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不收无用之人,你该是懂得的吧?”

    凛冽一道声音响起,只见女子手中长刀一转,她身下的男人便双目怒睁,大嘴微张瞬间就咽了气。女子快速收起手中的长刀,阔步朝院外走去。

    “怎么样?”

    出声的是位年轻男子,他身形高挑,五官俊逸,其中一双桃花眼微吊,波光潋滟,一媚百生。但女子似乎早就他招牌蛊笑免疫,面不改心不跳略过他继续朝外走去。

    “嘿,你个小鬼头倒是说句话啊,真是跟刚来的时候一样冷漠,好歹也白白教了你十年的武艺……”男人还跟在身后喋喋不休,忽地一阵银光微闪,他快速向后躲了一寸,只见女子手中的长刀不知何时已然贴在他面前。

    男人顿时有些挂不住面:“好歹我也算是你半个师父!”

    女子不紧不慢收回长刀,缓缓道:“不过是曾奉大人之命教看了几日罢了,谈何师父可言,再说若想真论师父,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真本事才是!”

    女子说罢长刀一转便将男子脸上的那层假皮剥掉,男人一见皮被无情剥落拔剑出起手来也丝毫不客气,刀剑相对间院内便传来一阵乒乓响声。小院不大,只种了三棵桃树,随着两人起落挥舞,花瓣正落了一地。

    侞卿瞥了眼地上的桃花,不悦皱了下眉,一想着今春会因此少结几个桃顿觉一阵愤懑,随即出起招来刀刀致命。男人见她出手愈发狠绝也不敢再大意,只得屏气凝神拆招接招,可不过半炷香的功夫,那锋利的刀刃便再次落在他脖间。

    男人直打了个寒颤:“不过是打掉你几个桃子而已,你来真的啊。”

    侞卿收回刀,只淡淡回了一声:“去把屋子收拾干净,我不喜欢不干不净的血。”

    败了阵的男人不情不愿端起木桶朝屋内走去,随后又似顿悟过来什么嚷道:“奥,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今日我会出手,然后趁机将我打个落花流水,再然后就用手下败将的名头让我进去替你收拾屋子!”

    男人越说越激动,越想越有理,见侞卿一言不发就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想:“好啊,你个小侞卿,你现在就跟大人一样老奸巨猾!”

    跟他一样?

    她在他手下待了十年,略有一点相似也实属常情吧。

    但她着实不喜欢这种表述,像是一种附庸。

    侞卿回眸一笑,眉目间的明媚却在瞬间转为冷冽。

    “错了错了,你就权当当我多嘴。”男人最怕她这种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活脱一个女版的沈万安,只得自认倒霉进去处理尸体。

    “看来这些任务对你来说还是太过于简单了一些。”

    侞卿一抬眼,只见院内多了一道身影,随即隋遇便缓缓走了进来,不过她并没有直接附和他的评论,而是用简单的几个字阐述道:“细作已除。”

    她说罢见隋遇只点点头,却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心中不免腾起一抹狐疑,而隋遇似乎看穿了她那抹狐疑,笑道:“大人要见你。”

    这十年来她一直都停留在荒庙小院内习武,直至三年前才陆续送来各项刺杀任务,沈万安身边高手如云不过几年光景便将她的一身血骨重塑,她的每一项任务都得以完满完成。只是以往每次任务的派发都是由隋遇安排,事后再由他检验一并报给沈万安。

    自打西洛一行后沈万安是扶摇直上,新帝器重他,大臣畏惧他,他是当之无愧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日理万机、权野倾朝的沈相,如今为何偏要见一个手下小卒?

    侞卿暗觉不妙却也没有追问出口,她知道她就算是问破天依照隋遇的性子也不会向她透露半个字,多费口舌只会平白耽误自己的力气,而她不喜欢浪费力气。

    侞卿收起刀直接朝外走去。

    隋遇见她一问不问走的格外爽快不免心中有些讶异,但一想到临行前大人所留那句“无需缘由她自会前来”,便也压下了心头的疑惑。

    二人一言不发坐在马车内,侞卿倚靠在一边闭目养起神来,反倒是随遇将目光久久停留在她的脸上。照理来说侞卿长得极美,即便是不施任何粉黛,在经由十年的催化下将其原本就精致的五官又渡上了一层艳丽,毫不逊色于京城的世家小姐。

    可她偏偏常年一身素衣,乌发高束,微微两簇柳眉微拧,一股浑然天成的肃杀之气便将五官的艳丽蒙上一层薄霜,与当年那娇弱的小孩简直判若两人。

    忽地眼前长睫微颤两下,他在转身的刹那,墨色瞳仁下闪过的一道冷光还是让他顿觉一僵。

    这股感觉实在是有些似曾相识。

    但究竟像什么呢?

