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过湿漉漉的街道，车轮声消失在一幢灰墙白瓦的府邸门前。门前没什么行人，静悄悄的，独独一辆马车停在门口。
秦斯礼在马车上坐了好一会儿，宝盖提醒了一句后他也没动身。新太爷叫他问话，目的为何？他在心里细细盘算着。
凉州城内人人皆知的三大世家，放眼全国都炙手可热的冯顾李：冯将军，顾刺史和李御史。
冯伯驹仍旧驻守边疆，战功赫赫的神都大将军，手上控着边疆二十万大军；顾刺史，凉州刺史，传闻朝廷十分满意他在边疆的政绩，即将要升入中央，调回京城长安；而李太尉则是御史台的御史大夫，本就是凉州城人士，主支儿的那群人随李太尉去了长安，旁的亲戚仍在凉州城李府。
从这个角度看，秦斯礼不过一介商贾，富不过那三家，更别提权势了。为何新太爷唯独叫他问话？是看他势单力薄吗？秦斯礼冷哼一声，倒是个看人下菜碟的新官儿。
做足了心理准备，秦斯里带着生疏而礼貌的笑下了车，敲开门后跟着小厮一路来到了前厅会客处。
“请郎君先饮茶一杯，稍作等候，徐县令一会儿便来。”
秦斯礼坐在梨木镌花椅上，侧头瞥了一眼仍旧冒着的热气的茶，嘴角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朝小厮点点头。
小厮退下去，秦斯礼抬头打量着偏厅的布局，简单朴素，古板朴素，可唯独正中间挂着一副猛虎下山图，倒是显得有些突兀。
过了许久，门口才传来不急不慢的脚步声。
秦斯礼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抬手作揖，低头看向地面。
“徐县令，久仰大名，小人不懂规矩，来得甚晚。”
对面的人没说话，径直走过他身旁，并无任何香熏的味道，与其他女子不大相同。紧接着，秦斯礼听到了椅子的声音，而后才是说话声。
“秦公子许久未见，倒是生疏，我从京城带来的茶你都不肯赏脸喝一口。”
话里话外都是打趣。
秦斯礼听到这声音，身子一滞，缓缓抬起头看过去。
竟是故人，徐圭言。
两人分别七年已久，徐圭言模样脱胎换骨，从羞涩少女变成了不怒自威的女官，脸上虽未施粉黛，可依旧是明眸善睐，仪静体闲，可谓是：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
从徐圭言鬓角几绺乱发和官服来看，似乎是刚回府。
秦斯礼对上徐圭言的眸，记忆中温润的杏眼里面似乎藏了一把剑。
徐圭言对他笑笑，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坐吧，你我就不必如此客套了。”
秦斯礼闻言坐下，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水只打湿了唇，味道什么的他并未尝到。放下茶杯后，秦斯礼侧了侧头，没有开口说话。
一时间，沉寂蔓延。
十年身事各如萍，未曾想是故人来。
秦斯礼垂落在腿上的手指轻轻一动，扭过头去，目光落在徐圭言浅绿色官服前的图案上，缓缓开口：“徐县令上任，贱民理应早该来拜访您，失礼了。”
徐圭言坦荡地看着他，听到秦斯礼这么说，移开了目光，“无妨，叫你来一是因为你是我在凉州城唯一认识的人，二是有话问你。”
这么一说，秦斯礼眼中多了几分疏离，嘴角依旧挂着笑，“贱民不敢当，徐县令，有话您便问，小人肯定知无不言。”
徐圭言不在乎秦斯礼的话，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放在桌子上，“你先看看这个。”
秦斯礼拿起来，一看到纸面上的字，眉头微微一皱，脸上情绪控制得极好。
“我一来此地，便听闻凉州城有护官符这么一说，也是好奇，希望你能帮我解答一下，”徐圭言转头看过去，对上秦斯礼的眼，“冯顾李我自是知晓，只是不明白，为何秦公子也会在这份名单上？”
徐圭言目光一闪，似是利刃出鞘，嘴角的笑也越发得锐利。
