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秦家的郎君送聘礼来了!”

    嬷嬷喜笑颜开地跑进顾书意的院子里,紧接着后面一排小厮抬着成百上千的箱子走进来。

    顾书意听到门外的动静,急忙起身撩开帘子走出小书房。顾书意的贴身大丫鬟奚琴也跑到了她身边。

    两人并未开口说话,小厮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来,红布盖着的聘礼不一会儿便堆满了院落的每一个角落。

    “真是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嬷嬷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最后一个监工的人拿着一本册子递给嬷嬷,“还请您细细核对。”

    嬷嬷收到后给那人一袋子赏,分量不轻。

    等院子里没人了之后,嬷嬷才走到顾书意身边,“早就听闻秦斯礼家大业大,只是怎么都没想到,他能有这个阵仗来。”

    顾书意微微一笑,脸颊一红,笑眼盈盈,“嬷嬷,这聘礼再厚重,也是要留在这院子里的……”

    她话没说完,院子里又响起脚步声,顾书意抬眸看去,是顾家大娘子,顾书意的母亲,崔澄明,清河崔氏,显赫家族。

    “母亲好,”顾书意行礼之后,丫鬟们搬了椅子,崔澄明坐了下来。随后,嬷嬷将手里的簿子交给了崔澄明。

    崔澄明没着急看礼簿,反而是看向自己的女儿,“你真要嫁给秦斯礼?”目光灼灼,钉在顾书意的身上,顾书意本就是出身名门,温婉尔雅,皎若太阳升朝露,灼若芙蕖出绿波。

    顾家除了凉州刺史的身份,更重要的是,顾家乃百年氏族,只有其他七家世家大族联姻,从未有过和罪臣之子联姻的先例。

    “嫁给秦斯礼也没关系,况且日后我也是要考取功名的,我不靠男人来给我撑身份,”顾书意垂着头说,“凉州城换了县令,还是一个女官,母亲,女子做官也不是稀奇事了。”

    崔澄明缓缓叹了一口气,手拢在宽袖中,仰头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睛眯了眯,“话虽如此,科考不限男女,可你看看,现如今有几个女子真的去考官了?女帝开先例,可后人太少。”

    “那是因为她们不愿吃读书的苦,嫁人生孩子人人都可以做得到的事那不稀罕,苦读诗书,也在朝堂上创建一番事业那也值得赞扬,正是因为女子有嫁人这条退路可选,不善读书还有回头路可走……”

    崔澄明听着女儿的话,露出了几分赏识的表情,“所以说,男子和女子还是有区别的。娘也没听说过,男子不科考便回家娶妻好好过日子的,”说到最后甚至笑了出来。

    “可是……”

    崔澄明挥挥手,“罢了罢了,我不和你谈论这些,这是你自己的事。只不过,你和秦斯礼的婚事,让崔顾两氏都颜面无光,你让我如何向长辈、祖宗们交代?”

    “婚事是你和父亲同意的,现如今又来问我该如何?母亲……”说到这儿,顾书意瞪着眼睛,有些恼火,“当时州里出了事,父亲找秦斯礼帮忙,说是赏识他要我嫁给他,现在怎地又反悔了?再说,秦斯礼祖母是谢家女,陈郡谢氏也是名门……现在聘礼都送过来了,母亲你让我怎么办?”

    崔澄明无奈地摇摇头,顾慎如赏识秦斯礼是事实,酒喝多了瞎说话给女儿牵了红线,酒醒后碍于面子不好拒绝。

    而顾书意对秦斯礼早有耳闻,秦斯礼在皇城长安时名声风靡天下,尤其是他的画,从长安到江南,再流到西北凉州,早已成了稀世珍品。

    后来秦家出事,秦斯礼大难不死,却再也不肯作画,逐渐他的画成了人人争相收藏的画作。

    再加上秦斯礼本人风流倜傥,才貌双全,很难不让人动心。

    只可惜,年纪轻轻便经历家庭巨变,身上始终带着几分沧桑,不见少年郎的英姿飒爽,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再也不见狂浪不羁模样。