    随遇来不及细想马车已经停靠在篱安街最为繁华的地带,朱门应声一开,一条长廊直通正厅。随遇轻车熟路走在前,侞卿则跟在后,时不时用余光扫着周围的一切。

    相府果然宽阔气派,陈列摆设井然有序,只来往偶有几个小厮,却不见一个婆子、女使,素来听闻沈万安而立之年未曾纳娶一妻一妾,不近女色的传闻更是闹得全城尽知,侞卿以往听来只觉是段玩笑话,如今亲眼一瞧倒也信以为真。

    才入厅内,只见一金灿匾额悬于中央,上刻“载阳凝瑞”四个大字,笔触苍劲有力正与下方端坐的那个身着玄色暗纹鹤氅的男子实属相称。

    十年沧桑将沈万安脸上少有的最后一丝稚气彻底消灭殆尽,眉宇轩轩,丰神隽上间,却又不失那股天然的冷峻。

    侞卿只觉他变了,但从他冷淡的目光中透过去又全然和之前一样。

    侞卿行了一礼,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属下见过大人,不知今日所召所谓何事?”

    沈万安微微一笑,似乎对于她不寒暄直切正题的举动十分满意。

    他只需要一把刀,刀只需要关乎于锋利不锋利,而不是其他无用的表面功夫。沈万安挥了挥手,待四处小厮退去后直接吩咐道:“过几日文王便要回京,我要你神不知鬼不觉除掉他。”

    侞卿闻声骇然一惊,她想过沈万安直接召她定是此次任务繁重,涉及到的官员必位高权重,只是她也没想到他会如此胆大包天直接对文王下手。

    那文王乃东篱皇帝一母同胞的兄弟,素日里仗着皇兄的权势没少横行作恶,备受大臣们弹劾。

    本来这种无赖确实该杀,可偏偏那狗皇对其胞弟疼爱有佳,无论祸事大小总能拖到最后不了了之,朝臣们伸冤无地苦不堪迭,若是其他官吏出面欲除此害,她多少要直呼一声勇士。

    可他沈万安是何人,皇帝的心腹,东篱的狗腿,杀文王和杀那狗皇帝又有何区别?

    他是看清了当局的时政还是说另有隐情?

    侞卿毫无头绪。

    要说沈万安这个人究竟是好是坏,侞卿也拿不准,有时她所接到的任务是风骨义士,有时却又是些无赖蛮官,以至于她也难以分辨他的立场。

    然之前那些都是些小官小吏,偶有失判之觉她还能暗中周旋,浑水摸鱼,可这文王实属难办。

    杀,恐性命难保,不杀,除了沈万安这不好交差外,其他黎民那便又会多遭一处罪。

    确实是个烫手的山芋。

    沈万安见她不言语,忽地笑出了声:“怎么,可是怕了?”

    他这话极其轻柔,看似带着一分关切,藏在字句里还有三分不容拒绝的胁迫之意。

    侞卿摇摇头,沈万安的眉梢果然挑起一抹喜色,他似乎心情大悦,遂话也多了一句,安慰道:“放心,你的命我还没打算让他们取走。”

    现在取她的命?

    那也得看看他们有没有本事,犯得着他在这说风凉话。

    侞卿心底一嗤,压下那抹恶寒,问道:“只是属下不知,大人为何要对文王动手?”

    沈万安显然早就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长指在桌面叩了一下,幽幽说道:“自然是瞧他不爽利。”

    “可他毕竟也是陛下的一母胞弟啊。”

    沈万安倏地眼眸一沉,拍案而起厉声一呵:“你这是打算忤逆本官吗!”

    这是侞卿第一次见沈万安动用官威,她见他面带愠色,正欲开口之际只听见耳畔传来一阵呼啸,随即三道黑影一闪,箭羽直直朝沈万安扑去。

    侞卿眼疾手快抽取腰间之刃,迅速挥手一挡,一支落在窗柩上,一支落在她脚边,最后一支则落在不远处斗大的汝窑花囊中,原本插着的一株水灵灵桃枝瞬间谢了一地的花瓣,侞卿略带惋惜瞥了一眼后,自顾收起了刀。

    “来人啊,抓刺客。”

    厅内的这阵骚乱引得院外也乱了套,几个侍卫从后院匆匆跑来持刀夹棒皆去寻那幕后黑手,沈万安坐回原处见侞卿还站在原地,眼眸一眯,低问道:“你为何不去?”

    侞卿抬眸,淡然道:“大人未曾吩咐,属下岂敢轻举妄动。只是大人这演技为免也太刻意了些,若是真想以假乱真,堂堂相府院前岂能只由几个小厮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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