秦斯礼瞬间就明白了徐圭言的目的，连忙起身行礼，“贱民只是最低等的商贾，只是为了一口饭吃，县令有令，小人必定为您上刀山下火海。”
徐圭言笑笑，从头到脚地打量着秦斯礼。
两人最后一次分别，他落魄得不成样子，现如今，又恢复了贵公子的模样，嘴角和眼里的沧桑和冷漠让徐圭言心中一惊，他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离经叛道的少年了，满口的“贱民”，从头到脚的礼节。
想到这里，徐圭言轻叹一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言重了，你也知道，我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要紧的是熟悉凉州城的情况，只能仰仗秦公子了。”
“贱民定会知无不言。”
“那你先解释解释，为何你会出现在这份护官符上？”
秦斯礼苦笑一声，放下手看想徐圭言，“贱民怎会能成护官符？护官的分明是那白花花的银子，贱民没有其他能力，只是会使银子。使之以钱，动之以利。”
“那为何不给自己捐一个前程？”
话音落，秦斯礼脸色一变，垂眸不语。
徐圭言也知道自己戳到了秦斯礼的痛处，她只是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
安静片刻后，秦斯礼抬眸看向徐圭言，声音清冷平静：“贱民只想苟活，并无大志向，从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徐圭言知道他在胡扯，抿了抿嘴没再继续问下去，“我从长安带来一些明前茶，你拿去吧。”
秦斯礼没拒绝，抬手作揖，“谢县令。”
看着秦斯礼离去的背影，徐圭言不知为何，心里松了一口气。当初秦家抄家流放之事，也有徐圭言一份“功劳”。
众人不知的是，当初其实秦家向徐家提了亲，只不过徐家看中的是秦家长子秦斯梧，奈何天不遂人愿，这门婚事最终落在了秦家最不讨喜的秦斯礼的头上。
也就是说，七年前，秦斯礼和徐圭言是有婚约的。
当时秦家当家的是秦慎如——秦斯礼的父亲，秦慎如时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是当朝宰相。
与宰相联姻，虽然攀扶不上最优秀的长子秦斯梧，但能秦家联姻，乃与有荣焉。
谁料宫廷政变打乱了一切。
与秦家有关的人都无所不用其极地洗清自身，更别提升任礼部尚书的徐途之。
“你刚与秦家订下婚约，该如何是好？”
徐途之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向女儿，叹息。徐圭言同样看着父亲的愁容，回房后便亲自写了一封讨秦檄文，斩断和秦家的关系。
秦斯礼看向她的眼神，徐圭言到现在还记得：仇恨的怒火在他的眼眸中腾腾燃烧，失望和绝望交织着，将他一寸一寸摧毁。
“徐圭言，你记着，你会为今日的选择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掷地有声地斥责她，诅咒她，目光变得恶毒起来。怎么都不肯弯下的腰被打得血肉模糊。离京时，他就像一条狗，弓着腰，目光呆滞，脚上的铁链“哗哗”作响，脖颈上的枷锁把他的血肉磨破。
血滴落在地上，被尘土覆盖。
一代世家大族，就此陨落。
这么多年了，徐圭言再次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一惊。
他还活着？
徐圭言不敢想，他如何活下来的，又如何成为一方恶犬？她无奈长叹一口气，站起身烧了那一份名单，烛火随风而动。
凉州城地处偏远，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加上与波斯国往来的贸易之路，各方家族势力不容小觑。
燃烧着的纸落在地上，变成了灰。