    崔澄明和顾书意僵持着的时候,秦斯礼已经到了前院和顾慎如坐在外书房里问安。

    “前些日子听谢老太太的意思,她想让你去捐个前程,凉州城换了县令,县丞和县尉都是新定下来的,我帮你问问,主簿这职位已经空缺了许久,我向徐县令说说看,给你这么一个闲职也好。”

    秦斯礼听顾慎如这么说,笑着应下来,并未做任何反驳。

    顾慎如是凉州州刺史,而徐圭言不过是凉州城县令。巧的是,凉州城府衙和凉州刺史府衙隔着一条街,东边是刺史办公之地,西边是凉州城县令办公之地,打个招呼也是顺手的事。

    喝了一盏茶,秦斯礼才说明来意,“顾刺史,不知我可否能与书意见一面,谈谈?”

    “谈谈?”

    “嗯,对,”秦斯礼站起身来,“婚宴不是儿戏,我想问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婚宴,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爱吃什么菜,又要什么酒,都与她商讨过才好。”

    听到这番话,顾慎如不由得从心底里打量起秦斯礼,他是这般做戏,还是真的善解人意?

    “好,我差人叫他,你且在这里等着。”

    “叫我去谈谈?”顾书意有些惊讶,两人从未在私下里见过面,更别提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顾书意来到外院的书房,刚进院子里,就看到秦斯礼背着手仰头看着房檐上正舔毛的猫。

    小厮站在门边打了个哈欠才注意到来人,急忙通报。

    秦斯礼转过身子看到了顾书意,作揖后又恢复了老样子,嘴角始终带着笑,可不知为何,顾书意总觉得秦斯礼对自己十分疏离,眼勾着你的魂,心里却漠视你,表面温润儒雅的少年郎,实际上却坏得很。

    把玩人心,蔑视一切。

    “顾姑娘,冒昧打扰了。”

    顾书意点点头,却不知为何点头,又摇摇头。

    这一动作落在秦斯礼眼里,不明所以,“怎么……”

    顾书意又摇了摇头,“没事,没事……父亲说您找我有话说。”

    秦斯礼点头,“是的,我有话对姑娘说,”他顿了顿,“我想知,姑娘可是真心嫁与我?”

    顾书意张了张嘴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姑娘肯定知晓我的事,我是罪臣之子,命大侥幸活了下来,能苟活于世已经最大恩赐。您嫁给我,我除了银钱之外,没什么东西可以给您,我既不会考取功名,更不会入世做官。”

    顾书意听明白了秦斯礼的意思,他这辈子要做一个商人,再也不沾染功名利禄了。

    “秦公子大可不必为了我入世做官,我若是想要功名,我会自己考取,当今女子做官早已不是稀奇事,新太爷徐圭言便是最好的例子。”

    听到徐圭言的名字,秦斯礼一愣,无奈一笑,“我自是不会阻拦姑娘您的抉择,只是,婚后可能会因为我的关系,受到旁人指点,说些什么大男子不去读书干着最低等的脏活……怕您受了委屈。”

    顾书意听到这番话,心里多了几分不快,“秦公子当我是什么人?我若嫌弃你的出身,就算是父亲把我五花大绑送到你的秦府,我也不会同意嫁给你的!”

    “难道在你眼里,我就这般拙略,这般世俗浑浊不堪?”

