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邀她去琴馆之时,亦是这般,同她说,他等着她。

    “明日申时,我等着你。”

    “好。”

    “三日后申时,我等着你。”

    “好。”

    “两日后申时,我等着你。”

    “好。”

    一回又一回,他若邀了她,便从不食言。

    她亦如此,只除了重生那一日。

    她总是应下他,除了不得不去净梵山的日子。

    她拒绝不了。

    她不会忘记,第一回在琴馆,她曾瞧见,他煞白面具之下,黧黑颈项之上,有泪珠滑落。

    同她一般。

    此刻,庄疏庭眸中润湿一片,面上却不知不觉露出笑意。

    她抱紧桓照夜腰身,轻声回应:“好。”

    “若有别的俊美郎君,对你投怀送抱,你要如何?”

    “无人比你更俊美。”

    桓照夜唇角勾起,吻上她发梢:“你现下如何,可还难熬?”

    庄疏庭摇了摇头,轻声道:“送我回房。”

    “嗯。”

    桓照夜将庄疏庭抱起,径往房门行去,甫一推开房门,便纵身而起。

    一左一右,候在门外的香茗和春晴,静肃无声,只抬脚急急跟上前去。

    不多时,桓照夜已抱着庄疏庭,迈进她房中。

    刚行几步,便听得远远有声音传来:“殿下!王妃!”

    庄疏庭抬眸望去,来人亦是桓照夜的护卫,名唤苏鸣,只见他行色匆匆,一脸凝重,定有急事要禀,便轻声向桓照夜道:“我先去内室。”

    “陪着我。”桓照夜抱着她往椅内坐了,一手扶上她头颈,将她面颊轻轻按往他肩头,随后看向苏鸣:“何事?”

    苏鸣垂首敛目,躬身行完礼,便盯着脚尖,回禀道:“殿下!工部来报,上游曲流郡所辖堤坝九曲坡整个毁塌,此坝尤为宽大,即便枯水时期,亦需十天半月方能修缮,如今中下游水位暴涨,周边各县均被冲淹,此刻房舍有些损毁,尚无百姓伤亡,可若至明日,恐怕……恐怕……殿下,如今各处官员都等着殿下的示下。”

    桓照夜面上瞧不出神色,声音却极为冷沉:“本王命工部及各郡县,将汝河划分数个河段,因地制宜,分别议定对策。不论何处决堤,工部及各郡县只需依策处置,何需等本王的示下?”

    “工部侍郎黄大人和蓝田郡守贾大人执意不动,两位大人推说事关重大,身为下官,不可擅自行动。姚公子极力苦劝,两位大人只是不听。”

    桓照夜面冷如霜:“传本王口谕,蓝田郡山阳县百姓全数撤离,一个时辰后掘开山阳县处堤坝,引汝河水至山阳县以北。”

    “是,殿下!属下这就去办!”苏鸣转身便要往外。

    “等等。”

    苏鸣急忙回身。

    “让宣王与你同去,本王稍后便至。”

    “是,殿下。”苏鸣一阵风似出了门,往桓承岱住处掠去。

    桓照夜垂眸沉思。

    “承祈。”庄疏庭轻呼出声,右手攥紧桓照夜衣襟,将他一缕发丝一并攥在手中。

    桓照夜轻嗯一声,将庄疏庭稳稳抱起,往内室床榻行去。

    庄疏庭道:“我与你同去。”

    桓照夜小心翼翼将她放于床榻,柔声问道:“舍不得与我分开?”

    “我担心你。”

    桓照夜唇角微勾,往床榻边坐了,左手伸出,握住庄疏庭右手,温声道:“待你好了,方可出门。”

    如今她这般景况,确是不便与他同去,庄疏庭点点头,问道:“那姚公子,可是四师兄?”

    “正是,”桓照夜道,“你如何得知?”

    “前些日子我去净梵山,便是求他下山,帮你治水。”庄疏庭道,“我日日磨他,他只是不应,你到净梵山那日,他才应下。”

    桓照夜怔了一瞬,随即恍然大悟,笑道:“为取我性命,难为离离了。”

    “知晓你的封地后,我将河渠史及汝河一带城郡的地理志瞧了个遍,只盼能助你一臂之力,得你信任。请陵公子运来药材,亦是同一意图。”

    桓照夜定定凝视庄疏庭,半晌后,问道:“离离,与我并肩同行,可好?”

    见桓照夜问得极为郑重其事,庄疏庭竟不敢轻易应下他。

    毕竟,她乃是重生。这一世营营役役,是前世那般结局?还是扭转乾坤?她不知。

    她与他,也许只能并肩同行极短一段路。

    深思熟虑后,庄疏庭方道:“我活着一日,便与你同行一日。”

    桓照夜忙道:“灭门之仇,还有你身世之谜,均需从长计议。如今你我一体,你不可擅自行动,不可推开我,要时刻记得,凡事有我。”

    庄疏庭点了点头,见桓照夜仍目不转睛瞧着她,便又启唇郑重应道:“好。”

    桓照夜似是松了一口气,伸手将庄疏庭揽在怀中:“需得牢记于心。”

    “我定牢记于心。”

    桓照夜眸中露出笑意,默默抱着庄疏庭,一时竟无松开之意。

    庄疏庭抬手揽上桓照夜腰身,说出心中疑虑:“依河渠史所记,那九曲坡由巨石修砌,极为坚固,方才我瞧雨水已停歇,九曲坡怎会突然毁塌?”

