁惊讶之余,略思忖开口道:“回娘娘的话,昨日……我见到四个人与小王子在一起,一个望风,另一个指挥,剩下两个把小王子推下水。他们还往水里扔石头……”

    野律氏听罢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昨日那少年将李铭歌带到郭太母住处。郭太母一见是野律氏的幼子,急急派人相告。

    李铭歌原本在寝殿午憩,怎会跑到那么偏僻的池塘。他身边的人都脱不了干系,回头定要严加审问。

    野律氏敛去怒气,坦然自若,悠悠牵起阿宁的手,放在掌中仔细摩挲,语气舒缓和蔼,

    “本宫事多繁杂,对你实有疏忽。你的事我略有耳闻,错不在你。兄长常年在外,秉性严酷,处置不当,难免有失偏颇。你放心,我会派人好好照顾你母亲。”

    阿宁问言立马下跪,“谢娘娘恩典。”

    “唉……你这孩子,快起来,自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野律氏欲拉她起身,“你如今的住处……”

    “回娘娘,我住惯了的……阿嬷也喜静。”阿宁怕野律氏说出来不好拒绝,把阿嬷也抬出来。

    “嗯……她确实稳妥之人,有她在我也放心。”野律氏想起阿宁的过往,还是顺着这个侄女为妙。

    “既如此,便按你的意思。对了,宫中开办学堂,你可去听听,多读书总是不错的。”

    野律氏认定阿宁本性不坏,不过是欠缺管教,多读书明事理,便不会再鲁莽行事。

    偏僻小院朱墙青瓦,大小盆栽枝繁叶茂,在一老一小的打理下,幽静清雅,舒适惬意。

    阿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她瞅一眼窗外,揉揉眼睛问道。

    “阿嬷为何不叫我?”

    “你风寒未好,应该多休息才是。明日便要去学堂,怕是往后都没空睡懒觉。”阿嬷说罢招呼她吃饭。

    阿宁笑了笑没说话,阿妈昨日来信,十分感激王妃派去的医官,身子已然大好,让她不必担心。

    好消息让她心情不错,吃完饭收拾院子,发现一口落满灰的鱼缸,擦抹后露出光亮瓷白的本色。

    “阿嬷,我去捞几尾红鱼,养在缸里好不好?我去学堂的时候,您看鱼儿解闷。”阿宁边说边往缸里灌水。

    她与阿嬷关系亲近不少。她打心里喜欢这个老妇人,觉得老太太是除却阿妈以外,对自己最好的人。

    凉王宫大致可分东、西、南、北、中五苑,中苑乃为西平王居所,东苑居住着世子与各位王子,卫太妃独居北苑。

    唯有南苑无主,阿宁决定去南苑捞鱼。

    午后趁着人少,左手握紧抄网,右手拎着水桶,她兴冲冲地奔向南苑。

    途径大片密林,草木葱茏,貌似有物掩映其中。

    阿宁好奇,走进树丛,发现一座半人高的石像。

    她剥开石像上的杂草和藤蔓,露出一座白玉石刻的女子雕像。虽年代久远,破旧不堪,却难掩其瑰丽。

    女子五官立体,眉眼妩媚多情,身姿丰满妖娆,裙摆飘荡,似神女翩翩起舞。

    石像背后亦有所获,上刻几行诗句,竟是汉字:“寐而梦之,寤而自识,罔兮不乐,怅然失志。”

    她不解其意,看看天色,想着还要捞鱼,便离开此地。

    沿着池边转一圈,找个合适的位置,下网溜边慢慢地移动。

    宫中的鱼儿,养尊处优惯了,呆头呆脑特别好捉。

    不一会儿,桶里便有四五条。不过个头略小,阿宁不太满意,想捞个大的,便将杆子往池塘深处探去。

    啪!一颗石子打中杆子,力道之大,直接将抄网打落入水。

    若不是手快扶住栏杆,阿宁险些随杆子一同坠落。

    她又惊又怒,寻着石子来时的方向,见池边树荫下悠悠走出一人。

    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身量颇高,健硕挺拔,皮肤略黑,在阳光下显出琥珀色的光泽。

    少年身穿藏青色织锦窄袍,腰匝银线祥云朿带,脚穿黑色缎面长靴。

    明显不是凉国服饰,观其穿搭华丽,应是哪国造访的贵宾。

    她虽气恼却不想惹事,只心疼抄网。那是她花私房钱让宫中匠人做的,又长又结实。

    如今算是水中捞月-白费劲。罢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趁她忙活的功夫,少年行至近前,不由分说踢倒水桶,溅湿她的裙子,金鱼争相乱蹦,不出三两下便奄奄一息。

    阿宁大怒,欺负她可以,杀生就过分了。她顾不上理那找茬的少年,急忙将鱼儿捧起来,扔进池塘,好歹先活命。

    少年看她来回忙活,颇为意外。

    他原本心烦气躁,找个僻静之处散散心,不想被个毛丫头打扰,瞧见她喜滋滋的样儿就来气,冲她撒气痛快痛快。

    竟出乎他的意料,小丫头挺能忍,不哭不闹还有善心,见不得鱼儿没命。

    少年被她无视,心里不爽。

    阿宁捧起最后一尾金鱼时,他挥动臂膀,她手中的鱼儿便飞出去,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阿宁蹲下身,紧紧抱住被他打伤的手臂一言不发。

    他一愣神,方觉出下手重了,慢慢靠近她,想查看她的伤势。

    “你……”他刚开口,听见女孩嘤嘤地哭起来。

    他俯视阿宁肩膀抖动,不耐烦地呲了一声。

    心里万分鄙夷,左右女子都一样,软弱胆怯,毫无斗志。随即不再理睬她,转身走开。

    少年行至池边,忽觉背后异动,习惯压低身子欲躲闪,却被兜头罩住。

    阿宁将木桶扣他头上,退后数步。

    ……重生一世,谁也别想再欺负她。

    少年被砸得头重脚轻,身形踉跄,试图推开木桶。阿宁哪会给他机会,急跑几步,凭着一股冲劲,将少年撞入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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