徐圭言思绪重重，四大地头蛇，各个都不是好惹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新太令召见秦斯礼的是第二日便被凉州城内其他三个家族知晓了，为何召见，又说了些什么，各府皆是好奇。
“徐县令召见一个商人做什么？”顾书北眯着眼，听着戏，停顿片刻后，话锋一转，“也是，冯顾李秦，也就只能问秦斯礼的话，冯顾李，她得亲自上门拜访。”
这话说完，冯竹晋哈哈大笑，“这话倒是在理，她想要在这里安生当官，和我们搞好关系……”
突然狂浪的笑声打断了冯竹晋的话。
“哈哈哈哈——你们这些蠢材，可知她父亲是谁？”
冯竹晋和顾书北扭头看去，原来是李起云，一身白衣，笑眯眯地从竹林中走出来，笑着的时候，隐约露出了两颗虎牙，桃花眼勾着人心，面如美玉，雌雄难辨，是个妙人。
“——烫壶热酒来。”
冯竹晋和顾书北站起来，迎向李起云，三人行礼后寒暄几句，等来等去，李起云喝了几杯酒，仍未说徐圭言的父亲是谁。
两杯热酒下肚，冯竹晋忍不住问：“郎君，别猜谜，她父亲是谁？”
李起云冷笑一声，斜躺在塌上，“礼部尚书，徐途之。”
顾北书眉头一挑，不由分说，“皇上尚且还受世家大族的掣肘，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徐县令应该懂。”
李起云拿着酒杯，似是带了三分醉意，“你口气倒是大，也不想想徐圭言礼那连中三元是如何而来的。”
顾书北端着茶杯，神情淡然，“做县令是她的本事，她能不能坐稳……是我的本事。”
徐圭言对拉帮结伙不感兴趣，更没想着和地头蛇硬碰硬。到任七日后，她带着两个小厮满凉州城瞎逛。
“姑娘，您都逛了三四日了，到底要做什么？”
从长安跟到凉州城的小厮半乐斟茶后站到徐圭言身边，着实摸不清徐圭言不在县衙断案却到处游玩的原因。
“长这么大第一次到凉州城来，想看看葡萄美酒夜光杯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您不好好在县衙里呆着，四处奔波，就不怕落人口实？”
“我是了解凉州城，”徐圭言喝了一口凉茶，“凉州城和长安不一样，一路走来，从波斯来的小物件到处都是，凉州城的富庶和长安路数不一样。”
半乐听不懂自己姑娘的话，虽说他不懂，但也觉得好玩，平日里在长安花二两银子才能买到的西洋玩意儿，在凉州城跟不要钱似的。
而且凉州城里很多胡人，看模样就和中原人大不相同，就连最普通的胭脂铺子里都有昆仑奴，在京城长安，谁家有个昆仑奴那肯定是带着到处走。
凉州城就不一样了，家家户户都有昆仑奴。昆仑奴模样俊俏，眼睛和中原人的颜色不同，神秘感、异域感十足。
想到这个，半乐突然来了兴致，“姑娘，您可以见这一路家家户户都有昆仑奴，西街还有卖昆仑奴的地儿，您……”
徐圭言对上半乐的眼，好笑地说：“我弄那么一个玩意儿回家做什么？难道家中的奴仆不够我使唤？”
“也不是……”
半乐话未说完，街市上出现了声势浩大的车马队，有趣的是马上的人身着红装，一行人占了大半条街。
半乐和徐圭言驻足观望了许久。
“这是秦家娶亲的聘礼吧？”
“是，秦斯礼果然财大气粗，这么多聘礼到顾家……”
人群叽叽喳喳，徐圭言才明白过来，原来秦斯礼要和顾家结亲。
这阵仗有些眼熟，当年秦斯礼也是这么向徐圭言提亲的，想到这里，徐圭言不由得自嘲一笑。
片刻后，她收起了笑，却起了别的心思。
倏地，旁边一家铺子起了冲突，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拿着鞭子抽打蓬头垢面的昆仑奴。
那昆仑奴身材也健壮，却跪在地上像一条狗一样，躲避着鞭子，膝盖划起土。
每一鞭子都沾着血滴，在空中飞扬。
相隔甚远，可不知为何，徐圭言觉得那血是溅到了自己的脸上。
她看入了神，半乐护在身前，有些急，“姑娘，回吗？”
回神，徐圭言从兜里掏出银钱，“你去，把那个昆仑奴买下来。”