    “不是天灾,”桓照夜眸中狠厉一闪而过,“而是人祸。”

    因想起江眉柔生前所言,庄疏庭又道:“那易容丫鬟的主子是二皇子,你可有听见?”

    “嗯。”桓照夜眸中阴鸷一片,“我会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庄疏庭轻声叮嘱:“万事小心。”

    “嗯,”桓照夜吻向庄疏庭额间,柔声道,“你安心歇息,明日一早,我陪你用早膳。”

    庄疏庭含笑点头。

    扶庄疏庭躺下,为她盖好衾被,桓照夜方立起身,出了内室,冷声吩咐:“若再有丝毫差池,自去领死。”

    一众下人,个个满脸惊惧,呼啦啦跪倒一片,叠声道:“是,殿下!”

    春晴慌张道:“是,殿下!奴婢再不敢懈怠!”

    庄疏庭躺于床榻之上,无奈一笑。

    不过情毒罢了,又服了七师兄的药,如今除了内力尚未恢复,身子过于虚弱了些,她已无其他不适,能有甚么差池?

    他何至于这般凶巴巴?将她们吓成这副模样。

    她闭上双目,正要歇息,忽觉气血翻涌,心口突地剧痛。

    她勉力坐起身,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撑往床榻,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虽觉疼痛稍减,可惜再也支撑不住,往后倒去。

    “小姐!”

    “王妃!”

    香茗和春晴本是轻手轻脚,慢慢往内室走去,唯恐吵醒了她,此刻急急冲上前,堪堪将她扶住。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身子怎地这般凉?林护卫再三说了,有殿下在,您绝不会有事,怎地突然吐血?”

    庄疏庭额角渗出细密汗珠,香茗急得泪流不止。

    “王妃,奴婢去唤太医!禀告殿下!殿下刚出门,尚来得及拦下他。”

    “不,”庄疏庭缓缓摇了摇头,双目微阖,喘息几歇,声音细微,“不要拦他,先去唤……七师兄。”

    春晴急道:“王妃,您身子不适,怎能不告诉殿下?殿下定要……”

    香茗拦下春晴:“你守好小姐,寸步不离!我去唤白公子。”

    若殿下怪罪下来,大不了一死,春晴横下心,往榻边坐了,小心翼翼将庄疏庭扶抱在怀中,口中急道:“你速去!”

    香茗点点头,转身便走,须臾间便掠至门外。

    春晴满面担忧,盯着庄疏庭苍白面容,轻柔问道:“王妃,可要奴婢扶您躺下?”

    庄疏庭全身无力,倚在春晴肩头,双目紧闭,轻轻嗯了一声。

    春晴慎之又慎,扶庄疏庭慢慢躺下,取出干净衾被,往外吩咐道:“送帕子热水来,快。”

    外头立时有人应下,不一时,便有四人端了热水,两人捧着帕子送了进来。

    夏晴一眼瞧见床榻之上庄疏庭,不禁大惊失色,急忙放下丝帕,帮着春晴换下染血的衾被。

    其余奴婢均一脸惊惶,冬晴更立时掉下泪来:“春晴姐姐,王妃这是怎么了?殿下会不会处死奴婢们?”

    春晴低声喝道:“都出去候着,换下的衾被留下。”

    众人瞬时鸦雀无声,依序退出内室。

    春晴先净了两遍手,取一方干净丝帕,沾湿后,一点一点轻轻擦掉庄疏庭唇边血迹,又另换一方干净丝帕,为她擦去额间细汗。

    因见庄疏庭颈项处发丝微湿,料想她全身皆是冷汗,春晴心中越发担忧,为免着凉,需得及时擦干身子。

    春晴轻声问道:“王妃,奴婢为您擦身,可好?”

    庄疏庭仍是双目紧闭,只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是,王妃。”

    春晴抬手解开庄疏庭腰间系带,刚掀开一点衣襟,便瞧见她细嫩雪肤之上,散落点点红痕,犹如雪中红梅,娇艳欲滴。

    王妃身子不适,殿下竟还对王妃这般,那般?莫不是殿下爱极王妃,不知节制,王妃才身子不适?春晴整张脸涨红,本是满满忧虑,如今多出几分不忿和忸怩。

    春晴不敢多瞧一眼,急忙替庄疏庭拢好衣襟,另取了方干净丝帕,伸进她衣内,放轻力道,为她擦身。

    庄疏庭本就白皙的面容如今苍白如雪,兀自冷汗不止,春晴一方丝帕接一方丝帕,不多时,便将两叠丝帕用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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