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祥是个屡试不中的举子,跟着老家的商队远赴京城,在烟花柳巷之地给没什么名气的娼优作词换些钱,秉持着赚一分花一分的原则,他身上每天一个铜板也不剩。

    如同往日一般,庄祥拿着还没捂热乎的几个铜板找店家换酒,这家店酒卖得便宜,来打尖住店的都是三教九流之徒。

    这一日,却出现一位衣着考究的男子,那男子穿一身白,衣摆拖沓在地上,也不怕弄脏了。虽说是冬天,他却穿得是单衣,颜色蒙着纱,显得不伦不类,刚进门,就已经被几双眼睛盯紧了。

    那人却径自做到了庄祥跟前,借着广袖的遮盖,推给他一个钱袋,随后开了口:“跟你做个生意,你干不干?”

    庄祥酒醉七分,眼里只能看见那钱袋,见状一把扯进手里,脸上露出怪笑。

    那白衣人也不拦,看着他把钱袋装进自己的腰包,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只要在上面按个手印,这钱就是你的了。”

    庄祥是醉了,但脑子还算清醒,一听要摁手印,拿过那张纸仔细看了看。

    “要我帮你买脂粉送人?你一个大老爷们儿买脂粉还不敢自己去买?怎么着,送给姘头的,怕被家里娘子发现了?”

    他露出一抹猥琐的笑,白衣男竟也不恼,待庄祥按下手印飘飘然便走了。

    直到今日,庄祥在京城中最高档的醉仙楼喝得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午夜回到家中,发现门边被人塞了一个纸条,上头白纸黑字的写着:明日。

    只有两个字,下面还压了一袋钱,庄祥握在手里抛了抛,比上次的还要多。

    庄祥没想到“买脂粉送给街上最漂亮的女人”原来不是一句指代谁的肉麻的话,他等到最后也没有人告诉他到底送给谁,眼见每日限量的脂粉就要售空,庄祥急急忙忙赶去排队。

    他有自己的成算,选得是看起来穿着打扮普通、长相清秀并且落单的女子,庄祥虽不明白那男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却也有意识地给自己规避风险。

    结果那天刚好被他碰见白日里方才见过的轻云,酒劲怂恿着好奇心迫使他追过去看,才意识到这件事情不简单。他回家之后彻夜未眠,一直等到第二天清早,鬼鬼祟祟地在宋曲陋巷附近偷看,被姜聿发现。

    “也就是说,庄祥拿了那狐妖的钱,于是手上沾了妖气,沾了脂粉之后,便能控制人心。那这也不对啊,庄祥手上若有妖气,他拿过的银钱、碰过的东西,岂非全都染了妖气那一条街的人都要被狐妖招走了。”

    姜聿听完轻云的回忆,伸手掐了掐眉心,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她肉体凡胎,已经一天一夜没睡觉了。

    杜蘅见状凑了过来,伸手在姜聿太阳穴两侧按了按,姜聿顿觉眉清目明:“过年给你涨俸禄。”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盒,正是此前从醉雨楼拿走的最后一盒存货。

    “杜掌柜,能帮我看看这香里都有什么吗?”

    杜若接过脂粉,走到一旁,与众医师围在一起研究。

    姜聿坐在柜子边上,长腿撑着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站在最后的离星。方才那半晌,好像没有人注意到角落站着一个人似的,这有悖常理。

    不消多时,杜若皱了皱眉有些不确定道:“里面似乎有一味草药,名唤灵莹草。”

    “灵莹草?”

    “灵莹草!”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从不同的方向传来,姜聿看了一眼陈未济,又看了一眼杜蘅:“别光惊讶,给我解释解释呗。”

    杜若仍皱着眉:“灵莹草喜湿寒,往往由多个小株围绕一大株成簇而生,花期极长,最短也要五十年。待到花开之后,取落花第二天的花蕊,大株上的花蕊便能号令小株花蕊靠近。此药极其珍贵,只在北疆才能生存。”

    自北疆到京城,一步垮了半个大晟。

    但既然是妖精,姜聿决定先抛去车马费不谈。

    她捻着手指,疑惑道:“还是不对,既然这珍贵的灵莹草只有召请作用,那么轻——那妖精又是如何能在宋曲陋巷借人杀人的呢?离星大人怎么看?”

    众人被她这么一叫,才看到离星似的,纷纷好奇地看向这位“离星大人”。

    离星也没明白姜聿为何这么叫他,险些没反应过来,明显愣了一下,才盯着几双道好奇的目光开了口:“事发地离南城墙不远,狐妖在墙外,趁机上身。”

    说罢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就见姜聿勾唇一笑:“你怎么知道事发地在城南?”