半乐拿着银子一愣，“诶，姑娘你不是说不要……”
徐圭言摆摆手，上了马车。
秦斯礼在马车上坐了好一会儿，宝盖提醒了一句后他也没动身。新太爷叫他问话，目的为何？他在心里细细盘算着。
凉州城内人人皆知的三大世家，放眼全国都炙手可热的冯顾李：冯将军，顾刺史和李御史。
冯伯驹仍旧驻守边疆，战功赫赫的神都大将军，手上控着边疆二十万大军；顾刺史，凉州刺史，传闻朝廷十分满意他在边疆的政绩，即将要升入中央，调回京城长安；而李太尉则是御史台的御史大夫，本就是凉州城人士，主支儿的那群人随李太尉去了长安，旁的亲戚仍在凉州城李府。
从这个角度看，秦斯礼不过一介商贾，富不过那三家，更别提权势了。为何新太爷唯独叫他问话？是看他势单力薄吗？秦斯礼冷哼一声，倒是个看人下菜碟的新官儿。
做足了心理准备，秦斯里带着生疏而礼貌的笑下了车，敲开门后跟着小厮一路来到了前厅会客处。
“请郎君先饮茶一杯，稍作等候，徐县令一会儿便来。”
秦斯礼坐在梨木镌花椅上，侧头瞥了一眼仍旧冒着的热气的茶，嘴角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朝小厮点点头。
小厮退下去，秦斯礼抬头打量着偏厅的布局，简单朴素，古板朴素，可唯独正中间挂着一副猛虎下山图，倒是显得有些突兀。
过了许久，门口才传来不急不慢的脚步声。
秦斯礼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抬手作揖，低头看向地面。
“徐县令，久仰大名，小人不懂规矩，来得甚晚。”
对面的人没说话，径直走过他身旁，并无任何香熏的味道，与其他女子不大相同。紧接着，秦斯礼听到了椅子的声音，而后才是说话声。
“秦公子许久未见，倒是生疏，我从京城带来的茶你都不肯赏脸喝一口。”
话里话外都是打趣。
秦斯礼听到这声音，身子一滞，缓缓抬起头看过去。
竟是故人，徐圭言。
两人分别七年已久，徐圭言模样脱胎换骨，从羞涩少女变成了不怒自威的女官，脸上虽未施粉黛，可依旧是明眸善睐，仪静体闲，可谓是：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
从徐圭言鬓角几绺乱发和官服来看，似乎是刚回府。
秦斯礼对上徐圭言的眸，记忆中温润的杏眼里面似乎藏了一把剑。
徐圭言对他笑笑，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坐吧，你我就不必如此客套了。”
秦斯礼闻言坐下，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水只打湿了唇，味道什么的他并未尝到。放下茶杯后，秦斯礼侧了侧头，没有开口说话。
一时间，沉寂蔓延。
十年身事各如萍，未曾想是故人来。
秦斯礼垂落在腿上的手指轻轻一动，扭过头去，目光落在徐圭言浅绿色官服前的图案上，缓缓开口：“徐县令上任，贱民理应早该来拜访您，失礼了。”
徐圭言坦荡地看着他，听到秦斯礼这么说，移开了目光，“无妨，叫你来一是因为你是我在凉州城唯一认识的人，二是有话问你。”
这么一说，秦斯礼眼中多了几分疏离，嘴角依旧挂着笑，“贱民不敢当，徐县令，有话您便问，小人肯定知无不言。”
徐圭言不在乎秦斯礼的话，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放在桌子上，“你先看看这个。”
秦斯礼拿起来，一看到纸面上的字，眉头微微一皱，脸上情绪控制得极好。
“我一来此地，便听闻凉州城有护官符这么一说，也是好奇，希望你能帮我解答一下，”徐圭言转头看过去，对上秦斯礼的眼，“冯顾李我自是知晓，只是不明白，为何秦公子也会在这份名单上？”
徐圭言目光一闪，似是利刃出鞘，嘴角的笑也越发得锐利。
秦斯礼瞬间就明白了徐圭言的目的，连忙起身行礼，“贱民只是最低等的商贾，只是为了一口饭吃，县令有令，小人必定为您上刀山下火海。”