    秦斯礼嘴角边的笑消失不见,郑重地说:“姑娘言重了,是我的不对,我只是怕委屈到姑娘,并未有怀疑姑娘品行的意思,是我不对,给姑娘道歉……”

    顾书意转过身去,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沉默了一会儿,“除了这件事,你还有何事要说?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秦斯礼没回答她,风吹过来,屋檐上的猫叫了一声,树叶沙沙作响,一时间顾书意竟然有些恍惚,不知身后的人还在不在。

    她转过身去,只见秦斯礼看着她笑了一下,从袖子里拿出卷轴,“这是婚宴上吃的喝的,我也不懂姑娘家喜欢什么东西,还请姑娘您过目。”

    顾书意接过卷轴,嘴上却还打趣着,“姑娘长姑娘短的,婚后你也打算这么叫吗?还不如叫我顾书意来得自在呢,”顾书意拿着册子看秦斯礼,“秦公子,东西我收下了,如果有什么不满的,我会差人告诉你。”

    秦斯礼笑笑,看着顾书意离开,脸上的笑凝固,斯抬斯敬的脸上多了几分没落。两人出了顾府,宝盖伺候秦斯礼上车,笑嘻嘻地说:“郎君未来的妻子可真是个通透的人儿啊,郎君您日后可享福了!书意姑娘定会好好照顾您……”

    秦斯礼听到这话眉头一动,却是长叹一声,“至纯至真,可怜她跟了我。”

    宝盖斟茶,让车夫启动,而后才又看向秦斯礼,“郎君,书意是个好姑娘,人人都想得到,不是您算计她,就是旁人算计她。别的小的不敢说,郎君您的人品我知道,书意姑娘跟了您,肯定是有好日子过的……”

    宝盖说到这里一停,低头闷声说,“哪像徐家那个铁石心肠的,不帮衬倒也算了,反而还要狠狠踩几脚,做了官后还指不定多草菅人命呢。”

    秦斯礼知道他说的是徐圭言,当下仰头皱眉,厉声呵斥:“宝盖。”

    宝盖偷偷瞥了一眼秦斯礼,“知道了知道了,郎君,我伺候您喝茶……”谁愿意提起那段悲惨时光呢?

    秦斯礼的马车刚拐进刘谦明,刘县令的宅子里,后面徐圭言的马车也到了。

    “徐县令,您稍等,我去通报一声。”门口的小厮说完后,徐圭言等在门口,不出一会儿,小厮出来才迎徐圭言进去。

    到了会客厅内,徐圭言瞥了一眼小几上的茶杯,笑着问了一句,“刘县令有客人?”

    刘谦明笑着摇头,“哪里的话,我现在已经不是县令了,徐县令叫我名字即可。”

    徐圭言坐下来,“是不应该叫刘县令了,应该叫刘司马,真是可喜可贺啊,我准备了一份贺礼给您,”

    徐圭言的任命下来后,刘谦明调任到扬州做司马的调令也下来了。

    刘谦明听到这话,笑得合不拢嘴,“徐县令年轻有为,老身羡慕不来的。”

    两人寒暄着,茶端上来,不一会儿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徐圭言和刘谦明二人。

    “刘司马何时出发?”

    “内人还需准备一些生活上的玩意儿,再有个两三天便出发。”

    徐圭言听了后点点头,“那我可来对时候了,”她开门见山,“这几日我巡查了凉州城的户籍情况,还有赋役种类,应缴税目,总觉得凉州城内的总财政税收有些问题。”

    听这话,刘谦明一愣,脸上瞬间没了笑意。

    “徐县令这是何意?”

    徐圭言也没绕弯子,直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也自然也有我的三把火要放。”

    “你的意思是……你要动凉州城的赋税?”

    徐圭言不置可否。

    刘谦明脸上却是一惊,起身走到门口关了门,再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徐县令可知凉州城的护官符?”

    “冯顾李秦?”

    刘谦明见徐圭言知道此事,眉头又是一拧,“您可知,动了税赋,便是与他们四家为敌?强龙不压地头蛇,护官符可惹不得啊!”

    徐圭言平静地听完他这一番话,若有所思地说:“刘司马可知……护官符在我这里,是阎王的索命薄。”

    刘谦明身子一滞,不明所以地看向徐圭言。

    徐圭言靠近他,小声说,似乎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而我,就是阎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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