    在场众人不明所以,只觉得隐隐有八卦的气息,再次把目光投射到离星脸上。

    好在姜聿没打算为难他,很快转过脸:“劳请几位医师把这几位姑娘带回千金馆安置。杜蘅,保障好众位姑娘和医师的安全。”

    风风火火送走了一行人,姜聿下了楼,刚一推开大门,就被一股焦糊味扑了满面。

    那狐妖已经被小雷慢劈得焦香四溢,附近几只侥幸活着的小狐狸探头探脑,却碍于天雷,不敢靠近。

    他靠着姜聿的金符吊着命,见姜聿等人过来,眼睛里仍是说不明的怨毒。

    “瑛晴......”

    “什么?”

    狐妖突然出声,姜聿抬手撤了引雷符,凑近仔细听。

    “因为我的长相,所有狐族都孤立我,只有瑛晴……我被其他狐族咬成重伤,是她给我上药,给我治伤。后来我开了灵智,找她报恩,她却躲着我,还从山里搬走了。现在,我化成人形了,人族的女子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瑛晴,你为何还不回来......”

    姜聿被他一句话气乐了,转头对身后二人笑道:“我还没睡上觉呢,他倒开始做上梦了。”

    狐妖骤然震怒:“长得丑就不配得到爱吗!”

    姜聿嗤笑一声:“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但你记住,不是长得丑的不配,是你不配。”

    狐妖猛烈地呛咳起来:“杀了我!你这种人,连瑛晴的......唔!”

    姜聿抬手往他嘴里塞了个红色的物什,身后二人定睛一看,正是杜若方才扯下来的红纱,不知道姜聿是什么时候带在身上的。

    红纱宽且长,待嘴里塞不下了,还剩下一大截,姜聿干脆把他整个头蒙了起来。

    “我们有规定,不能杀你,另外瑛晴姑娘跟我说,她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在你的口中被叫出来,她嫌脏。”

    姜聿生怕裹得不够紧,用脚蹬着拽那红纱,陈未济生怕她下一秒上嘴,连忙接了过来:“大人,我来押送吧。”

    陈未济掏出一个四方的铁盒,沿着盒子上的线条一掰,盒子弹出变形,成了一个简易囚车。

    陈未济把狐妖塞了进去,在普通人看来,里面就是最普通的人类囚犯,而妖精却能看到其中真正的情貌,既扬人间官威,又能震慑路过的妖精。

    “行,那你先押他回七处,等我回去。”

    陈未济:“大人不一同回去?”

    姜聿:“嗯,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离星在姜聿身后一言不发,陈未济见姜聿笃定,还是没有多问:“大人多加小心,若遇危险,随时召我过来。”

    姜聿点点头:“嗯,去吧去吧。”

    陈未济深深看了一眼姜聿,转过头押着囚车离开了。

    姜聿摸了摸鼻子,方才那狐妖出声要骂她的时候,身侧突然溢出一股杀意,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盯着离星看。

    离星倒也镇定自若,由着她看,她到底没忍住出了声:“唔……今晚多谢你帮忙,日后若有缘再见,一定重谢。”

    她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癖好,每个人、每个妖,除了极少数天赋极佳者,个个都是历经奇遇磨难才踏上修行之路,姜聿无意对离星的来历刨根问底。

    身处世间,能有萍水相逢的一面之交,已经是天大的缘分。

    开始她猜测离星可能是为这妖精而来,目前看来又不是,潜院的妖精她知根知底,没有谁跟离星扯上关系。

    若说是那妖精口中不知真假的瑛晴,姜聿觉得还不如自己的可能性大。

    总之这位离星来路不明,携月令说他是人类,那她就姑且先认他是一个没有恶意的人类。

    离星听懂了姜聿的逐客令,略一垂眸,月辉撒在他脸上,更显得眉目如画,他嘴角带笑,缓缓开口:“会再见的。”

    姜聿若有所思地看着离星消失在密林间的背影。

    待离星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她收敛了笑意,神色严肃,重新回到楼阁大门前,靴子上的金属反射着寒光,动作间发出微弱的碰撞声响。

    大殿正中立一女神像,姿态轻盈,衣袂飘然,双手高举过头顶,神色虔诚。

    姜聿艺高人胆大,攀上案台,踮脚凑近查看,只见那神像狐首人身,高举的双手之上悬一圆盘,明明如月。

    她正欲再靠近看清楚这圆盘是如何做到悬空不动的,就听“砰”的一声巨响,那曼妙多姿的神像连带悬空的圆盘在她面前顷刻化成了一堆粉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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