徐圭言笑笑，从头到脚地打量着秦斯礼。
两人最后一次分别，他落魄得不成样子，现如今，又恢复了贵公子的模样，嘴角和眼里的沧桑和冷漠让徐圭言心中一惊，他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离经叛道的少年了，满口的“贱民”，从头到脚的礼节。
想到这里，徐圭言轻叹一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言重了，你也知道，我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要紧的是熟悉凉州城的情况，只能仰仗秦公子了。”
“贱民定会知无不言。”
“那你先解释解释，为何你会出现在这份护官符上？”
秦斯礼苦笑一声，放下手看想徐圭言，“贱民怎会能成护官符？护官的分明是那白花花的银子，贱民没有其他能力，只是会使银子。使之以钱，动之以利。”
“那为何不给自己捐一个前程？”
话音落，秦斯礼脸色一变，垂眸不语。
徐圭言也知道自己戳到了秦斯礼的痛处，她只是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
安静片刻后，秦斯礼抬眸看向徐圭言，声音清冷平静：“贱民只想苟活，并无大志向，从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徐圭言知道他在胡扯，抿了抿嘴没再继续问下去，“我从长安带来一些明前茶，你拿去吧。”
秦斯礼没拒绝，抬手作揖，“谢县令。”
看着秦斯礼离去的背影，徐圭言不知为何，心里松了一口气。当初秦家抄家流放之事，也有徐圭言一份“功劳”。
众人不知的是，当初其实秦家向徐家提了亲，只不过徐家看中的是秦家长子秦斯梧，奈何天不遂人愿，这门婚事最终落在了秦家最不讨喜的秦斯礼的头上。
也就是说，七年前，秦斯礼和徐圭言是有婚约的。
当时秦家当家的是秦慎如——秦斯礼的父亲，秦慎如时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是当朝宰相。
与宰相联姻，虽然攀扶不上最优秀的长子秦斯梧，但能秦家联姻，乃与有荣焉。
谁料宫廷政变打乱了一切。
与秦家有关的人都无所不用其极地洗清自身，更别提升任礼部尚书的徐途之。
“你刚与秦家订下婚约，该如何是好？”
徐途之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向女儿，叹息。徐圭言同样看着父亲的愁容，回房后便亲自写了一封讨秦檄文，斩断和秦家的关系。
秦斯礼看向她的眼神，徐圭言到现在还记得：仇恨的怒火在他的眼眸中腾腾燃烧，失望和绝望交织着，将他一寸一寸摧毁。
“徐圭言，你记着，你会为今日的选择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掷地有声地斥责她，诅咒她，目光变得恶毒起来。怎么都不肯弯下的腰被打得血肉模糊。离京时，他就像一条狗，弓着腰，目光呆滞，脚上的铁链“哗哗”作响，脖颈上的枷锁把他的血肉磨破。
血滴落在地上，被尘土覆盖。
一代世家大族，就此陨落。
这么多年了，徐圭言再次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一惊。
他还活着？
徐圭言不敢想，他如何活下来的，又如何成为一方恶犬？她无奈长叹一口气，站起身烧了那一份名单，烛火随风而动。
凉州城地处偏远，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加上与波斯国往来的贸易之路，各方家族势力不容小觑。
燃烧着的纸落在地上，变成了灰。
徐圭言思绪重重，四大地头蛇，各个都不是好惹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新太令召见秦斯礼的是第二日便被凉州城内其他三个家族知晓了，为何召见，又说了些什么，各府皆是好奇。
“徐县令召见一个商人做什么？”顾书北眯着眼，听着戏，停顿片刻后，话锋一转，“也是，冯顾李秦，也就只能问秦斯礼的话，冯顾李，她得亲自上门拜访。”
这话说完，冯竹晋哈哈大笑，“这话倒是在理，她想要在这里安生当官，和我们搞好关系……”
突然狂浪的笑声打断了冯竹晋的话。
“哈哈哈哈——你们这些蠢材，可知她父亲是谁？”
冯竹晋和顾书北扭头看去，原来是李起云，一身白衣，笑眯眯地从竹林中走出来，笑着的时候，隐约露出了两颗虎牙，桃花眼勾着人心，面如美玉，雌雄难辨，是个妙人。
“——烫壶热酒来。”
冯竹晋和顾书北站起来，迎向李起云，三人行礼后寒暄几句，等来等去，李起云喝了几杯酒，仍未说徐圭言的父亲是谁。
两杯热酒下肚，冯竹晋忍不住问：“郎君，别猜谜，她父亲是谁？”
李起云冷笑一声，斜躺在塌上，“礼部尚书，徐途之。”
顾北书眉头一挑，不由分说，“皇上尚且还受世家大族的掣肘，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徐县令应该懂。”
李起云拿着酒杯，似是带了三分醉意，“你口气倒是大，也不想想徐圭言礼那连中三元是如何而来的。”
顾书北端着茶杯，神情淡然，“做县令是她的本事，她能不能坐稳……是我的本事。”
徐圭言对拉帮结伙不感兴趣，更没想着和地头蛇硬碰硬。到任七日后，她带着两个小厮满凉州城瞎逛。
“姑娘，您都逛了三四日了，到底要做什么？”
从长安跟到凉州城的小厮半乐斟茶后站到徐圭言身边，着实摸不清徐圭言不在县衙断案却到处游玩的原因。
“长这么大第一次到凉州城来，想看看葡萄美酒夜光杯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您不好好在县衙里呆着，四处奔波，就不怕落人口实？”
“我是了解凉州城，”徐圭言喝了一口凉茶，“凉州城和长安不一样，一路走来，从波斯来的小物件到处都是，凉州城的富庶和长安路数不一样。”
半乐听不懂自己姑娘的话，虽说他不懂，但也觉得好玩，平日里在长安花二两银子才能买到的西洋玩意儿，在凉州城跟不要钱似的。
而且凉州城里很多胡人，看模样就和中原人大不相同，就连最普通的胭脂铺子里都有昆仑奴，在京城长安，谁家有个昆仑奴那肯定是带着到处走。
凉州城就不一样了，家家户户都有昆仑奴。昆仑奴模样俊俏，眼睛和中原人的颜色不同，神秘感、异域感十足。
想到这个，半乐突然来了兴致，“姑娘，您可以见这一路家家户户都有昆仑奴，西街还有卖昆仑奴的地儿，您……”
徐圭言对上半乐的眼，好笑地说：“我弄那么一个玩意儿回家做什么？难道家中的奴仆不够我使唤？”
“也不是……”
半乐话未说完，街市上出现了声势浩大的车马队，有趣的是马上的人身着红装，一行人占了大半条街。
半乐和徐圭言驻足观望了许久。
“这是秦家娶亲的聘礼吧？”
“是，秦斯礼果然财大气粗，这么多聘礼到顾家……”
人群叽叽喳喳，徐圭言才明白过来，原来秦斯礼要和顾家结亲。
这阵仗有些眼熟，当年秦斯礼也是这么向徐圭言提亲的，想到这里，徐圭言不由得自嘲一笑。
片刻后，她收起了笑，却起了别的心思。
倏地，旁边一家铺子起了冲突，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拿着鞭子抽打蓬头垢面的昆仑奴。
那昆仑奴身材也健壮，却跪在地上像一条狗一样，躲避着鞭子，膝盖划起土。
每一鞭子都沾着血滴，在空中飞扬。
相隔甚远，可不知为何，徐圭言觉得那血是溅到了自己的脸上。
她看入了神，半乐护在身前，有些急，“姑娘，回吗？”
回神，徐圭言从兜里掏出银钱，“你去，把那个昆仑奴买下来。”
半乐拿着银子一愣，“诶，姑娘你不是说不要……”
徐圭言摆摆手，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